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修仙子圓成
時間來到乾盛皇帝當(dāng)政的第三十五年四月末,這是白淮帝國繁榮昌盛的一年,也是多事的一年。
伊扎疆胡燕地的西南海,浪不大,映著星光的朵朵浪花閃閃亮亮的,像個毛頭小子般撲棱棱地翻跟頭上礁石,再翻跟頭回到海里,一時一刻都不停歇。
胡燕,是曾經(jīng)白淮部落的中心,控制著整個伊扎疆。從胡燕往西行,過燁城,便是郢朝。郢朝位于斯閩大陸,近三十年來郢朝發(fā)展迅猛,國力日漸強盛。一年前郢朝打敗原四大帝國的第三名,占領(lǐng)了斯閩大陸三分之二的土地,是赫赫有名的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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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螢星漫天。
胡燕南方向的北灣港椰子林中,有幾團貼著地面緩緩移動的微弱亮光。
幾個手持小燈籠的漁夫彎腰垂頭,謹小慎微地摸行著,誰都沒有說話,人人神色緊張,腳下的步子都很輕,鞋子踩在沙上,聲音微弱不可聞。
半個時辰的彎彎繞繞,抖上抖下,小心翼翼地走了約半個時辰,眾人終于來到一個不為官府所知的崖洞。崖洞黑漆漆一片,地上有許多鳥糞,有的已經(jīng)凝固了。洞的深處,停泊有幾艘規(guī)模不小的漁船。
諸人趕忙搭梯上船,滅掉了手里的火光,只借著熒熒的星光劃漿出海,成功地避開了官府的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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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胡燕,五月至九月是禁海期,四月處在開海期內(nèi),往年此時的碼頭,那叫一個燈火通明,熙熙攘攘,海面上千船萬船揚帆起航,但今年,官府突下文書,禁止所有人下海,外來的船只也不得從胡燕的海面過路,一旦發(fā)現(xiàn)有人違反命令,便得下獄去吃半年的牢飯。
官府禁海的理由是,近期海況不寧,不宜出海,惹得眾議。
如今已是四月末,禁海后海面一直風(fēng)平浪靜,一些膽大心貪的一些漁戶,在四月中就已開始抗令,偷偷出海。因為屢屢得手,招致多人眼紅。臨近禁海期,近些天,越來越多的漁民不顧官府令,偷出海去,抓魚捕蟹,補貼家用。但在官府下達的文書里,對利益受損的漁民皆按市價補償損失,但是許多人仍然想多撈一筆。
此次封海,動靜很大,官府調(diào)動了玄甲軍來把守胡燕所有的碼頭和一切已知的入海口,為的就是防范這樣的人私下海捕撈。
如今,胡燕的大街小巷,街頭巷尾,隨處可見官府張貼的禁止出海的文書,尤其是胡燕,家家戶戶都被衙吏敲門,通知禁止出海,違者后果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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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出了崖洞,遠離海岸,船上的人懸著的心才安然放下,聊天聲漸起,還有餓了的,拿出飯團和肉大快朵頤起來。
“緊張死我了,一路上提心吊膽的,就怕被逮到?!?p> “害,這有什么,這崖洞隱蔽得很,我們這群人這么多天都是這么過來的,你就放心吧,官兵不會發(fā)現(xiàn)的。”
“實在是琢磨不透官府,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海上風(fēng)平浪靜的,非要禁海,不讓人出也不讓人過路。唉,瞧現(xiàn)在的海鮮價,十年來最高,放著錢不賺,誰忍得住呀?”
“有些事不能告人,這也是能理解的,要不是你們幾個非要拉上我,我才不冒險和你們出來呢。”
“膽小,干什么事沒風(fēng)險?。肯胍嶅X,成大事,就得有熊心豹子膽。”
“別了,我心慌,眼皮跳得厲害,今夜后我就不出海了,等禁令過去,我再出來?!?p> “真是膽小?!?p> “我聽軍里的人說,上頭調(diào)來把守碼頭的玄甲軍有五萬人?!?p> “有這么多嗎?”
“我是聽說的,看各個碼頭把守的情況,沒準(zhǔn)真有這么多。”
“你這么說,我倒是有些擔(dān)心。對了,半個月前,不是有傳聞?wù)f永悅公主來到咱們這了嘛,講巡視來的,話說,你們有誰見過公主嗎?”
“喲,公主可是金枝玉葉,你個小漁夫,癡心妄想見公主,心可真大的哦。”
“皇室的人,而且還是永悅公主,誰不想一睹尊容啊?”
