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酒與人心俱毒
月明星稀,蟬鳴漸熄,蛙聲孱弱,很夜了。
開了一日的紅的白的粉的紫的花兒,入了夜,沒了烈日的灼烤,卻已是精疲力竭,一朵朵地焉下去,失了顏色。
芳華宮依舊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覃娮明,持之和以恒三個,席地而坐,窗戶大開著,夜風(fēng)吹進來倒也涼快,還有淡淡的花香和偶然一叫的蟬鳴。
覃娮明手上勾著一個玩偶,持之和以恒在一邊幫整理毛線,絲絲繞繞的。
勾得手酸了,端起腳邊的酒喝,咂了咂嘴:“這是什么酒?香甜醇厚,似是果酒,可又不似果酒?!?p> 以恒笑:“回公主,這是范小姐之前讓人送來的,是果酒。奴婢聞它香味很好,想來公主會喜歡喝,先拿去請?zhí)t(yī)和仙師檢驗了,沒有什么不好的東西在里面,才給您品嘗的?!?p> 覃娮明又砸了咂嘴:“真的好喝誒?!卑淹脒f給以恒,“你們嘗嘗?!?p> 以恒喝了又給持之喝。
不過片刻功夫,滿滿的一壺酒空了見了底了。
持之笑:“公主喜歡喝,要不,明日奴婢去綺春院,找范小姐要兩壺?或者去問問這個酒的制作方子,要回來我們自己釀?!?p> 覃娮明點頭:“是個好主意,那持之你明天去要方子和酒,我先喝個夠,嘿嘿。”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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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進來走路的聲音,很是厚重,鏗鏘有力。
是裴呈回來了。
穿著一身鎧甲,軍靴,英姿颯爽的軍人模樣,看得持之和以恒都楞了楞。還是第一次瞧見裴呈這般穿著。
裴呈在院子里停了停,朝窗戶那里的覃娮明點頭,又走了。
再回來的時候,換了便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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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眼覃娮明手上勾得一半的玩偶。
“公主,你怎么弄上女工了?”
“我從母后那里要來了護身符同人偶的做法,我已經(jīng)有了,正給你做一個?!彼讶伺歼f給他,“你看我做得可好?母后說,這個人偶能夠幫真身抵擋許多,但就是只能一個人偶只用一次,若是擋了一次傷害,就再也不能用了,會灰飛煙滅的,要重新再做一個?!?p> 裴呈笑:“公主的手藝很好?!焙退齻円煌拢肮饔趾染屏??”搖搖酒壺,空空如也。
“我可沒喝多?!毕肫鹕洗窝鐣却罅?,要他背了一路回來,還吐了他一身,太丟臉了。
他看眼漆黑的天,月亮已經(jīng)西移幾分:“公主,夜深了,先休息吧,不急著做人偶,不然你的黑眼圈要出來的,又得煩持之以恒給你遮,關(guān)鍵是她倆化妝的手藝平平?!?p> 持之和以恒懟他:“有本事你來??!”說著兩人還給了他一腳,但腳上的力氣都不大,裴呈坐得穩(wěn)如泰山,一絲都沒有向后倒。
他笑出聲:“來就來啊。”眼瞧在一旁看戲的覃娮明,“公主,那你熬夜吧,黑眼圈深一些,好讓我們比試比試,看誰的技術(shù)更勝一籌。”
覃娮明笑吟吟地也踹他一腳:“多事?!?p> 裴呈佯裝被她踢倒,連忙抓住覃娮明的手:“公主可真狠啊,力氣那么大?!?p> 覃娮明把人偶擲下,站起來,擼起袖子:“持之,以恒,打他!”
“是!”
“好嘞!”
