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宮殿金櫝

　　墨知再睜眼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個靜謐的洞穴。

　　洞穴的巖壁摸上去十分粗糙，但細細觀察能發(fā)現(xiàn)刀刻斧鑿的痕跡，沿著巖壁一路望去，整條道路竟是意外平整。

　　每隔數(shù)十步，巖壁上就掛一火盆。

　　火盆之中，一簇簇橙紅色的火焰悄無聲息地燃燒著，焰舌顫動的幅度極小，好似一盞盞黯淡的燈。

　　它們所散發(fā)出的光無法驅(qū)散所有的黑暗，因此在兩邊的巖壁和通往洞穴深處的路徑上形成一個個昏黃的橢圓光圈。

　　洞穴里的空氣十分干燥，惹得墨知心中無端生出一股燥熱來。

　　他一拳砸在有棱有角的堅硬巖壁上，指骨關節(jié)處的皮膚因為猛烈撞擊而開損破裂，一點點淌出血腥來，然而這強烈的刺痛感卻讓他的神經(jīng)清醒幾分。

　　他因此能夠耐下性子，小心翼翼地進行探索。

　　沿著巖壁走了一小段路，腳下忽然踢到一小塊碎石，碎石被踢得飛在空中，然后撞擊在巖壁上，發(fā)出「硁硁」的響聲。

　　墨知這才發(fā)覺，洞穴中原來只能聽見自己的走路聲和呼吸聲，而焰舌正是和著呼吸的頻率微微顫動著。

　　這樣想著，一股難受壓抑之感在胸腔之中遂然膨脹，連呼吸都不自覺地粗重了幾分。

　　“艸！”他氣悶無比，忍不住大聲叫喊，憤懣之氣隨之嘯出，竟產(chǎn)生出一絲輕松之感。

　　墨知大喜過望，就這般一邊叫罵一邊前進，在「艸艸艸艸」中大步流星起來。

　　再次轉(zhuǎn)過一個拐角，墨知終于看到一行階梯向上延伸，他「登登登登」迅速拾級而上，盡管呼吸愈發(fā)粗重，然而心情卻愈發(fā)暢快。

　　順著巖石階梯快速攀登，眼前很快出現(xiàn)一個明亮的出口，這使他心里生出希望，身體生出力量，身心從未如此合一！

　　在這前所未有的極佳狀態(tài)之中，墨知如同一頭蠻橫無比的野獸向前上方?jīng)_撞而去，隨之一座巨大無比的巍峨宮殿落入目中。

　　墨知頓覺心花怒放心曠神怡，他就像得勝的將軍般四處眺望，將一根根高大石柱和一幅幅巨型壁畫收入眼簾。

　　「噫！」

　　這壯闊的景象不由使他仰天長嘯意氣風發(fā)。

　　之后又是一陣“哈哈哈哈”的瘋狂大笑，直到笑到上氣不接下氣，他才被迫冷靜下來，開始仔細觀摩宮殿的布局設置和物件裝飾。

　　這座宮殿總體呈長方形，被數(shù)十根高達三十余米的粗壯巖柱穩(wěn)固撐起，遠遠望去，竟似一只頭角崢嶸的史前巨龜伏在地上休憩。

　　走近細看，巖柱的表面上都刻有一道道均勻的細溝，墨知站在柱下向上仰視，只見這數(shù)十道細溝如槍陣一般從下往上筆直地戳向穹頂，竟生出殺伐銳利之感，不由微微屏息。

　　再向里走，與好似強壯守衛(wèi)的外柱相比，內(nèi)柱則稍顯纖細，因此體現(xiàn)出一股難得的柔和之意，就像溫柔女子輕輕拍打男人的肩膀，漸漸撫平墨知洶涌如大浪拍礁般的澎湃心緒。

　　他因劇烈運動而顯得急促的呼吸在這安寧的氛圍中得到緩和，原本硬邦邦的身體肌肉開始放松，能量分配的重心也逐漸從肢體轉(zhuǎn)移到大腦，這使得他能體會一些更加深層次的精神內(nèi)容。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浮雕在內(nèi)殿墻壁上的巨幅壁畫吸引。

　　這些巨畫以勁細線條精心勾勒，輔以厚重深沉的礦質(zhì)色彩，所繪之物常為不可思議的自然災劫，也偶有扭曲絕望的凡容群像，每一幅畫皆與下一幅畫意義相聯(lián)，呈現(xiàn)出一系列波瀾壯闊的史詩圖景。

　　他不由自主地為巨畫所表達的內(nèi)容所感染，深深陷入這精彩絕倫的故事之中。

　　他踏入無知無覺的心流境地，仿佛聽到一位歷經(jīng)滄桑的老人用他那低沉沙啞的聲音將一切娓娓闡述。

　　……

　　【我說路過的游人啊，你來的時候，有遇見過不可名狀的存在嗎？在我們生活的這片土地上，不可名狀的存在曾于此降臨?！?p>　　【祂們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無法用圖像記錄，是人類遺忘在遙遠歷史，埋藏在內(nèi)心深處，最根本性的恐怖?！?p>　　【祂們稍微停留，就令天空塌陷，令巖漿凍結，令生物發(fā)生可怕的異變，令心靈變得混亂而瘋狂。