“你還別說,這位公主啊,我也是頗有些好奇,你們說,她得長成什么樣子,才能得皇帝這般寵愛啊?!?p> “我家有個親戚,在宮里做了二十年,見過公主一面,聽他說,公主的娘長得絕美,但公主就長得一般,唯那一雙眼睛叫一個好看,被稱眉目新月。但要我說啊,誰家的女兒誰疼,跟樣貌能力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也是?!?p> “行了行了,別說了,撒網(wǎng)了,快,搭把手?!?p> “來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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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下,海岸邊,夜風(fēng)吹,浪濤聲陣陣。
椰子林,被巡邏的衙門人手里舉著的火把照得里外黃亮亮的?;鸸饫?,十幾個漁夫蹲在地上,手抱著小腿,偶爾抬起頭瞧把守的衙吏,惶惑又不安。
半個時辰過去,太守顧和榮坐著轎子匆匆趕來。
顧和榮沒穿官服,下人來報說有人私入海,急慌慌地在睡衣上披了一件褂子,就馬不停蹄地趕來。
轎夫還未將轎子壓下,顧和榮的雙腳便已跨出去,哆嗦著手急匆匆慌忙忙地將最近一個衙吏舉著的火把搶過來,懟到沙子里熄火:“誒呦喂,你們這群兔崽子,快把火滅了,要是被玄甲軍看見了,知道本官辦事不利,本宮這烏紗帽還要不要了!快,滅了,都滅了!”
只一會,椰子林里頓時漆黑一片。
借著星光,顧和榮瞇著眼睛,望著地上的漁民,頤指氣使了好一會才:“你們這些個刁民,對官府發(fā)布的文書膽敢視若無睹,一個個的,是都不想要命了嗎??。 彼笫忠粨],“趕緊,麻溜點,全都滾!本官今夜就當(dāng)沒看見過你們,放你們回去,但是,”他雙手叉腰,“今夜的事,你們一個字都不許向外人提起,尤其是當(dāng)兵的,要是被本官聽到什么,你們就完了!知道沒有!”
顧和榮聲音才落下,遠方突然現(xiàn)出火光亮,傳來整齊有序的馬蹄聲。軍隊來了。火光照耀之處,一眼望去,人數(shù)過百。百人之首,是將軍柏浩堯。
顧和榮吞了口口水,天不熱,海風(fēng)涼涼,他卻扯著袖子狂抹額頭冒出的汗。
那些個得了釋緩令的漁夫才要起身跑走,瞧這陣仗,嚇得又抱頭蹲下,等候發(fā)落。
柏浩堯下馬來到顧和榮面前兩米,眼神漠漠,語氣冷淡:“顧大人,把火都掐滅了,你是想做什么,摸黑辦案嗎?”絲毫沒給這個父母官一星半點面子。
“下,下官……”顧和榮眼神閃爍,挪到柏浩堯近旁,拱手,掐媚地笑:“柏將軍,一點小事,竟然把您給驚動了,勞您大駕,實在是罪過,罪過呀。您瞧,下官抓住了幾個人,正打算帶回衙門里過審呢,?!?p> 柏浩堯絲毫不為所動,眼神依舊漠漠,語氣冷淡:“我一早就囑咐過,無論有什么情況,都要派人來告知,顧太守是當(dāng)耳邊風(fēng)了嗎?”
“下……下官沒有?!鳖櫤蜆s慌了。
柏浩堯瞟掃地上那些蹲著的漁夫:“這些個就是違抗禁令,想偷出海的吧?”他朝手下擺手,“按規(guī)矩辦?!?p> “是!”
“將軍恕罪?。④?,我們再也不敢了!將軍!”眾人連忙跪地求饒,可柏浩堯絲毫不為所動。
忽而有一人說:“將軍,太守大人方才釋免了我等的罪過呀!求將軍開恩,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柏浩堯“哦”一聲,尾音拉得老長。他眼神淡漠地看顧和榮:“顧大人,你當(dāng)太守九年了,什么地方可以下海都不清楚,我不得不懷疑你的辦事能力。待公主歸來,我會如實稟告?!?p> “下官,下官知錯?!鳖櫤蜆s連忙辯解,“姚將軍,下官沒讓他們得逞呀,您瞧,這不都被下官逮住了嘛。”
柏浩堯沒搭理他,低頭看了眼地上密密麻麻的腳印:“傳令,派人把守崖洞,崖洞內(nèi)的所有船只,全部扣押?!?p> “是!”