假裝的哀嚎聲響起,如雷貫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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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朝,辰王府。
趙曄煜去了照丹又回來了。
書房前全都是一口口打開的紅箱子,裝滿了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價值連城的玉石瓷器,還有源源不斷的寶物從王府的庫房和國庫中運來。
黎昕背手站在屋頂上,手上端著一盞涵養(yǎng)莫子謙魂魄的神燈。
莫子謙面色冷冷,望著屋頂下來來往往的人:“殿下對白淮的那丫頭太上心了,這是要搬空辰王府府庫嗎?恐怕他這份心思,會壞了蝶后娘娘的計劃,毀了我們的籌謀?!?p> “不會?!崩桕康溃暗钕滦睦镫m然有永悅公主,可他心里更看重他的千秋大業(yè),名留萬古。”他瞧眼正在廊下的熒藝,得意地笑,“且殿下哪里就對覃娮明那個丫頭太上心了?”朝熒藝的方向大手一指,“熒藝,范云舒,來日三人豈不是三足鼎立?”
聽完,莫子謙都忍不住笑了:“倒也是,覃娮明出身高貴,范云舒美貌傾國傾城,熒藝背后是你我,有趣,有趣。”
“三個女人,一臺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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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朝貴妃的百瓷宮,地牢里。
微弱燈光,滴答的水聲里,隱約可見一個手腳皆被大鐵鏈扣住的七尺男兒,披散著頭發(fā),身上烏黑的衣裳散發(fā)出濃厚的臭味和血腥味,好不惡心。
地牢的門被打開,捂著鼻子的貴妃緩緩走下來,珠釵隨著她的腳步擺動,玉石碰撞的清脆聲落入男子的耳里。
“段貴妃,你來啦。”趙曄顯虛弱無力的聲音,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
“本宮來看你了,大皇子?!?p> 趙曄顯抬起頭,油膩的頭發(fā)動了動。微弱的燈光下,段貴妃的影子漸近漸長,光也越來越亮。
她走下了階梯就不再向前邁一步了,眼皮子底下都是潮濕腐敗的稻桿,肉眼可見一只只白色蠕動的蟲子和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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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嘔!”險些吐了出來。
“娘娘!”婢女把香薰奉到她鼻子前,這才好些。
段貴妃向趙曄顯投去嫌棄的目光:“在這不見天日的地牢里,多好?!扁忚K脆的笑聲,“擔(dān)心大皇子你孤獨,本宮打算在這里養(yǎng)一只豬陪你,等它肥了,宰了給宮人添塊肉吃?!鳖D了頓,“大皇子,你覺得本宮的這個主意可好?。俊?p> 沒等趙曄顯回答,突然地上躥出來一只老鼠,肥碩無比。
“啊!”
一群伺候的人亦是被嚇到,手忙腳亂地把她護到身后面,有的拿棍子打老鼠,弄得亂糟糟,雞飛狗跳的。
婢女不小心把香薰挪開,腥臭的味道傳進她鼻子里,終于是忍不住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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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曄煜嘲諷地笑:“貴妃的主意甚好啊,你深得陛下厭惡,在深宮之中孤獨寂寞,不如也養(yǎng)一只豬,一些蟑螂和老鼠陪著你,免得你整日抓狂,有苦說不出啊。”
她瞪眼身邊的宮女,把香薰奪到自己手里,才再瞅趙曄顯:“當初你對我下毒,害我生出畸形的龍鳳兒女,也害得我被陛下厭惡,這是你應(yīng)得的下場!”
