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夏季,雨水多,荷花滿池塘開,知了,麻雀,青蛙,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熱鬧非凡。
澤陽,處在南方的一個僻遠小鎮(zhèn),每每下雨,能把全鎮(zhèn)的路給淹了,時遇暴雨,甚至會引發(fā)泥石流。所以,澤陽的人口少之又少,有能力有條件的,業(yè)已舉家遷走。
夕云臺,就在這個鎮(zhèn)子的最西北邊,一個叫夕云湖的島上。
當初綏皇室被囚在皇城,戴罪等死,至范璀珠上位,把人都送到了澤陽,遠離政權(quán),這才茍活到今時今日。
雖離開了皇城,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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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舟帶著人抵達時,夕云臺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危機。就在夕云臺后不遠處的一座高山,因為連日的暴雨,造成了泥石流,將夕云臺的十數(shù)間房掩埋,景象凄慘。更要緊的是,夕云臺四面環(huán)水,無路可逃。
雖已虹銷雨霽,可遠遠看去,夕云臺蒼涼一片。
看守夕云臺的守衛(wèi)一共有五個,守衛(wèi)長乃是莫子謙。
碧舟一到,莫子謙就迎了上來。他來到夕云臺悄悄保護綏人已有幾十年,恐白淮上頭的人發(fā)覺他的異常,很少和外界來往。
碧舟于他而言,是個不知根底的生人。
“在下是夕云臺的守衛(wèi)長莫子謙?!?p> 碧舟眼神微變:“見過莫守衛(wèi)。我是太皇太后的宮女,名碧舟,是奉太皇太后之命,前來接范云舒小姐進宮的?!彼逊惰榈挠H筆遞交給他。
莫子謙接過,瞧了眼:“碧舟姑娘。早前我已經(jīng)接到太皇太后的旨意了,多日等候,終于等到您了。您和諸位舟車勞頓,不如先入衛(wèi)所,稍作休息吧?!?p> 碧舟微微一笑,眼睛看向夕云臺:“莫守衛(wèi),夕云臺人可都還好?”
“事發(fā)后我到夕云臺去看過,泥石流壓倒了夕云臺大半的屋子,臺上的人大多無恙,唯范云舒小姐的父親在泥石流發(fā)生時正好在那塊地做活,被壓死了,尸體前日才找到?!?p> 碧舟松了口氣,只要范云舒沒事就好。
莫子謙輕嘆,“如今險情未除,建議各位還是先不要過去了,待日頭再好些,我們幾個守衛(wèi)再護送各位過去。各位先進守衛(wèi)所稍作休息吧,請進?!?p> 除了碧舟,其余人都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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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舟悄悄把莫子謙拉到一側(cè),把若薔給的私信遞給他:“莫守衛(wèi),我是若薔仙者的弟子,這是師傅讓我?guī)Ыo您的信,請您過目。”
莫子謙笑瞇瞇的臉霎時存疑,神色都不自然了。
莫子謙輕頷首:“我知道了,回去告訴若薔,事情我會辦好的,讓她在宮里千萬小心?!?p> “是,奴婢定會一字不落轉(zhuǎn)達給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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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后。
一大早起身,碧舟便見門口的湖邊停泊的三艘小船。
乘船上岸。島上,雜草叢生,堪比人高,藤蔓上枝,花開艷艷,巨樹上烏鴉哇哇地叫,叫聲凄厲。
真是荒涼,可若非如此,怎么活著呢?
碧舟走下船,正等著宮人將箱子搬下船,突然,后腦門被石子打中,“啊”地驚叫出聲。
“誰?”轉(zhuǎn)身找尋,不一會兒,便在一棵高聳的松樹上,看到一個五六歲大男孩。
莫子謙介紹:“他是范云舒的弟弟,范范?!?p> “莫叔叔,你怎么帶了那么多人來,要干嘛呢?”范范搖頭擺腦,轉(zhuǎn)著大眼珠子問,毫不怯來人。
莫子謙一笑:“范范,你怎么又上那么高的樹,趕緊下來,你下來了我就告訴你。”
“我不?!痹捳f著,他坐到了枝丫上,晃著兩只腳,兩只小手什么都不抓,也不畏會掉下樹。
莫子謙恐嚇:“你若不下來,我就告訴你母親,罰你關小黑屋。”
范范的小臉一黑,嘟囔著什么,才不情不愿地說:“下就下,我下來了你可就不能再告狀了呀!”范范熟手熟腳地爬下樹,小跑到莫子謙面前,仰著腦袋看他,“莫叔叔,她們是來給我們送東西的嗎?”