眾人正想要撤退,天,突然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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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fēng)突然狂嘯,所有的火頓時都被吹滅了,除了熒熒星光,再無明亮物。沙石被吹起,煙塵滾滾,人人都吸入了一口口的塵,咳嗽不止。風(fēng)越來越大,吹得眾人的眼睛險些睜不開。海水被狂嘯的風(fēng)卷起,海浪來勢洶洶,咆哮地沖上岸,一不留神,許多人都被打濕了衣裳。
顧和榮頂著風(fēng),艱難地挪到柏浩堯身邊。他一手擋風(fēng),一手抓著柏浩堯的盔甲:“將軍,變天了,快走吧!”
柏浩堯面色凝重,扭頭看他,語氣漠漠:“顧大人,今夜出海的人若有個三長兩短,你這烏紗帽就不用要了?!?p> “將軍,下官,下官……”
突然,黑暗中,一道大浪撲上岸,重重地打在二人身上。
顧和榮沒站穩(wěn),險些摔了,還好被柏浩堯拉了一把,才沒被海水卷入海里。
“撤。”柏浩堯面不改色說。
柏浩堯命令下,兵士這才紛紛后退,而那些衙役,沒等號令,變天時就已撤退了。衙門的紀律如此松散,是該好好整治了。
往后撤了百米,到了一處高地,柏浩堯停下,眾人亦隨之立住,眼神凝重地目視前方漆黑一片,怒吼的海。
他們面前二十海里處,有一座春暖花開的島——瓜洼。那是永悅公主覃娮明修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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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洼最高山的山頂,一早就被削為平面。平面的正中央,一塊凹凸不平的石頭上,坐著身穿黃裙,頭發(fā)油膩,雙眸緊閉,面容枯槁,骨瘦如柴的覃娮明。
覃娮明身上散發(fā)出一圈淡淡的明黃色光暈,周身被一層厚厚的透明氣罩裹挾著。氣罩之內(nèi)的她,臉龐漲紅,脖頸血管凸起,玉手上青筋分明。
她閉關(guān)至今足有半月時間,半個月里,她滴水未進粒米未入,小臉餓得瘦削,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不合體了,衣帶長了兩寸有余。若非她是個修習(xí)之人,且身邊一直有辛卉梓護佑,這樣糟蹋自己,恐怕早已斃命了。
但此刻,辛卉梓不在她身邊,唯有趴在石頭上,一只睡得正香的,長相似虎,軀體卻是小狗模樣和大小的,靈獸——文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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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腳下的沙灘上,站著兩人,翩翩白裙的辛卉梓和水墨丹青衣的趙曄煜。
趙曄煜乃是郢朝的二皇子,封辰王,十歲時就搬離皇宮,立府獨居。他原是郢朝皇帝原配皇后之子,但其父寵愛嵐妃,大皇子仗著皇帝與生母嵐妃的勢和愛,對他無盡打壓,手段不用其極,若不是起師傅月指神尊護佑,怕是早早沒了。而這些年,和覃娮明相知相熟,有了白淮的支持,他在朝中也漸漸有了地位和話語權(quán)。
趙曄煜的神色緊張擔(dān)憂,時不時抬頭仰望山頂,隱約可見一團明黃色光。倒是負責(zé)覃娮明安危,護佑她的辛卉梓不憂不緊,神色淡然。
如今,覃娮明最難的時刻已經(jīng)熬了過去,現(xiàn)在只需待她將全身靈術(shù)煉化,而后羽化成仙,一切就只是時間問題。
辛卉梓現(xiàn)在要做的,不是為覃娮明護法,而是保護岸上的人,以免覃娮明初成仙,控制不住力道,引發(fā)災(zāi)難。
看著趙曄煜,辛卉梓沒忍住砸了咂嘴,想著,不知道公主看上他什么,要身份沒身份,要地位沒地位,修仙的天資又差,還不如裴呈呢,這二人若是成了,那可真是癩蛤蟆吃天鵝肉,一朵嬌滴滴的花兒插在牛糞上。