趙曄顯氣息微弱:“這么多年了,你篤定是我害了你的一雙兒女,怎么就不想想,害死他們于我有何益呢?真正得益的人是趙曄煜。段貴妃,你這雙眼睛看外面的世界看了那么多年,怎么還沒看清楚呢?!?p> 聽到她冷笑:“我當初就是沒有看清楚你的嘴臉,白白信你,才讓他們丟了性命。陛下不處置你,那就本宮親自處置你,本宮會讓你這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外面的太陽了。至于陛下,他的龍體不好,恐怕,沒多少日子了,是沒有能力解救你了?!?p> 趙曄顯眼皮猛跳:“是你謀害父皇?。俊?p> “混賬!”黑暗里,趙曄顯牙齒發(fā)出咯吱的聲響。
段貴妃銀鈴般地笑:“本宮來呢,主要是要告訴你一件事,不日,煜兒就要娶你心愛的白淮公主,永悅公主為正妃了?!?p> 趙曄顯攥緊了拳頭,一根根青筋暴出。
段貴妃笑出聲,手輕擺:“給大皇子喂些吃食,可別讓他死了?!?p> “是?!?p> “這個鬼地方?!彼訔壍丨h(huán)顧一圈,“大皇子,好好享受?!闭f完轉(zhuǎn)身離去。
“段貴妃!”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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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春院。
持之帶著禮物來。
“范小姐好。”
范云舒又驚又疑:“是持之姑娘??!姑娘可是公主身邊伺候的掌事,來這里,可是公主有吩咐?”
持之頷首:“回小姐,是的。”
她把東西放到半戈手上:“小姐,公主近來得了許多珍玩,挑了許多送往各宮,這是給您的,一對紅寶石蝴蝶耳墜,希望您喜歡?!?p> 范云舒把耳墜拎起來,不愧是公主啊,出手如此大方。這樣大顆又純凈無暇的紅寶石在宮里都是不多見的,各宮娘娘們?nèi)羰怯?,那都鑲嵌在冠子上,居然它用來做耳墜?p> “多謝公主記得,勞煩姑娘代我傳達對公主的感激之情?!?p> “只是應(yīng)該的?!背种D了頓,“小姐,昨夜公主喝了您送來的酒,甚是喜歡,差奴婢送禮物來,順路想問您可否還有那酒,以及那釀酒的方子?若是有,可否給奴婢帶回去,來日多做給公主?!?p> 范云舒放下耳墜,站起身:“能得公主喜歡,是這酒的福氣。姑娘稍等,這酒在酒窖里面。半戈,去取五壺來?!鳖D了頓,“但那酒方子只有一張,姑娘稍坐,我進去抄寫了再給姑娘你?!?p> 持之頷首:“好,有勞了?!?p> ————————————
半戈到庫房里去,果酒不多了。
她拎起三壺往外走,突然靈光一晃而過,頓住腳步。
低頭看那三壺酒,想到多日前陪范云舒去芳華宮,想起碧舟,又想起自己的以后……
放下酒,跑去屋后的院子摘了有毒的花,跑回庫房,打開酒壺塞子,往里面滴進去幾滴花汁液。
公主是修煉中人,凡毒想來對她無效。
這酒是小姐自己釀的,有問題,都該是她的,和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想要離開,求公主賞賜個好前途,總得有個投名狀吧。
打定主意,將塞子放回去,拎著壺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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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酒和方子,持之正要回去,與過來宣太皇太后旨意的若薔迎面遇上,就沒著急走。雖然若薔的官位比持之的高,可她沒有向她行禮。
芳華宮人從來不會向吉福壽康宮的低頭屈膝,不管她是誰。
若薔徑直走過,眼中恍若沒有持之這個人似的:“小姐,太皇太后口諭。
范云舒和半戈跪下:“草民接旨?!?p> ”太皇太后口諭,封范小姐為玉輝鄉(xiāng)君,擇日搬到棲月堂?!?p> 持之眼神微變,什么都沒說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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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云舒站起。
“太皇太后病重,怎么突然下這個旨意?”
若薔微笑:“回小姐,您進宮一年有余了,封您為鄉(xiāng)君是低的了,若是依奴婢之見,給您郡主都不為過?!彼龎旱吐曇簦疤侍髸r而昏迷時而清醒,她擔(dān)心自己治不好,來日無人照顧您,能扶持您一點是一點?!?p> 范云舒心里升起不安:“太皇太后對我那么好,您那么對她,是否有些不妥當?”