莫子謙把他抱入懷里:“不只是給你們送東西來的?!彼聪虮讨郏八麊颈讨?,是太皇太后的宮女?!?p> 范范朝她一笑:“碧舟姐姐,你好呀,我叫范范。碧舟姐姐,你真漂亮,你頭上戴的也好漂亮,你穿的衣服也好漂亮,你整個人都漂亮極了?!?p> 碧舟不自在地笑:“謝公子夸獎?!笨吞自挷欢啵讨垩匀胝},“公子,奴婢是奉太皇太后之命,來尋公子的姐姐范云舒小姐的。”
“太皇太后是誰?找我姐姐又作甚?”范范往莫子謙的胸口處縮去,一雙虎眼警惕惕地注視碧舟。
莫子謙插話:“范范人小機靈,話又多,若與他解釋,得許久,跟我走吧,我識路?!?p> “好?!?p> 范范捏住莫子謙的脖子:“莫叔叔,你這個壞蛋!大壞蛋!你不幫我!”
莫子謙翻白眼:“你乖點?!?p> 別看范范人小年紀小,手頭的力氣不亞于十歲的娃。
“哼!”范范別過臉去,眼所見是碧舟,憤憤地“哼”一聲,又把頭別走了。
碧舟看著范范的后背,淺淺一笑: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看見這樣心思純粹,虎頭虎腦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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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舟等人正往夕云臺去,守衛(wèi)所的前面,迎來了四個人——覃娮明,裴呈,萬古和辛卉梓,以及一只靈獸。
萬古看著辛卉梓道:“大法師,瀾后娘娘有話托我囑咐公主,您先請上島吧,我和公主隨后就到?!?p> 辛卉梓看了看覃娮明和裴呈,隨即點頭:“也好,那我先過去了。”
“嗯?!?p> 辛卉梓蜻蜓點水過去,回頭望眼,眼簾中人的眼簾都是自己,暗自嘆聲:終究是不得信任的。
萬古目送辛卉梓上島,直至人影梭入草叢里,才收回視線。
萬古恭恭敬敬地向覃娮明行禮,才言:“公主,娘娘讓屬下帶話給公主,請公主不要對夕云臺人下手,放范云舒進宮去,留待他日用。”
“為什么?放范云舒進宮里,豈不生事端?難道母后故意要她生事?”覃娮明疑惑。
萬古點頭:“公主聰慧,娘娘是這意思?!?p> 覃娮明轉(zhuǎn)頭看眼裴呈,又扭頭遙望雜草叢生的湖心島,忖思片刻,才頷首:“好,我不會出手的,大法師若要出手,我亦會阻止的?!彼D了頓,“母后可還有其他囑咐?”
“公主,娘娘還說,守衛(wèi)長莫子謙是蝶后的人,修為已達五星仙階,您的修為不夠高,極容易被他發(fā)現(xiàn)的,公主千萬要小心,不要與辛卉梓離得太遠,免得暴露,危及性命。若是有危險對付不了,公主務必要發(fā)信號通知屬下,或者啟用陣法鎮(zhèn)壓莫子謙,切不可置自己于危險之境。”
“好,我會注意的。還有嗎?”