趙曄煜卻沒注意到辛卉梓這一個小動作,一心一眼都撲在那瞧不著的人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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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上,覃娮明雙眼微睜,手上的血管粗暴地撐起,九個鮮紅的小點排成一排列在她的手腕處,順著血液的流動,整齊地挪到了左手掌心。
靈獸眼睛微睜,看了看那九個小紅點,又閉上了雙眼。
覃娮明微啟唇,朝九個紅點呼去一口白氣。白氣至,紅點霎時就幻化成了火苗的形狀。
這是她身世的秘密,一家四口的秘密。
她瞅眼右手手心上的冰紋,微嘆過后,又將眼唇合上,凝神屏氣,再次投入到晉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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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半年前,奉皇帝的指派到南方來巡視,半月前,行至最后一站——胡燕,在一日修煉時,她耐不住性子,急功近利,險些走火入魔,引身體里的余毒發(fā)作。為保覃娮明安全,辛卉梓不得已帶她到海上,本是想尋個無人處妥善安置她,不曾想她體內(nèi)的毒發(fā)作得厲害,再不解決,隨時有斃命的風(fēng)險。萬般無奈之下,辛卉梓只好將她就近安置在這個島上,助她突破成仙,借此一舉逼出身體里的毒素。
一個時辰過去。
突然,裹住覃娮明的氣罩崩裂,明黃色的光暈也隨之消失。氣罩崩裂的瞬間,狂風(fēng)暴雨驟起,一道強烈的光朝四面八方射去,天地瞬間亮如白晝。
海面上,風(fēng)掀起了千米巨浪。
引發(fā)海嘯了。
正捕魚的漁民們頓時嚇傻了,眨眼的功夫,百米高的海嘯頓時就把諸人的船掀翻了,尖叫聲淹沒在茫茫大海里。
辛卉梓張開雙臂,雙眼閉上,神魂已是飄到了大洋的上空,心念一動,便從翻騰的海水里撈出一個子民,朝岸上甩去。
一個個人從天而降,落地的一刻卻仿佛是落在海綿上的,沒有絲毫傷害,只是渾身都濕透了,驚魂未定地倒在沙地上大口喘氣。
柏浩堯蹙眉,趕忙招呼手下救人,到底都是白淮的平民百姓,犯錯了秋后算賬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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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亮的強光布滿了整個海平面,一道有著刺眼的白光氣罩突然憑空出現(xiàn)在岸邊。氣罩被巨風(fēng)吹得形狀多變,卻是沒一點破漏。氣罩一現(xiàn),海上的浪,沒一朵再能涌上岸,全都是一觸到氣罩,仿佛是撞墻般激蕩得向后倒,爆發(fā)出數(shù)以萬計的泡沫星子。
風(fēng)很大,胡燕各地的窗戶和門被風(fēng)吹得“啪啪”響,一些不牢固的門窗甚至是房子,直接就被巨風(fēng)吹倒。家家戶戶都醒了,大街小巷燈火燃。
突然,眾人猛地瞪大了眼睛。視線之中,出現(xiàn)一道巨浪,千米高,朝岸上狂沖而來。
“海嘯!”
顧和榮嚇傻了,雙腿軟綿無力癱坐在地上,嘴一抽一抽的,眼睛里充滿了恐懼。
柏浩堯雙手抱著棵被風(fēng)吹得只剩下半截的椰子樹,對著風(fēng)奮力瞪大眼睛,頂著熾目的光,盯著那狂沖而來的海嘯。
巨浪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在觸到氣罩的那一刻,轟然發(fā)出巨響,震耳欲聾。如那些那些小浪花般,巨浪被氣罩阻住了前進的腳步,與氣罩硬生生撞上,氣泡滾滾而出,又瞬間破裂開。
整個胡燕,稍高一些的地方,都看見了這滔天的巨浪,仿佛下一秒,它就要從天而降,吞滅一切。
約莫過去了三分之一柱香的時間,巨浪退,風(fēng)弱了,浪小了。
顧和榮臉色慘白地望著逐漸恢復(fù)平靜的大海,久久不能平復(fù)狂跳的心,兩股鮮血從他的耳朵里流出,“嗡嗡”地響著。
柏浩堯雖然是站著的,可也是膽戰(zhàn)心驚,生怕這薄薄一層氣罩阻擋不住威力巨大的海嘯,所有人都要葬身在此。
幸好,一切都過去了。
氣罩緩緩消失,強光隨之而去,片刻,天地又恢復(fù)了黑暗,只有頭頂?shù)男窃陂W亮著。
顧和榮驚魂未定地看著柏浩堯:“幸得公主與將軍有先見之明,提前封了海,不然此刻,恐怕無數(shù)人得葬身深海,尸骨無存??!”