“小姐胡說什么呢?!彼D(zhuǎn)身瞧眼門口,“那是芳華宮的掌事,她來做什么?”
范云舒把紅寶石蝴蝶耳墜拎起來給她看:“是公主讓她來給各宮送東西的,給我的是一對耳墜,很是好看?!?p> 半戈補充:“持之掌事還拿走了一壺酒和釀酒的方子,說是公主喜歡喝?!?p> “什么酒?”
“之前宴會上,我送給公主一壺酒,公主近來喝了,覺得合口味,就來拿了,是那種果酒。”
若薔了然:“公主嗜酒,不管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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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薔回到吉福壽康宮,只見范璀珠清醒了,而且還下了床,端坐在窗臺前面,抬頭看著月亮,夜風(fēng)吹過,黑白摻雜的頭發(fā)飄動。
眼睛瞄到她的手,握著一個開蓋了的玉瓶子。
失策了,不記得她的枕頭底下有自己以前給的一瓶子靈丹妙藥,吃了有解毒的效用。
她神色淡然,拿過披風(fēng)披到她的身上:“太皇太后,夜風(fēng)襲人,且時候不早了,早些上床歇息吧?!?p> 范璀珠搖搖頭,眼神淡漠:“哀家還不困,在床上歇了一日又一日,身子骨酸得很,站站看看月亮,挺好?!彼D(zhuǎn)動手上的玉瓶子,“哀家中毒的日子,你怎么不給哀家用這個藥?”
若薔很平靜,謊話隨口就扯來:“回太皇太后,這個藥是治標不治本的,所以就沒有給您吃。但您盡管放心,奴婢給您服用的都是一等一的良藥,不日就能把您體內(nèi)的余毒逼出來了。”
她從懷里掏出來一個玉瓶子,和范璀珠手上拿的一模一樣:“太皇太后,您看,這就是長生不老藥,已經(jīng)煉制到一半了,尚缺最后一味要,奴婢業(yè)已請師兄去尋。”
范璀珠顫抖著手,扯開瓶塞,一股奇異的藥香溢出來,瞬間就感覺整個人年輕了十歲。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被藥香拂過,居然少了兩道皺紋:“僅是藥香味就如此厲害,若是煉制成了,哀家豈不會……”越往下想越激動。
若薔暗暗笑,輕而易舉就把她懷疑的念頭打散,果然是人越老越好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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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兩日,范璀珠又倒下了。
若薔把吉福壽康宮搜羅了一個遍,把以前給過范璀珠的各種藥丸用火燒了,一粒都不剩。火燒著它們,藥香彌漫。
懵懵懂懂的范璀珠只當這是若薔在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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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云舒前來請安。
“太皇太后,您醒啦。”
范璀珠“嗯”聲:“舒兒,你什么時候來的?”
“回太皇太后,我來有半個時辰了,看您在睡著,不敢打擾您,去了廚房煎藥?!彼逊惰閿v扶著坐起,“太皇太后,若薔姑姑說她要出去做什么藥丸,舒兒伺候您用藥吧?!?p> 范璀珠眼睛一亮:“好?!毕雭?,長生不老藥應(yīng)該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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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璀珠喝著藥,突然想起來什么。
“舒兒,哀家初初醒來那日,是否交給了你兵符?”記憶模模糊糊的。
想起那日……兵符在若薔的手里。她違心回答:“是啊,您昏迷醒來,說擔(dān)心我的安慰,要給我力量傍身?!?p> 范璀珠松口氣:“今夜你將它拿回來吧,哀家如今好了很多,會好好護著你的,你不用擔(dān)心。”兵符是最重要的也是底牌,還是抓在自己的手里安心。
“是?!?p> ————————————
喝完了藥。
“舒兒,可搬過棲月堂了?”