“沒有了?!?p> “那我與裴呈過去了。”
“恭送公主?!?p> ————————————
島上。
莫子謙一行人已經(jīng)到了夕云臺。
映入眼簾的夕云臺,老舊殘敗,紅釘大門一丁點赤色都沒有了,門扉只剩下一扇,穿堂風過,把那扇僅存的門扉吹得像撥浪鼓般左右搖擺,發(fā)出“嘎吱嘎吱”聲響。臺里的景象更加破敗不堪,房梁橫在院中,瓦片碎了一地,階上爬滿青蔥滑溜的苔蘚,從地磚的縫中長出的草繁茂高大,欣欣向榮,恍然是這的主人。
莫子謙帶著她們穿過兩個院子,彎繞兩圈,才來到范氏住的院子。
一覽而去,是像是平民百姓之家。
院子算是潔凈,院板石磚雖有殘缺,可潔凈無泥,坑里也沒有積水和浮漚,屋檐下擺放有幾盆開得正好的紅花,院正中栽有一棵梅花樹,只是此時空有葉而無花。
入內(nèi),只見兩個婢女正坐在板凳上搓洗衣物和閑聊。
“合樂,合歡?!蹦又t叫。
見來者,二人的眼睛流出亮光:“見過莫守衛(wèi)。”
莫子謙把范范放下,頷首:“她們是宮里來的,接小姐入宮。帶我們?nèi)ヒ娎戏蛉撕头蛉税??!?p> “是,諸位這邊請?!?p> ————————————
入屋,撩開門簾,穿過木雕刻的披風,便見到了林司韶,坐在榻上,林月曉則端著藥湯伺候在側(cè)。
碧舟粗粗地環(huán)顧一圈屋子,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一整套的茶具,齊全的烹茶的器皿,織錦的地毯,紙糊的門窗,日子過得不賴。
林司韶雙目淡淡又飽含警惕地注視著碧舟。
碧舟行禮:“太皇太后的貼身侍婢,碧舟,見過老夫人,夫人,祝老夫人,夫人安泰,長樂無極。”
林司韶了然:“姑娘有禮了,起身吧?!?p> “謝老夫人。”
碧舟關切地看著林司韶,神色憂慮:“奴婢進來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老夫人,您可是患上了什么病,可否要緊?”
林司韶語氣淡淡,示意林月曉把藥碗放下:“人老了,三病九痛是在所難免的。”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頓了頓,“我到底是沒有太皇太后那般的好福氣,往來太皇太后是很關心照顧夕云臺的,但只字不提太皇太后自己,不知太皇太后可否金安?”
“回老夫人,太皇太后吉星高照,有大羅神仙庇佑,身體康健,勞您掛念了。”
林司韶笑笑,都離開皇宮那么遠了,還拍范璀珠的馬屁,個狗腿子。
碧舟把三口紅箱子打開:“老夫人,夫人,這些都是太皇太后親自備的薄禮,有藥材,飾物、衣裳、鞋襪、被褥。老夫人,尤其是這藥材,正適合您療養(yǎng)身子。”
林司韶只是瞟了眼那三口箱子就把眼睛挪開了:“有勞太皇太后費心了,替我謝過太皇太后?!钡降自?jīng)是大家族的女子,這些東西,當年都是司空見慣的。
“是,奴婢一定會轉(zhuǎn)達的?!北讨鄢蛑炙旧氐哪?,聽太皇太后說,林老夫人與太皇太后不睦,如今看來,林老夫人還挺能忍的。
范范輕摸著箱子里絲綢衫,一臉驚嘆:“這件衣服好漂亮,好柔滑呀!老祖宗,您看,還是姐姐最喜歡的顏色呢!”
碧舟微笑:“回稟公子,這件綢衫是太皇太后命尚衣局按范小姐的喜好,為小姐定制的。”碧舟探手進箱子里,取出一套衣裳,“這是公子的衣裳,公子看看,可否喜歡?”
范范搓搓手,抬眼看林司韶。
林司韶招手:“范范,你先下去吧,盈兒,照顧好公子?!?p> 范范又看了看那件衣裳,戀戀不舍的模樣,拱手:“孫兒告退?!?p> ————————————
碧舟目送范范離去,神色有些微妙,問:“老夫人,奴婢是奉旨,接小姐入宮的,可否讓奴婢見見小姐?”