柏浩堯漠漠地看著他:“今夜過后便無事了,明日你便可去張貼告示,告知百姓們可下海了?!?p> 顧和榮極其吃力地聽才聽清楚,哆嗦著:“今夜之后,恐怕就算是下官張貼了告示,一段時間內(nèi),再無百姓敢下海了呢?!鳖櫤蜆s頓了頓,“下官遵命,回去之后,下官立馬讓人寫告示,明日就張貼出來?!?p> 柏浩堯點點頭:“好了,帶著你的人都回去吧。”他轉(zhuǎn)移視線到自己的手下身上,“派人去通知把守在各個入??诘男值?,讓他們帶兵回營,不必再守了?!?p>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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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洼島上。
山頂上,虛弱無力的覃娮明小口地喝營養(yǎng)水。因半個月未進食,瘦骨嶙峋的模樣,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把她吹跑了似的。
她只喝了五小口的營養(yǎng)水,便將壺蓋蓋上,躺在石頭上,緩緩將眼睛閉上,活像個死人。
文昊跑到她的手邊,舔了舔其左手掌心。
覃娮明疲累地翻身坐起,抄起右手腕上系著的白紗布,迅疾又熟練地把左手掌心裹得嚴嚴實實的,一點皮肉都露不出來,尤其是那九簇火苗。
辛卉梓和趙曄煜飛來。
趙曄煜蹲下,滿目擔(dān)心色:“明兒,你可還好?”
覃娮明有氣無力地“嗯”了聲,將剩余的白紗布纏繞好,打了個漂漂亮亮的蝴蝶結(jié),就又有氣無力地朝石頭上躺去。
辛卉梓不屑一笑,輕拍趙曄煜的后背,又甩了甩手說:“放心吧,公主沒事,只是身體虛弱些,休息幾天就好了。二皇子,公主已好,這下您可放心回郢朝了。”
“明兒才在鬼門關(guān)上走了一遭,我不能離開,我得照顧她。”說完就坐了下來。
“二皇子,你已半個月沒有回去,朝內(nèi)消息一概不知,難保大皇子又醞釀什么殺招等您,你還是早些歸去為好,以防大皇子對您下手。公主有我守護,必然會無事的,你放心歸去吧?!毙粱荑骺嗫谄判牡貏裰?,耐心逐漸消散殆盡。
“不?!彼P腿坐下,“明兒,再讓我守你幾日,待你全好了,我再回去?!?p> 覃娮明睜開眼:“嗯?”
“什么?”
“仙師說的有道理,你離開郢朝太久了,你回去吧,我沒事的。要是你對付不住趙曄顯,到白淮來,我讓父皇出兵,幫你滅了他,讓你做皇帝。”
“娮兒……”
“回去吧?!?p> 辛卉梓亦勸:“二皇子,回去吧。”她微微彎腰,臉上掛有淺淺的笑容,“我送您?”
他看看辛卉梓:“這……”再看回覃娮明,“既然你執(zhí)意讓我回去,那我回去就是了,你要照顧好自己。仙師,有勞您仔細照顧明兒。”
“走吧,我送你。”
“不必,您照顧好明兒就好了,我識路?!彼麚?dān)憂地凝視了會覃娮明,戀戀不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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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曄煜飛遠了,辛卉梓才坐下。她將手攤開,把一團黑乎乎,粘稠的液體給覃娮明看。“你瞧,這就是你體內(nèi)的毒。這毒,就是你成仙要渡的劫?!?p> 覃娮明睜開眼。
此毒名蝶鼻,她中此毒,得追溯到八年前。
八年前。
八年前,白淮并不太平,在流沙河區(qū)域,是被擎雨宗控制著的。擎雨宗,是個既邪又惡的可怕宗教,它酷似一個帝國,層級分明。擎雨宗的徒子徒孫以宗主鄒媚為尊。鄒媚,是個極其美貌的女子,回眸一笑百媚生,說的就是她。鄒媚人美,心卻惡毒,她雖不干殺人放火的勾當(dāng),但常派人掠平民百姓的嬰兒,培養(yǎng)成唯她獨尊的戰(zhàn)士,惹得白淮民眾惶惶不可終日。
民怨沸騰,終于有一日,覃浩泱派出太皇太后范璀珠之子,潁川王覃銳祺祺帶兵攻打擎雨宗。半年之后,覃銳祺大勝,搗毀了擎雨宗的老巢,但教主鄒媚,卻逃之夭夭了。當(dāng)覃銳祺在帶兵回京復(fù)命之時,路上遭遇截殺,截殺者,鄒媚。覃銳祺亡命他鄉(xiāng),尸骨無存。