“嗯?!彼阉幫敕畔?,“正在搬過去?!彼蛳?,“請?zhí)侍笫苁鎯喝??!卑菸?,“舒兒所有的都是您給的,謝謝您?!?p> 范璀珠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起身:“你與埃及同宗同源,哀家?guī)头瞿闶菓?yīng)該的。”
范云舒回到她身邊坐下,二人握著手。
“舒兒,如今熙寧有孝在身,正是你乘機而入的好時候?!笔置戏对剖娴哪槪扒颇氵@吹彈可破水嫩嫩的肌膚,長得又如此如花似玉,要常常到太子身邊啊?!彼χ?,“太子正值青春年少,少年人血氣方剛的,你可要把握住機會?!?p> 范云舒突然厭惡起她來,辰王才是自己的良配。
口頭上應(yīng):“是,聽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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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華宮。
覃娮明去了仙游宮兩日,太陽下山了才回來。
持之將果酒奉上:“公主嘗嘗,是不是那日喝到的味道?!?p> “是一模一樣的香味。”喝了一口,眼睛放出光,“是了,就是這個味道。”
持之笑:“奴婢擔(dān)心范小姐那里的不干凈,就按著方子做了。”一邊續(xù)杯一邊道,“方子奴婢請?zhí)t(yī)瞧過了,沒有問題。倒是從范小姐那里拿來的酒,放有損傷身子的藥?!?p> 正喝著酒的覃娮明一怔:“范云舒如此膽大,我都敢害?”
“小姐可要傳她來?”
覃娮明看眼窗外正練劍的裴呈:“關(guān)著的小周子還好嗎?”
“好著呢。”
“明天把范云舒叫來吧,小周子也一并帶上來?!?p> “是?!?p> ————————————
吉福壽康宮。
小小宮人鬼鬼祟祟地進去,來到綺春院門口。
范云舒不在,因著搬家,在隔壁的棲月堂忙活呢。倒是半戈在,打點剩余的物什,準備叫人搬過去。
出門見到她來,半戈緊張地左右張望,無人,連忙把她拉進來:“是公主回宮了?”
“是。公主在光明塔待了兩日,我聽姐姐的,每日路過芳華宮做灑掃的時候多留個心眼,這才打聽到?!?p> 半戈掏出一錠銀子:“多謝你了,此事請你萬務(wù)替我保密?!?p> “好?!?p> ————————————
小小折返,和正出棲月堂的范云舒撞個滿懷。
“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范云舒吃痛地摸著手肘:“走路不帶眼睛的嗎,你這樣的是怎么進吉福壽康宮伺候的?撞得我生疼?!卑欀碱^,“走吧走吧?!?p> “謝小姐?!?p> 小小走了幾步,范云舒忽然轉(zhuǎn)身瞧她,鎖著的眉頭帶著疑惑:“似沒見過這人,十分面生。”
沒再細想多看,轉(zhuǎn)身回綺春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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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入夢。
今夜荷塘的花開得格外嬌嫩,
范云舒劃著小舟,穿過朵朵白蓮,只看到亭子里面站著依舊是穿著水墨丹青衣的趙曄煜。
趙曄煜也看到了她,臉上掛著笑,一步步朝她走去。
范云舒放下船槳,站起身,卻遲遲不下船。
趙曄煜朝她笑:“范小姐安?!?p> 范云舒回禮:“見過二皇子,二皇子萬福?!?p> 趙曄煜向她伸出手:“在下攙扶小姐下船吧,不然水波動蕩,岸邊有極滑潤,極易害小姐摔倒。”
范云舒臉頰微紅:“多謝殿下?!鄙斐鍪?。
太滑了……
還是腳底沒有站穩(wěn),范云舒向后倒去。
趙曄煜眼疾手快,從前面一把摟住范云舒的腰,抓住她的手,免得她摔個底朝天。
范云舒的臉全紅了。
趙曄煜的手還攬著自己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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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曄煜卻是不急著放手,神色緊張地護著范云舒到平穩(wěn)干凈的地上,前后看看,確保無事了才稍微松開。
“還好接住了,不然可危險了。”趙曄煜松口氣。
范云舒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低垂著腦袋不敢瞧趙曄煜,吞吐著:“謝……謝謝……謝謝二皇子搭救,謝謝……”
趙曄煜作揖:“方才情況緊急,碰了小姐,實在是冒犯?!?p> 范云舒慌張地擺手:“不不不,是我沒聽二皇子的,沒有注意腳下。殿下這么說,就是折煞我了?!?p> “姑娘不氣就好,實在是抱歉?!彼龀稣埖氖謩?,“亭下備有酒水,我自罰三杯,向小姐請罪吧,小姐請入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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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上。
若薔插著腰問:“我們什么時候下去?”
