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接受我吧
“除非睡一覺!”
墨知用所剩不多的力氣打斷來路不明的異想,這個問題就像吃奶一樣簡單,不需要過于復(fù)雜的路徑。
他開始尋找能睡覺的地方。
盡管陣塔里到處都是亂哄哄的聲音,很難想象有人能在這里好好休息。
但作為一種基礎(chǔ)布局,休息室還是被建造了。
墨知太累了,他拖著沉重的肢體走動,向來聰明的腦袋此時卻不自覺地向前耷拉,肩背上像是壓了藏季山脈一樣佝僂。
如果瑟曦在場,那一定會驚訝,畢竟他已經(jīng)歷經(jīng)三次藥劑洗練了,身體強(qiáng)度不會輸給冒險工會那些勇者級別近戰(zhàn)冒險者太多。
這樣的身體不談龍精虎猛,但一般而言也不會疲憊到這種程度。
但是墨知的確很累,他渾身散發(fā)著好像被現(xiàn)實壓倒的氣息,就像一個孤寡老人從垃圾場里拖著一袋廢品一樣,然而他明明剛完成一個高水準(zhǔn)的符陣法術(shù)。
這是為什么呢?
他沒有力氣去思考為什么了,大腦資源就像棉花市場一樣,一旦花盡心思去絞殺什么,就難以去想更根源性的問題了。
他終于還是到了休息室,幾張?zhí)梢危瑤讖埐鑾?,簡單的布置,一個人也無。
盡管有墻壁阻隔,但各種尖銳的聲音依然能從門的縫隙里鉆進(jìn)來,生理系統(tǒng)會自動遠(yuǎn)離這種蜂窩似的環(huán)境。
所以怎么會有人在陣塔休息呢?
墨知尋了張?zhí)梢巫?,眼睛滿足地一閡,迅速進(jìn)入夢境之中。
……
一片被干旱肆虐的原野。
近處尚能看見幾叢枯萎的荒草,遠(yuǎn)處是望不到頭的皸裂得像樹皮一樣的黃色土地。
晴空通透,熱風(fēng)灼面,只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就感到水分從皮膚中快速流失。
嘴唇也十分干澀,喉嚨卻癢得出奇,他覺得有什么東西要從氣管里咳出來。
他是誰呢?
他沒有太多時間去思考這個哲學(xué)問題,與此相比,他覺得他更需要水。
水是生命之源,他從未如此認(rèn)同過。
他拔下幾顆枯草在嘴中咀嚼,企圖榨出一些水分。
很顯然他失敗了。
被那個巨大火球炙烤了數(shù)月的草葉脆得像燙過的紙一樣,一下子就被牙齒和舌頭攪碎了。
他“呸”得一聲將其吐在地上,反而被帶走為數(shù)不多的唾液。
他更渴了。
他需要到一個有水的地方去,盡管毫無線索,但待在原地總是不對的。
莫非水還能從天上掉下來不成。
他偷眼去瞧一碧如洗的晴空,天上只有熔爐般的太陽。
他走了數(shù)十里路,望見一個村鎮(zhèn)。
他懷著一絲渴望走進(jìn)村鎮(zhèn)。
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村鎮(zhèn)里也沒有水,只有裸露著嶙峋瘦骨躺在房屋陰影下的饑民。
有女人,有男人,有少數(shù)小孩,但沒有老人。
由于缺乏水分,他們眼皮都凹陷下去,眼珠輪廓就凸顯出來,但眼睛表面的水分早蒸發(fā)了,所以一點都不清亮。
這些眼睛無神地看著他,泛出一些綠色的光亮來。
如果他們的靈魂還沒有干癟,還有一些活性的話,他相信自己會聽到這樣的叫聲。
“哦豁,看我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只異鄉(xiāng)人。”
這樣倒還有些生趣,但事實上卻靜得要死。
并不是沒有聲音,風(fēng)刮動枯草的“嗖嗖”聲,腳步移動發(fā)出的刮擦聲。
但這些聲音是死的,沒有感情的,沒有希望的。
他有點想離開這里了,這里沒有水,也沒有未來。
他想走得更遠(yuǎn)去看看。
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他被包圍了。
盡管他在這群人中還算是有力,但這些人總是奮不顧身地?fù)鋼簦谙品瓗讉€村民后,他就被壓倒在地。
“我會祈雨!”