覃銳祺是范璀珠唯一的兒子,范璀珠聽聞噩耗,悲痛欲絕,把仇全都記在了覃浩泱的頭上,要他一命還一命,要他嘗嘗失子之苦。一日,她逮到機會,在太子覃衍明的糕點中下毒,意欲毒死太子。出人意料的是,那碟糕點,未入太子的腹中,而是全部進了貪吃的公主覃娮明的肚子里。
而這毒,來自神界。
萬古神尊耗去自己一半的修為,才把覃娮明身上的毒逼出十分之七,另外的十分之三,已經(jīng)深入了覃娮明的骨髓里,靠外力不可排,只能靠她自身的能耐將毒逼出。
五日后,覃娮明醒。她是被寵壞了的,脾氣爆,得知自己是被太皇太后所害,而她本意是想害自己的親哥哥,火氣頓時就蹭蹭地躥上心頭,仿佛一頭牛似的,手下的人誰都拉不住,且帝后都視若無睹,太后又對范璀珠恨之入骨,都沒有阻攔。她便拿火點燃了吉福壽康宮,差些就把范璀珠活活燒死。
一年后,范璀珠提出重修吉福壽康宮,覃娮明遠在伊扎疆玩,騎馬趕回,愣是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就回到宮里。一回到宮里,橫沖直撞到太皇太后面前,手上拿著火,眼神冷得像冰,對太皇太后警告,她敢重修吉福壽康宮,自己就敢再放一把火,看到時太皇太后還有沒有那么好的運氣,再從火海里逃出來。自此后,重修吉福壽康宮的事,再也沒人提出,而太皇太后也從心底里怕了這個女娃娃,從來不敢和她正面干上。
覃娮明“火女郎”的名字,從此在皇族的宗室族親中傳揚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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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不得不提一下這位太皇太后范璀珠的傳奇人生。
太皇太后,名范璀珠,與前朝遼皇室同姓,若此刻遼國仍在,那么這位范璀珠的身份,便該是出身高貴的郡主。
范璀珠的一生可謂是充滿傳奇色彩。
時間追溯到遼投降的那一個清晨。那時,太皇太后仍是一個花季少女,豆蔻年華,花容月貌,才華出眾,氣質(zhì)斐然,可謂是許多公子的心上人,夢中人,處于少年的少君覃津郝,也不例外。
覃津郝自見到范璀珠的第一面,便對之一見鐘情,暗自發(fā)誓要娶其為妻。
主君覃廈稱帝后,意欲屠滅范氏人,覃津郝竭力勸阻將部分人救下,更將范璀珠從牢獄中救出,安置在自己東宮的密室里。范璀珠在東宮的密室之中一住就是十年。十年里,覃津郝對范璀珠不僅寵愛不減,且與日俱增。住入密室中的第五年,范璀珠便為覃津郝生下長子覃銳祺,次年,生下女兒,也就是如今的端瑰公主。
十年后,覃廈皇帝老,病纏身,覃津郝監(jiān)國,范璀珠這才得見天日。可沒多久,覃津郝在東宮寵愛范璀珠,與她生兒育女的事就被太子妃告到覃廈耳中,覃廈大怒,意欲廢太子,沒成想,怒火攻心,早早要了他的命。
覃津郝登基為皇帝,不顧宗室族親,眾臣和黎民百姓的反對,冒天下之大不韙,廢太子妃,冊范璀珠為皇后。范璀珠成皇后后,大臣罷朝,宗室族親皆揚言,若不廢了范璀珠,他們便起兵廢了覃津郝的帝位,立他人為皇。然而,覃津郝僅稱帝一個月,便重病纏身,不久就撒手人寰,帝號太宗。
覃津郝撒手人寰,朝臣商議擁立新皇。太皇太后之子覃銳祺,不僅是覃津郝的嫡子,也是長子,然而因生母范璀珠的緣故,朝野上下,幾乎無人擁立覃銳祺為帝,而是擁原太子妃之子覃南山為皇。
范璀珠為了自己的兒子能夠成為皇帝,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拉攏朝臣,不過最后,迫于宗室族親的壓力,九五至尊之位仍然是被覃南山坐上。以覃南山年少不穩(wěn)為由,太后范璀珠垂簾聽政。覃南山的親生母親在以前沒少被范璀珠欺壓折磨,更因為范璀珠奪了她的后位,新仇舊恨之下,她和覃南山商議廢黜范璀珠母后皇太后的尊位,貶為庶人,不曾想,旨意未宣,覃南山的親生母親就暴斃了。僅過了一年,覃南山親政當(dāng)天,染病身亡。
覃南山膝下無子,皇室之中,只有她的兒子覃銳祺擁有繼承權(quán)。正當(dāng)范璀珠得意,后宮中,淑貴妃查出懷有身孕三個月。為保安全,皇族的宗室族親將淑貴妃帶離了大圣皇宮,到祖廟壽皇宮待產(chǎn)。
九五至尊之位,由此就空了七個月。
七個月后,淑貴妃不負眾望,平安產(chǎn)下皇子,也就是現(xiàn)在的乾盛皇帝——覃浩泱。覃浩泱一出生,便被宗室族親擁立為帝,淑貴妃,即當(dāng)今的太后,與太皇太后一同垂簾聽政。