“不急,讓殿下和范云舒多聊聊,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感情?!?p> “范璀珠那里,你處理得如何了?”
“師兄放心,我明日都定時往她飯菜里下藥,來日她死了,大涼山里的十萬大軍,就會擁立新主范云舒,到時候,我們內(nèi)外夾擊白淮,準能擊潰。”
“藥量你要把控好?!?p> “放心,我有分寸?!?p> ————————————
亭子里,趙曄煜已經(jīng)自罰了一壺酒了。
范云舒終于看不下去,把剩余的酒壺往自己這邊拿,皺著眉頭看他:“殿下,您不能再喝了,您都喝了一壺了,縱然是果酒,喝多了也傷身?!?p> 趙曄煜笑吟吟地看她:“范小姐這是,關(guān)心我嗎?”
范云舒臉又紅了,“嗯”了一聲。
趙曄煜放下酒杯,雙手放在自己腿上,頭朝范云舒那邊靠近,含情脈脈地看她:“好,舒兒不讓我喝,那我就不喝?!?p> “殿……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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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
范璀珠的懿旨又傳下,封范云舒為縣主。
又升了一級。
迦南氣鼓鼓地跑來芳華宮討說法:“公主,范云舒當縣主,品階就要趕上我。不開心?!?p> 覃娮明一大早就被她吵起來,身上還穿著睡裙,睡眼惺忪地看她:“沒多大的事情,不過是封了個縣主,比起你的階品,還差好一截呢。”
“哪就差好大一截啊,縣主之上可就是郡主了呢”她嘆口氣,“而且她還要搬到熙寧姐姐以前住過的屋子去,太皇太后將她封為郡主豈不就是時間的問題?”越說下去越不痛快。
“得得得,我才起床呢。”覃娮明把頭發(fā)撩到背后,“持之,以恒,洗漱更衣?!?p> 瞧眼迦南不樂意的小眼神:“好啦,那你別走,我?guī)湍愠龀鰵??你先回去,下午過來看?!?p> ““你要做什么?”迦南的好奇心被勾起。
“你來了就知道了。”
“我不走,走了就沒人陪我玩了。熙寧姐姐安靜,我都不敢打擾她。”
“那你在我這里玩吧,正好裴呈今日沒事,你不是說想要學(xué)劍嗎,讓他教你?!?p> 迦南眼睛一亮:“好?。 ?p> ————————————
大清早,范云舒去向范璀珠請安。
她是清醒著的。
五口大箱子被抬進來。
范璀珠下令:“打開。”
“是?!?p> 四口大箱子里裝的是衣裳和被褥,另外一口裝的則是銀錢和一些珠寶。
“太皇太后,這是?”