在被充塞著污泥和皮屑的尖銳指甲劃破喉嚨的前一秒,他吼出聲來,他發(fā)誓自己從沒有這么大聲過。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因此空氣比任何時候都安靜,但也比任何時候都具有生命性。
“我會祈雨?!彼貜?fù)了一句,似乎在說服自己,“但需要一些工具和材料?!?p> 村民們沒有質(zhì)疑,他們只是直勾勾地盯著。
他硬著頭皮,努力回想相關(guān)的記憶,再腦補(bǔ)上一些環(huán)節(jié),說道:“需要一條生魚?!?p> 他看了看周圍的環(huán)境,改口道:“魚干也可以?!?p> “需要豚肉,肉干就行。”沒有人反駁他,這讓他摸到了竅門,“這些都是貢品,然后我需要一件蒼衣,也就是黑色的衣服,這是祈雨者的禮服?!?p> 他越說越順:“需要在下午三時的時候,這時日神已經(jīng)開始衰落,最有機(jī)會溝通到雨神?!?p> “但最重要的是,需要一杯清澈的水,這是溝通的媒介?!彼蛄颂蚋闪训淖齑健?p> 他被放下,但是被十個人看管,因此無法逃離。
很快他得到了一件蒼衣,然后是一塊表面有些黑的豚肉。
又過了一天,他得到了一條堅硬的魚干。
就剩水了。
他嘲諷地想到,這里怎么可能找到一杯清澈的水呢?
這些人連尿都撒不出一泡來。
但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想不到了,他逐漸陷入昏迷和幻想的間歇性奏曲。
又過了兩天,期間他被喂食了一種帶腥味的液體,因此總算能保持一些清醒。
那個最強(qiáng)壯的村民拿過來一個杯子,小心翼翼地移開蓋子,露出一條食指寬的縫隙。
趁著光亮,他看到里面反射出粼粼的水光。
似乎混著一些血色,但能看到杯底,因此可以算得上是清澈的。
盡管他知道這是什么,但還是不由自主地舔舔嘴唇。
他忽然覺得羞恥,在一瞬間他甚至產(chǎn)生了巨大的悔意。
他不想逃走了,這是命運。
他看向那個最強(qiáng)壯的村民,苦澀地點了點頭。
次日下午三時,他著蒼衣,在桌上擺魚干和肉干,將那杯混著血色的清水供在最上,按著記憶里的樣子蹩腳地手舞足蹈。
周圍是僅存的村民們,僅僅幾日,人便少了一些。
有男人,有女人,都懷著一點空洞的希望。
晴空一碧如洗。
即使真的有神,祂們也不會看見這樣拙劣的祈雨吧。
他閉上眼睛,盡管他曾心存僥幸,但如今謊言已被撕破,他也即將被村民們撕碎。
他只是徒然憤怒。
這諾大的蒼天為什么如此吝惜一點雨水呢?
“任何事物都是有極限的,但人的極限尤其渺小?!?p> 這個聲音自他心中響起,仿佛就是他自己說的一樣。
“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
“看著與自己關(guān)系親近的人死去而束手無策,親手將一起生活的人犧牲而毫無結(jié)果……”
這個聲音又忽然變得干澀沙啞,他不知為何卻覺得那是來自村民的混響。
“這都是能力不足所致?!?p> “能力不足,所以像流浪街頭的老狗一樣疲憊?!?p> “能力不足,所以像無能膨脹的河豚一樣憤怒?!?p> “能力不足,所以像被十字架捆住四肢,看著剪刀逼近下體的老鼠一樣絕望。”
他和他們的聲音混合在一起。
“你需要超越人類的極限,繼而獲得超越人類的力量。”
“接受我吧,我就是你?!?p> “......”
墨秀于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