林司韶面無表情,神色冷漠,語氣更是寡淡:“姑娘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既來到了,就好好休息兩日再走吧,舒兒就在島上,早晚會見到的?!?p> 碧舟看向林月曉。
林月曉與她對視,眼眶霎時就紅了,強忍著眼淚說:“舒兒在為她父親守靈,尚未到時候回來呢?!?p> 空氣突然凝固。
林司韶面上沒太在意,心里卻硌嘞了一下,輕嘆:“也罷,月曉,去把舒兒喚回來吧,就告訴她,宮里的人來了?!?p> “是,孫媳告退?!绷衷聲噪x開。
林司韶神色淡漠:“我的孫子不久前遭遇災禍,吾一家的心情不佳,姑娘見諒。舒兒的父親剛沒,情緒低落,她是個有孝心的孩子,意欲為父守墓。我已經(jīng)勸過她了,舒兒已答應入宮,但,舒兒的言語上若有不妥,希望姑娘包涵體諒,不要放在心上?!?p> “這件事奴婢聽說了,奴婢亦是很傷心,小姐仁孝,奴婢不會放在心上的,也請老夫人節(jié)哀?!?p> “我是經(jīng)歷了亡國的人,見多了生離死別,舒兒不同,她還小,姑娘多包涵就是?!?p> “是?!?p> ————————————
島的東邊,便是范云舒父親的墓地所在。這墓地,還是由莫子謙幫忙造的,用的都是石塊,年久不易塌。
墓的前面,坐著范云舒和她的婢女半戈。
范云舒身子骨小小的,皮膚白皙,下巴尖尖,眼睛水靈,眉毛濃密,鼻梁高挺,是個美人坯子。
覃娮明,辛卉梓和裴呈藏在樹上瞧她。
“和其他亡國后裔比,范氏過的簡直就是神仙日子,白淮待她們還是不差的?!迸岢市÷曆?。
覃娮明點點頭:“只要她們不危害我白淮的統(tǒng)治,不禍害朝綱,由著她們這般生活,倒也是可以的?!?p> 辛卉梓看眼覃娮明,目光重新落回到范云舒身上,神色冷冽:“可惜,范云舒是太皇太后的一枚棋子,是斷斷留不得的。”
覃娮明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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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戈抬頭看眼太陽:“小姐,午時了。您今日晨起吩咐奴婢提醒您,午時要回去,親手為老夫人熬藥?!?p> 范云舒亦抬眼望了望天,把手中已經(jīng)被翻得泛黃的書合上,輕嘆:“時間過得真快?!彼褧痉胚M籃子里,朝墓碑跪下,“父親,自您去后,老祖宗大悲大痛,身子沒有以前利索康健了,女兒擔心老祖宗,此刻回去,親自為老祖宗熬藥,伺候老祖宗,萬望父親體諒?!闭f完,磕了三個頭。
半戈站著,手關節(jié)那掛著竹籃,眼神渙散,朝四方看去。
“小姐,那兒有魚!我們捕到魚了!”半戈雙眼放光,小跑到湖邊,手指著湖里的竹簍,興奮大喊,“小姐,您快來看!”
范云舒見怪不怪了,可她的父親才去,半戈這樣大喊大叫還是讓她不悅。她緩緩起身,把半戈落下的竹籃提在手上,才不疾不徐地朝她走去。
半戈注意力全在竹簍里的魚身上,一不留神,猛地轉(zhuǎn)身,就把范云舒頂落到湖里。
“小姐!”
半戈嚇得臉色都白了。
辛卉梓噗呲笑出聲:“不用出手,這個愚笨的就把自家小姐禍害了?!?p> 裴呈眼珠子朝覃娮明轉(zhuǎn)去,只見她目光深沉。
范云舒使勁拍打著水,竟然把自己弄得離岸上越遠。
“救……救我!半戈!救……救我!”
半戈驚慌地找東西搶救范云舒,而范云舒飄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覃娮明無奈擺擺頭,再這樣下去,范云舒就要被淹死了。她伸出手指,指尖閃現(xiàn)出一點藍光,剎那間,距離范云舒最近的一根竹子攔腰倒下,穩(wěn)穩(wěn)妥妥地落在范云舒的身邊,激起了大片水花。
范云舒如看見救命稻草般牢牢地抓住竹子。
裴呈松了口氣。
辛卉梓偏頭瞅住覃娮明:“公主,您這是做什么?”
覃娮明胡謅:“大法師,我喜歡她的美貌,這樣的美人若是香消玉殞了,豈非可惜。再者,不日我也要回宮里,多個人多分熱鬧?!?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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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戈跪下磕頭認錯,一邊哭一邊掌自己的嘴:“都是奴婢不好,都怪奴婢不好,害得小姐落水,請小姐責罰!”
