大殿再度陷入安靜。
只是安靜中帶著一股令人窒息般的壓力。
武承嗣偏頭往后偷瞟一眼,張氏兄弟已經(jīng)離開徽猷殿,事情似乎也已經(jīng)說完了,為何陛下不發(fā)話讓他和武三思離開。
這事情從頭到尾,好像跟他們姓武的沒啥關(guān)系吧?
武三思余光瞟見御座上,圣人的臉色依舊不太好看,心里暗暗警惕起來,難道此事還未了結(jié)?而且與他二人有關(guān)?
過了會,武皇冷冷的聲音才響起:“你二人,難道就不準備向朕坦白些什么?”
武承嗣和武三思相視疑惑,武承嗣拱手小心地道:“還請陛下明示!”
武則天鳳目中陡然射出厲色:“混賬東西!還敢跟朕裝糊涂!”
噗通兩聲,二人跪倒在地,腦門貼地。
武承嗣滿臉委屈又迷惑,他不是裝糊涂,他是真糊涂呀!
武三思滿臉惶恐,心里卻是一陣急思,難道房州的事把他二人也牽連在內(nèi)了?
不應(yīng)該呀!
他們一直沒查到李顯的具體所在,就算想動手也找不著人在哪??!
上官婉兒立在皇陛之下,安靜的好像不存在,眼眸里多了幾分憂色。
武則天呼哧一下站起身,走下御座陛階,怒叱趴在地上的二人:“朕警告過你們,廬陵王那里,不許任何人插手!你們倒好,往房州派遣大批密探不說,竟然連刺客也用上了!朕以前就說過,有些東西你們可以爭,但有些手段,你們絕不能用!誰敢逾越界限,就別怪朕手狠!”
武則天像是氣不過,竟一腳踹在武承嗣的肩頭。
武承嗣倒也機靈,順勢朝后一倒,來個四腳朝天,看上去模樣無比狼狽滑稽。
“陛下!陛下!”武承嗣驚惶之下眼淚說來就來,慌忙爬回到武則天腳邊,仰著脖子哭訴道:“姑姑冤枉臣侄!臣侄何時向房州派過刺客?”
武三思滿臉肅然,重重磕了幾下響頭:“陛下,臣等的確在房州打探過廬陵王的下落,可早已及時收手,派遣刺客一說,實在不知從何而來!”
武則天氣得捂住胸口急喘氣,上官婉兒忙上前扶住,又被武則天一擺手推開。
“孫其平、周禛這兩個名字,你們可熟悉?哼~朕派人查過,此二人出自隆武堂,若非受你們指派,為何會出現(xiàn)在房州?團練兵襲擊九梁山時,這二人也參與在內(nèi),被當場斬殺!要不要朕命人把人頭帶回來你們看看?”武則天厲聲怒叱。
武承嗣和武三思吃驚的張大嘴巴,孫其平和周禛是他們派去房州的不假,可又不是去刺殺李顯的!
怎么會莫名其妙的跟團練兵攪和在一塊?
“陛下....我....我們....那二人....”武承嗣吭吭哧哧不知道該怎么說,臉憋的漲紅。
難道跟皇帝說,他們派兩個高手去房州,是去除掉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
這要是說了,皇帝豈會相信,怕是會更惱怒吧!
武三思一怔,急忙道:“陛下明鑒,我們派二人去房州,不過是想暗中尋訪廬陵王的下落,豈敢有加害之意?定是二人受了張彥起的蠱惑,利欲熏心之下,伙同張彥起的人襲擊廬陵王潛居之地,但絕非我二人授意!
若此言有假,臣甘愿在陛下面前自刎以謝死罪!”
武三思鄭重其事的大聲說道,眼底深處劃過一絲狠色,用力“咚”地一下腦門磕在光可鑒人的地磚上。
抬起頭時,武三思已是額頭破裂流血,滿臉血污,神情無比肅穆,任憑血流滿面不為所動。
武承嗣瞪大眼,低頭望望自己身前那倒映人影的地磚,咽咽唾沫,還是不敢就這么磕下去。
上官婉兒禁不住掩嘴嬌呼一聲,滿目憂慮和疼惜。
武則天回到御座坐下,目光依舊冷淡,但蘊含的怒氣卻是消散了大半。
“堂堂武氏親王,弄成這副樣子,成何體統(tǒng)?朕今日要是不原諒你們,難不成,你還想撞死在這殿中?”武則天呵斥道。
武三思跪在地上,挺直腰桿,拱手道:“陛下若不信臣,臣指派刺客行刺廬陵王,自當是死罪!姑母若不信侄兒,侄兒謀害表兄,手足相殘,為道義所不容,同樣是死罪!”
武則天盯著他看了會,輕嘆口氣,揮揮手:“婉兒,拿東西給他擦擦?!?p> 上官婉兒忙拿了塊絲帕幫他擦拭額頭面頰上的血跡,武三思道了聲“不敢勞煩上官舍人”,便接過絲帕自己動手擦。
武則天閉著眼擠按眉心,片刻,才睜眼滿是疲倦地道:“這次,朕就姑且相信,孫周二人參與襲擊九梁山,不是受你二人指派......”
武承嗣大喜過望,連忙“咚咚”磕兩個響頭:“陛下明察秋毫,多謝陛下開恩......”
武則天不耐煩的瞪他一眼:“閉嘴!朕話還未說完!”
武承嗣脖子一縮,訕笑著不敢再多言。
武則天冷聲道:“這件事朕不想鬧得滿朝皆知,所以朕不會追究你們的過錯。但是,朕把賬給你們記在心里,倘若還有下次,哼,別怪朕新賬老賬一起算!”
“臣謝陛下洪恩!”武氏二王叩謝。
“朕乏了,退下吧!”武則天揮揮手,閉上眼斜倚著身子。
二武撅著屁股一步步朝后退出殿門。
上官婉兒拿來一件貂領(lǐng)羊毛披風,輕聲道:“陛下,膳食都涼了,奴讓尚食局重新上一份?!?p> 武則天睜開眼,已是滿臉困倦,起身披上披風:“叫他們弄碗清粥送來,其余的朕不想吃?!?p> 武則天朝內(nèi)殿走去,腳步一頓回身問道:“對了,狄懷英可有奏章送來?”
上官婉兒搖搖頭。
武則天揮手示意她去安排膳食,掖了掖披風,披散著滿頭黑少白多的長發(fā),身形微晃地步入內(nèi)殿。
她的背影顯得孤寂,稍顯顫微的步伐也透出濃濃老態(tài)。
“狄懷英啊狄懷英,你可千萬不要死在河北。你不回來,朕與何人商談身后事......”
上官婉兒邁出殿門前,忽地聽到一聲嘆息從大殿深處傳來。
她倚在門邊停頓片刻,眼眸里劃過絲絲異色,邁過門檻身影消失在廊廡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