　　【那時，所有的智慧都向祂們祈求，向祂們禱告，向祂們祭祀?！?p>　　【祂們在乎嗎？】

　　【祂們或許只是路過啊，就像日月星辰環(huán)繞宇宙那樣，在祂們的軌跡中，這里可能只是很短的一段?！?p>　　【災禍不止，厄難不絕?！?p>　　【我只能絕望地看著自己的親族一個接一個毀滅，變成融化的爛泥、飛舞的蚊蠅、腐敗的絨線，或者其他什么扭曲的東西?！?p>　　【我們毫無辦法。我們太渺小了?！?p>　　【我們的認知狹隘得像是朝生暮死的菌落，我們的語言蒼白得像是知了知了的蟲鳴。我們的耳朵只能聽見自己庸俗的欲望，我們的眼睛只能看見自己淺薄的幻想。】

　　【對于如此渺小無知的我們而言，這個蒙了一層又一層灰霧，擋了一道又一道迷障的神秘宇宙，真的是可知的嗎？】

　　【我們只能像兔子一樣警敏地躲避，像螞蟻一樣無畏地犧牲，最后在某一次偶然的邂逅中毫無意義地死掉?！?p>　　【如此弱小無力的我們，真能在這個舉目皆是陰森恐怖，無處不是光怪陸離，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法預知自己能否繼續(xù)呼吸的可怕世界，繁衍生存嗎？】

　　【我們無時不刻地質(zhì)疑著自身的存在是否合理，直至一束平靜的星光掃過每日的儀祭，祂向我們投來饒有興致的目光。這是我們第一次獲得偉大存在的回應?！?p>　　【我們就像被鷹鷲盯上的兔鼠一樣驚恐，卻又像被投喂飼料的鴿子一樣雀躍。我們卑微地伏在地上，乞求祂慈悲的憐憫?！?p>　　【祂說，要一千只最聰明的獸，事就可以成了。】

　　【我們將祂的意志迅速傳遍我們知道的所有還在茍延殘喘的族群，消息在聚居地與聚居地之間像雷電一樣傳遞，很快就如同蛛網(wǎng)般蔓延至世界各地?！?p>　　【一千位智者不顧危險，不惜代價，從四海八荒匯聚而來，慷慨赴死。我還記得，他們當時互相十分親切地打招呼，說，你也來啦?！?p>　　【更多的人死于途中?！?p>　　【但事終于成了。在一次最崇高最圣潔最偉大的儀祭中，我們獲得了新的力量，得以在這遍地都是斷垣殘壁的世界繁衍生息。】

　　【直至祂們離去……】

　　【滄浪之水清兮……】

　　老人的聲音漸漸遠去，最后只能聽見那上古歌謠飄散在虛空之中。

　　隨著時間盡頭傳來最后一聲輕輕的嘆息，所有巨畫“嘭”的一聲統(tǒng)統(tǒng)化作漫天的齏粉，又如同盛放于夜空的煙花一般消失殆盡。

　　墨知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到巍峨宮殿的盡頭，向上看是礦石點綴，璀璨如星空般的巨幕穹頂。

　　穹頂之下，是一層層面容神圣寧靜的人類群像，他們向上伸出手掌高高托舉，像金字塔一樣向中間簇擁著，好似捧舉起宇宙中最為稀世的珍寶。

　　墨知踩著手掌構成的階梯向上走去，面色也不由變得莊重而嚴肅，就好似在進行一個神圣儀式一般。

　　這人類金字塔并不是很高，因此盡管他每一步都力求完美而走得極慢，也很快就到達了頂端。

　　他向那高高的由黑色礦石構成的穹頂望去，只覺這其間的距離空空蕩蕩無以憑依，不由生出自身渺小之感。

　　但很快他就從這種感覺中掙脫出來，轉(zhuǎn)而正視起人類金字塔頂端所安置的事物。

　　只見一雙最美麗的手掌托舉之處，一只精致華貴的金色盒櫝擺放其上。

　　盒櫝四面皆鑲嵌著名貴的各色寶石，一道道復雜古樸的紋路鐫刻其間，循環(huán)往復，不知所起，不知所終，其深邃玄妙之感，好似描述著貫通八荒古今的至理。

　　而在這金櫝之旁，一枚鑰匙安靜地躺在那里。

　　墨知輕輕地摩挲金櫝的表面，櫝身上鐫刻凸起的紋路微微刺激手掌，這奇異的觸感讓他愛不釋手，無比滿足。

　　打開看看吧！

　　這個念頭劃破寂靜，然后就像電蛇一樣迅速通徹他的大腦。

　　在一種難以抑制的驅(qū)動力下，墨知拾起一旁的鑰匙，小心翼翼地伸入金櫝的鎖孔，然后輕輕一轉(zhuǎn)。

　　“咔嚓?！?p>　　金櫝就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