范云舒一邊劇烈咳嗽著,又情急地握住半戈掌摑自己的手,心肝疼得厲害。
覃娮明嘴角微抬,不屑一哼:“這個叫半戈的,是會裝模作樣,扮可憐博同情的。裴呈,你瞧她,哭不見淚,打不用力?!?p> “宮里這般模樣的奴才多了去了,范云舒卻沒這火眼金睛?!?p> 覃娮明點點頭:“像是良善的。”
辛卉梓無言,管她良善不良善,做掉便萬事大吉了。
好一會范云舒才緩回魂,喘過氣,把半戈攙扶起:“你做事情越發(fā)不當心了,老祖宗要我入宮幫太皇太后,你從小服侍我,是要同我一起去的。老祖宗說,宮中危機四伏,你再這樣子,我都不敢?guī)闳チ??!?p> 半戈霎時驚慌,立馬跪下磕頭。這次磕的頭可比把范云舒撞入湖里的要重多了:“小姐,奴婢知道錯了,奴婢自小伺候小姐,不想與小姐分開,求小姐將奴婢帶入宮里吧!”
范云舒無奈笑笑,雙手攙住半戈的手關節(jié),想把她扶起來,卻沒方才那般輕易了。范云舒蹙眉:“半戈,你快起來?!?p> 半戈抬頭望她:“求小姐,不要把奴婢落下!”一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模樣。
范云舒心疼:“我逗你的呢,怎會舍得不帶你入宮,你快起來吧,褲子都跪壞了?!彼讶朔銎?,才繼續(xù)言,“你是十一歲,奉太皇太后懿旨,從宮里來伺候我的,你唯一的親人,你母親就在宮里,你母女二人因我多年未見,如今有機會,我不會再讓你們分離的,算是彌補這些年,你跟隨我受的苦。”
半戈破涕而笑,烏云盡散:“謝小姐!”
范云舒無奈笑笑。
覃娮明亦笑,敢情半戈是從宮里來的,還有個老母親,這倒也難怪,太皇太后要用人,豈能不留有人質(zhì)在手,否則豈能安心。
范云舒輕嘆,轉(zhuǎn)身看湖面上的籠子,魚已經(jīng)不見了。瞥到一側(cè)的樹下,有個紅紅的東西,被太陽光照著,亮晃晃的。
覃娮明順著范云舒的視線循去,一眼就看到了掉落在泥地上的曼珠沙華珠花。
辛卉梓眼睛微凝,隨即施法,將三人隱身。
范云舒把珠花拾起,左看右看上看,狐疑了片刻,帶著它朝家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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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趴上林司韶所在的屋頂,綿綿雨突然下了。
范云舒才踏入院門,就被一院子的陌生人給嚇到了,沒一個是見過的。
“小姐,瞧她們的穿衣打扮,像是,宮里來的?!卑敫甑难壑樽又惫垂吹囟⒅齻兛?,好漂亮的綾羅綢緞和發(fā)飾。
宮人向范云舒欠身。
范云舒頷首,狐疑地朝自己的屋子去,邊走邊看。她換了套衣裳,重新梳了頭發(fā),將藥熬好,才去向林司韶請安。
日頭已經(jīng)偏西了。
“舒兒見過老祖宗?!?p> 碧舟眼勾勾地盯著范云舒看。
范云舒眼角余光瞥著碧舟,心緒不寧。
林司韶發(fā)問:“舒兒,你母親呢?”
范云舒一愣,定定神,回:“稟老祖宗,舒兒并沒有見到母親,母親是去尋舒兒了嗎?”