范璀珠笑:“哀家在每年的今日都會往夕云臺送東西去,自然今年也不例外,尤其是如今,你受哀家冊封為縣主,身份不同以往了,今年送去的東西,要比之前的好多了?!彼D了頓,“你許久不見家人了,若是有什么想送去的,或者家書,你準備好了,明日一早送來哀家這,哀家一并將它們送去?!?p> 范云舒眼眶漸紅:“太皇太后……”
“別哭啊?!狈惰槟ㄈニ难蹨I,“舒兒啊,夕云臺的未來可都在你的身上啊,你一定要好好的,把太子拿下,成為太子妃,如此我們范氏才有指望啊?!?p> 范云舒跪下:“太皇太后,您對舒兒和家人的大恩大德,舒兒一世不忘,舒兒一定會守護太皇太后,尊太皇太后,敬太皇太后。”
若薔的眼神一凝。
“舒兒,我們都是范氏人,都是一家人,為自己家里人好,這是應(yīng)該的,只要我們一條心,誰都打不垮我們??炱饋戆伞?p> “是?!?p> ————————————
范璀珠突然注意到:“伺候你的半戈呢?”
“不清楚這個丫頭,起早幫我梳好頭發(fā),讓她去燒熱水,就再沒見她,不知道哪里去了?!?p> 范璀珠皺起眉頭,一股不安涌上心頭。
范云舒笑:“等她回來,舒兒一定好好教訓(xùn)她。”
“嗯?!边€是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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璀華宮。
太醫(yī)站在殿中,把墨汁才干的藥方子遞給熙寧:“郡主,這方子上的藥都是溫補的,太皇太后上了年紀,不宜大補,此正好。”
熙寧臉上沒有表情,點了點頭:“好,有勞太醫(yī),按這個方子每日送藥去吉福壽康宮,就說,是太醫(yī)院煎好的,莫要說是我的吩咐?!?p> “是,郡主放心,臣一定守口如瓶?!?p> “有勞太醫(yī)了?!?p> “郡主客氣?!?p> 熙寧微嘆,到底是照顧了自己多年的,不好棄之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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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戈溜到芳華宮。
被侍衛(wèi)攔下:“公主之居,沒有傳召不得入!”
“我……”
迦南從里面走出來:“這不是范云舒身邊的半戈嗎?你來這里做什么?”
半戈跪下:“求郡主幫幫我,昨日小姐給公主的酒水里有毒,求郡主帶奴婢去見公主!”
迦南都驚呆了。
謀害公主,可是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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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迦南的腳步聲。
“你不說要去拿……”轉(zhuǎn)頭看,瞧到半戈跟在她后面,話止住了。
范云舒沒有來,只是半戈一個人。
迦南焦急地跑來:“公主,范云舒的那個酒有毒,你喝了嗎?你不能喝啊!”
聞言,正練劍的裴呈停住,走到覃娮明身邊。
半戈跪下:“公主,是奴婢,綺春院……棲月堂范小姐的婢女?!笨念^,“奴婢是來舉報的,給您的酒水里是有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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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之將酒拿來。
“公主,都在這里,奴婢沒有扔?!?p> 迦南松口氣:“還好你沒有喝?!?p> 覃娮明笑笑,坐到秋千架上,手輕擺:“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早點來說,而是等到今時今日才來告訴我呢?”
“回公主,之前滿著搬屋子,小姐使喚奴婢做事,奴婢抽不開身,直到今日才溜出來,向公主稟明情況,幸好公主您沒有喝這酒,不然可就危險了。”
“把范云舒叫來吧?!蹦抗饴涞藉饶仙砩?,“不用等今晚了?!庇盅a充,“還有小周子。”
“是?!?p> ————————————
范云舒被帶來。
芳華宮今日看守門戶的侍衛(wèi)比平常多了五個。
她一進去,門“啪”地一聲就關(guān)上了。
忐忑不安地跟著以恒進去。
穿過照壁,見到半戈跪在地上,覃娮明蕩著秋千,裴呈在后面推她,石頭凳子上坐著裴呈,持之的臉色凝重。
強烈的不安涌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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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云舒跪下:“拜見公主,郡主,請公主,郡主安?!背蜓郯敫辏翱墒前敫攴甘铝??若是半戈犯事,請公主狠狠責(zé)罰,以正宮規(guī)?!?p> 半戈眼睛一冷,上來就把自己撇干凈,果真是不想要自己了。
以恒倒杯酒給范云舒:“請小姐嘗嘗?!?p> “這是我給公主的酒,我豈好喝呢?!蓖妻o。
迦南站起身冷眼看她:“豈好喝?我看你是不敢喝吧!”從以恒那里奪過酒碗,塞進她手里,“喝下去!喝不死算公主的!”