覃浩泱長大后,為了兒子能夠親政,太后使了無數(shù)的法子,計策,終于逼得太皇太后與自己一同撤簾,回歸后宮,將權(quán)力還給覃浩泱。覃浩泱親政之后,以反貪腐之名,將宮中,朝中,軍中與太皇太后有關(guān)的一切人,一個一個地揪掉,僅僅第一個月,便揪了三百多個附庸于太皇太后的人。
而現(xiàn)在,乾盛皇帝當(dāng)政的第三十五年,太皇太后的勢力和權(quán)力,已經(jīng)大不如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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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難過后,海面風(fēng)平浪靜,而胡燕之中,卻喧鬧了起來。
家家戶戶都亮著燭火,婦人忙著收衣裝,吃食,男人忙著找擔(dān)子挑東西。不一會兒,大街上滿滿的都是人,挑著擔(dān),背上背著筐,手上牽著老人小孩,朝著那座最高的山頂上去。
偌大的胡燕,一夜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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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星沉,天空漸漸明朗。
海島的山頂上,覃娮明盤坐著,眼勾勾地看著東方,看旭日從海平線下一點點升起,看朝陽光灑滿海面,海鷗滑翔,海浪翻騰。
辛卉梓把白粥推到覃娮明面前:“小心燙?!?p> 覃娮明小口地喝著,一邊道:“仙師,我想吃肉?!?p> “你有半個月沒吃東西了,不宜補,容易出事的,且先喝粥吧?!?p> “仙師,你看我的臉,都捏不出一點肉了,都是皮。吃肉長肉肉,我要吃肉?!?p> 辛卉梓瞧著她:“慢慢養(yǎng),不急?!彼肿屑毧纯矗疤萘?,模樣是不太好看。”話落,她從束口袋里取出一頂帷帽,“回去時把這個戴上就沒人看得見你的臉了。”
覃娮明攤手:“那好吧。”喝完了粥,“仙師,我想要那些毒?!?p> 辛卉梓取出個小玉瓶:“給,這是其中一部分,剩下的我得拿回去交給索圖南,他對這些毒感興趣得很。你可別告訴他,我把毒給了你一些,不然他得跟我鬧,找你要東西去。”
覃娮明點頭:“行,我知道了?!闭f著,就把小玉瓶收入了自己的束口袋里。
辛卉梓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落到她的左手掌心,看著那只再次被紗布包裹起來的手:“為何你總是要裹著手,你的手又不丑不黑?!?p> “癖好?!?p> ————————————
天大亮?xí)r,二人回到陸地。
覃娮明已經(jīng)換了身衣裳,是短的,很干練。代表皇家的黃色料子,點綴天青色的玉佩。玉佩是趙曄煜的,贈予覃娮明的生辰禮物。左腰間別著一把寶石嵌滿的手柄和鞘的匕首,右腰間是一把銀造的,拳頭大小的錘子。其手上,一邊抱著小狗,一邊握著一柄長劍,金銀相間的手柄和劍鞘鑲嵌各種水晶和寶石。劍鞘和手柄之間連有一根細細的銀鏈,顯然此劍不常用。只是渾身上下都是兵器,頗讓人望而生畏。
她已將帷帽戴上了。
顧和榮看著覃娮明懷里睡著懶覺的文昊,越看越想不明白,一只雜毛的路邊小狗,怎的就入了公主的懷里,不是名貴物種,長的又不好看,還有些煞眼睛。
覃娮明現(xiàn)身,柏浩堯冷峻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松快的笑:“屬下見過公主,恭喜公主,渡劫成仙?!?p> 覃娮明點頭:“柏將軍免禮,辛苦將軍了?!彼粗睾茍虻哪?,眼睛里布滿了血絲,“將軍是在此守了一夜嗎?眼圈這么重?!?p> “屬下?lián)墓?,所以一夜不敢休息。如今見公主平安無事,屬下就安心了,少少血絲,不足掛懷?!?p> “裴呈呢?”覃娮明左右搜索,愣是沒見到他。
裴呈是覃娮明的貼身護衛(wèi),孤兒出身,十歲半時偶遇覃娮明,得之所助,入宮成為她的專屬護衛(wèi)和陪玩。
覃娮明的話音落,耳邊就傳來了裴呈的聲音:“公主!公主!”