林司韶點點頭,隨即吩咐:“半戈,去將夫人尋回來,就說小姐回來了?!?p> “是,奴婢這就去。”半戈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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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舟笑意盈盈地朝范云舒走去:“奴婢碧舟,見過范小姐?!彼D了頓,看看林司韶沉得如死水般的雙眸,再看回范云舒清澈的眼球,“小姐真真是天生麗質(zhì),瞧小姐的美貌,就像春日的花兒一樣,怪不得太皇太后在宮里念叨,范家的姑娘,個個頂漂亮?!?p> 范云舒微微頷首,神色有些不自然:“你好?!?p> “舒兒,這便是宮里來的碧舟姑娘,是太皇太后派來,接你入宮之人。你可以稱她為碧舟姑姑。”
“姑姑好?!?p> 碧舟笑瞇瞇地:“小姐安好?!?p> 范云舒笑笑,低頭看看自己手里的湯藥,端著藥坐到林司韶的床邊,一邊攪動湯藥一邊道:“老祖宗,這是舒兒親手熬制的藥,舒兒伺候您服用吧。”
林司韶蹙眉:“太苦了?!?p> 范云舒微笑勸:“良藥苦口,老祖宗,您將這藥喝完,身上的病也許就好了呢。”
林司韶輕嘆,沒再多說,由著范云舒伺候自己。
碧舟默默地看著這情深的一幕,一言不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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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上,覃娮明趴得有些累了,翻身躺著,將擋雨的護罩擴大了些,吐槽:“啰里把嗦,直接把人帶走就是了?!?p> 裴呈也翻身陪她:“看樣子,這位范小姐有些不情愿?!?p> “背井離鄉(xiāng),與親人分別,心甘情愿者少之又少啊?!?p> “可為了心里的欲望,范云舒最終會入宮的?!毙粱荑鲗ι像麏酌黛`動的眼。
覃娮明笑笑不說話。
辛卉梓繼續(xù)道:“公主,范云舒入宮,有太皇太后調(diào)教,難免生事,公主何必自找麻煩呢?不如,就讓屬下……”
覃娮明擺擺頭:“別了,如此美人,香消玉殞了多可惜,若哪日我的胃口不好,看看美人,指不定胃口就好了?!?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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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司韶把藥喝得很干凈,苦巴巴的藥,把眉頭皺得很緊。
范云舒趕忙從腰間掛著的小袋子里取出兩個甜棗喂入林司韶口里。
碧舟笑著:“小姐真是有孝心,伺候老夫人,貼心周到,來日太皇太后見到小姐,必然會很歡喜的。”
范云舒的臉色沉下去,沉默不言。
碧舟望向林司韶。
林司韶輕嘆:“舒兒,你自幼聰慧,我已經(jīng)與你說過其中弊利了,你懂的,舒兒。明日,你就隨碧舟入宮去吧,路途遙遠,宮墻高深,保重好自己?!?p> 范云舒的眼眶霎時就紅了,淚水在眼眶里轉(zhuǎn)圈圈。
“收拾幾件東西帶去……其實沒什么好收拾的,進了宮,你現(xiàn)在的東西大都是用不上的。值錢的都帶上吧,夕云臺用不上銀子,宮里不一樣,要用錢的地方多,帶去多少金銀銅細都是不夠的?!?p> 林司韶取下手上的鐲子:“這個是鐲子,是咱們范家代代相傳的,把它給你,想家的時候拿出來看看,以后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見呢?!?p> 屋頂上,聞言,覃娮明把身子翻了回去,神情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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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卉梓突然后悔了,不該把地圖之事告知覃娮明的??赊D(zhuǎn)念一想,自己只是提了一嘴,看覃娮明那么上心,恐怕是瀾后與她說了什么。唉,瀾后,那位神力前無超過其的幾個古人,想想就讓人頭疼。若是地圖拿不到手,繁光玉元妃要怪只能怪瀾后太妖孽,豈能怪自己無能?
范云舒眼眶紅紅地注視林司韶:“老祖宗,舒兒走了以后,都不可以回來了嗎?”
“如果你足夠爭氣,或許可以?!?p> “老祖宗……老祖宗,舒兒不想離開您,離開母親和弟弟,舒兒想照顧您,伺候母親,報答您和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p> “舒兒不可胡說,夕云臺里伺候的人足夠了,你安心去吧。”
“舒兒,你出去了,爭氣了,我們范氏人才會有未來,有前路,你才對得起我,對得起你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對得起范氏先祖,對得起你的血脈?!?p> “老祖宗,舒兒怎樣才算爭氣?”