覃娮明“噗呲”笑出聲,喝不死算我的?
“我……”范云舒端著碗,滿是狐疑色,“我不明白郡主的意思,喝一碗酒怎么會死呢,又沒有……”又沒有毒……她猛地低下頭看著酒水,莫不是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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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娮明手一抬,將酒碗招到手里來,另一只手抬起在酒水面上動了動,幾滴帶著紅色的汁液被分離出來。
“這是?”范云舒疑惑地皺眉頭。
半戈道:“啟稟公主,就是這個。此是依貍花的汁液,此花在綺春院的后院有十數(shù)棵,花開得艷麗,朵朵含有劇毒!”
范云舒瞬間就明白了:“你陷害我!”冤屈又心焦地解釋,“公主,我沒有啊,哪怕是您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毒害您??!”
半戈諷刺:“您有什么不敢呢?當初,百日絕毒死熙寧郡主生母的事情您明明早就知曉,卻瞞而不說?!?p> “我……你……”這得怎么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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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娮明笑笑不說話。
持之將小周子帶上來。
“見過他嗎?”
范云舒搖頭。
“你說?!蹦抗饴湓谛≈茏由砩?。
“是。”顫顫巍巍著,“那日,范小姐初入宮中,太皇太后給了奴才二十兩銀子,要奴才將太子殿下引到西偏門與范小姐相見,成了就再給奴才五十兩銀子?!?p> “裴呈,帶他出宮,給他一百兩銀子安家?!?p> “是?!?p> ————————————
“公主……”
覃娮明笑:“太皇太后讓你進宮里來,一開始就打算把你往太子妃的位置上推,可惜沒成功,是熙寧坐上了這個位置。如今熙寧有孝在身,三年之內(nèi)不嫁,莫是瞧了這個空,又冒出這念頭了?”
“我……”
“我話還沒說完呢,不要著急。在酒水里面下毒,很多人都可以做得到,比如你身邊這個半戈就可以,我不追究這件事上你的罪?!?p> 半戈心跳瞬間加快。
“但是熙寧生母的這件事卻是真的?!瘪麏酌餍?,“你進宮里來,沒犯什么事情,我都不曾為難過你,可是犯事了,我就得說你,持心端正,方能走得長遠?!?p> “那……”
覃娮明仍然笑著,目光卻落到半戈身上:“你是回不去吉福壽康宮了,你的母親既然在光明塔,那你就去和她作伴吧,做個灑掃的小宮女。”頓了頓,“不要自以為是,賣弄自己的那點小心思,宮里會讀心術(shù)的多。”
半戈嚇得臉白了。
范云舒松了半口氣,面無表情地剜眼半戈。
“只是,范小姐,百日絕這件事你知情不報,仍是有罪過,封縣主的事就作罷了,你鄉(xiāng)君的封號也就此作廢,你再向熙寧郡主稟明此事的來龍去脈,就可以了。”
范云舒磕頭:“是。”好不容易得來的地位,一剎那全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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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給覃娮明的聘禮都裝上了馬車,被重兵保護著。
趙曄煜騎上白馬,想起覃娮明當初的那句話:我想,未來那個人,騎著白馬,穿著紅衣,興高采烈地朝我奔來,眼里心里都只有我的樣子。
莫名其妙的,他的嘴角往上揚。
黎昕不解:“殿下,您怎么了?”
趙曄煜回神:“沒什么。”
他抬起手:“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