覃娮明尋聲而去,便見到向自己狂奔而來的裴呈,笑容滿面。
“屬下見過公主?!?p> 覃娮明拍下他抱拳的雙手笑:“虧你還說自己是我最忠實的護衛(wèi)呢,怎的不等我出關(guān)的,你去哪兒?”說著,用劍柄戳了兩下他。
“回公主,柏將軍讓屬下監(jiān)督祭地的事宜,準(zhǔn)備祭品,所以屬下未能及時迎接公主歸來,請公主治屬下的罪?!?p> 覃娮明淡淡一笑,手搭在他肩膀上:“我逗你的呢,什么罪不罪的。太守大人?是嗎?你怎么在這?”
顧和榮抖了個激靈,搓兩下手,趕忙小跑至前,跪下磕頭:“下官見過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覃娮明下巴微翹:“免禮。顧大人何故在此?輔佐柏將軍嗎?”
“下官,下官……”顧和榮搓著手。
柏浩堯替之言:“啟稟公主,顧太守失職,導(dǎo)致許多漁民下海了。所幸,蒙公主恩,落水者都被救上,現(xiàn)已押歸衙獄,等待候?qū)?。?p> 覃娮明嘴角翹起,隨手彈落顧和榮頭上的烏紗帽,“太守之位,換魏知上,你被罷免了。不處罰你,回家種田吧。”
“謝公主大恩!”顧和榮臉上全是冷汗。
這就是覃娮明的權(quán)利,白淮最金尊玉貴的公主,任何人的官位都可罷可予。畢竟皇帝就這一個女兒,不寵愛她寵愛誰呢,哪怕她是要天上的星星,摘下來給她也是無妨的。
辛卉梓走上前一步:“公主才出關(guān),身體虛弱,先讓公主回營地休息吧。”
柏浩堯讓出路,“公主,屬下已經(jīng)安排好馬匹,是您騎慣的紅馬駒?!?p> “不用。”覃娮明朝他一笑,“乏了,我想好好休息,與仙師一同飛回營快些。傳令下去,收兵回營,不用守著了?!?p> “是”
覃娮明朝柏浩堯輕輕點頭,辛卉梓握住二人的衣袖,朝北方向飛去。
柏浩堯瞟眼顧和榮,隨即下令:“收兵!回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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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至玄甲軍營,三人卻沒停下,繼續(xù)朝北飛去。再往北,便是白淮最神秘的二大軍團之一的北府軍的大本營。
如其名,兩個軍團一南一北,護衛(wèi)在白淮的邊城。南北兩府軍,皆各有十萬兵士。北府軍的帥,是公主覃娮明,但當(dāng)覃娮明不在時,軍中的一切事宜都是由副帥姚紹處理的。南府軍的帥,則是開國元勛布阿古,只是布阿古現(xiàn)今已年邁,真正管控南府軍的是布阿古的兒子,北威將軍布孜紫。
因保南北府軍的神秘性,兩軍的軍費都沒有直接從國庫出,而是在布王府和覃娮明的年俸上出,所以,布王府和覃娮明的每年的俸祿高得驚人,而且每年,皇帝還會以各種名頭,賞賜大量的金銀珠寶,牛羊馬匹給他們,而這些財物,大多是被用去養(yǎng)這兩個軍團。
除了宮中,覃娮明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這北府軍中。她既不愛女工,也不愛詩詞書畫,唯愛兵法和修煉。調(diào)兵遣將上她師從布阿古,修煉上由諸位仙師和萬古教導(dǎo)。十三歲時,她隨布阿古出征,獨自帶領(lǐng)一支隊伍擊敗敵軍的右翼,能力卓越。
又飛了約莫兩柱香的時間,穿過一座高聳入云的昆山,北府軍的營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