“進了宮,太皇太后會告訴你的?!?p> 范云舒的淚珠終于滾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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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星河漫天,蛙聲聒噪,葉露漸起。
碧舟等人都去了各自的屋子休息。
林司韶,范云舒和林月曉坐在一起,低聲地說著話。
林司韶掀開范云舒的衣袖,轉(zhuǎn)著她手腕上的手鐲回憶:“這是泰和陛下賜給我的護身符,陛下讓我好生保管。方才,我在碧舟面前是故意把這鐲子露出來的,好讓她瞧見,借她之口,讓太皇太后知道。舒兒,老祖宗把它交給你,你要收好,輕易不摘下,也許未來它會是你最大的籌碼?!?p> “老祖宗,這是泰和陛下給您的護身符,舒兒不能拿。再者,若太皇太后要舒兒摘下這鐲子給她,舒兒如何能不從?”
林司韶得意笑:“這個鐲子認主,不是你親手摘下,或不是你心甘情愿摘下,外人是拿不下來的,即使拿下來了,也會遭到反噬,丟掉性命的,不然這么多年,這個鐲子怎能還完好無損地留在我身邊?!?p> “是,舒兒明白了,謝老祖宗,舒兒會好好保管它的?!?p> 屋頂上的三人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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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曉抽泣:“舒兒,外面的世界很危險,宮里更危險,如果可以,母親情愿你一輩子都在夕云臺。”
“如果在夕云臺就能平安,你的丈夫如今還會埋在土里?”林司韶神情冷漠。
“可那是天災?!?p> “我們?nèi)舨皇潜焕г谙υ婆_,那舒兒的父親就不會死。月曉,事已至此,你莫要再干擾舒兒的心神了?!?p> “舒兒,你身上肩負的是夕云臺所有人的未來,范氏的未來,你要爭氣。”
范云舒看著林月曉不說話。
林司韶道:“月曉,你且先出去,我囑咐舒兒幾句話。”
林月曉佁然不動。
一番爭論,林司韶敗下陣來,敗給一位母親。
林月曉最終沒有出去,只是默默地站在床尾,聽著看著林司韶囑咐范云舒。
“舒兒,太皇太后非圣人,有自己的私心,且她曾經(jīng)與我有過節(jié),我恐她為難你,若如此,你多多忍耐,她年紀大了,時日不多,可真是這般,你得為自己找好出路?!?p> “在宮里,太皇太后若是讓你做什么事,你要有自己的判斷,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你得清楚。宮里的規(guī)矩大,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再無回頭之路,你得處處留心,處處小心,輕易不要得罪人?!?p> “從深谷爬到山巔,非一朝一夕可成之事,萬萬小心?!?p> “是,老祖宗之言,舒兒銘記于心,必不會忘一字一言?!?p> ————————————
屋頂上,覃娮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范云舒手上的鐲子:“大法師,你猜,鐲子里面是不是藏有地圖?”
“今夜把鐲子偷出來看看就知道了?!?p> “大法師此話,正中我下懷?!?p> 子時,范云舒開始沐浴。
褪下了周身的衣裳,猶豫了片刻,她把手上的鐲子取下放在桌子上。洗澡總不好戴著它一起吧。
覃娮明嘴角露出笑。
片刻功夫,辛卉梓就把鐲子給掉包了。
覃娮明把鐲子仔細看了個遍:“是有封印的痕跡,大法師,你瞧。”
辛卉梓接過瞧了小會,神色凝重:“公主說的不錯,鐲子中確實存在封印之力。屬下修為不夠,看不出究竟?!?p> 覃娮明訝然:“你都看不出來,那這鐲子必然是神的手筆了。”
“應當是?!?p> 辛卉梓輕嘆口氣,把鐲子遞回給覃娮明:“公主收好吧,回到宮里再讓瀾后娘娘破開,莫再給屬下瞧見了,否則,我可真忍不住奪了,拿去給索圖南破解?!?p> 辛卉梓神色冷冽:“公主,我現(xiàn)在可真想抹了你的記憶。”若是覃娮明忘了這一段,那這鐲子,就是自己的了,可是,有瀾后在,她不能,怕自己才開始動手,瀾后下在覃娮明身上的護身之力就能把她弄死。
裴呈立馬拔刀相向:“你敢動公主試試!”
辛卉梓蹙眉。
覃娮明按下裴呈:“收起來,自己人動什么刀子。”她笑著,“大法師,裴呈是個粗人,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彼笆?,“感謝大法師,我會告訴母后,嘉獎您的。”
“公主客氣?!?p> “不客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