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倆餓了嗎？現(xiàn)在吃飯嗎？”
我媽又像一只貓——而且是一只黑貓——似的出現(xiàn)在門口，臉上掛著淡淡的疲倦，眼睛有意避開絞纏在一起的我和小雨。
“姨，烙好盒子了？”小雨從我的懷里鉆出來，輕巧地站起來，歡天喜地地笑著，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似的?！凹芽?，我還真餓了，咱們去吃飯，吃了飯回家?！?p> 小雨嘴中的“家”其實指的是我們租的房子，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家。我也覺得餓了，站起來。我媽已先回家去了。拉開我家的紗窗門，一股酥香撲面而來，我還沒反應過來，小雨已蹦蹦跳跳地走到茶幾邊上，一屁股坐在靠著北墻放置的沙發(fā)上。她伸手去抓被切成一塊塊披薩狀的韭菜盒子，馬上嘶嘶哈哈地松開手——盒子從鍋子里拿出來，太燙了。
“姨，盒子太燙了，你給我拿個碗兒，我放在碗里吃。”
大家不要因為上面的沖突或者不快而誤以為我媽和小雨的關系很差，或許她們的關系還不像母親和女兒那般親密，但絕對跟“差”不沾邊。如果我是第一個動手拿韭菜盒子的人，我也會對我媽這么說的?；蛟S有的人會說小雨沒有禮貌，在此我必須進行反駁，并不是出于偏袒或者類似護犢子的心態(tài)，而是完全基于以下這么一個事實。
有的人家，父母整天擺出威嚴的姿態(tài)，冷著臉，孩子們跟他們說話的時候總是看他們的臉色，小心翼翼。有的人家，父慈母愛，子女常跟他們鬧成一團，說話的時候自不必像陌生人那樣客氣，故意保持所謂的禮貌或禮節(jié)。
我家正屬于后一種家庭，不僅是我，還有后面即將登場的我的姐姐，我們總會直接了當?shù)刈屛野治覌屪鲆恍o傷大雅的小事。當然，我們不是不尊敬父母，但我們和他們就是這么相處的，很融洽，很溫馨。
小雨早晚會踏入我家的家門，況且她來我家很多次了，和我媽也算相當熟識了。我相信她那么耿直地跟我媽說話，我媽才不會小家子氣地放在心上。果不其然，我媽痛痛快快地打開櫥柜，順便問我：“小，你要碗嗎？”
我為這一刻的和諧感到高興，殊不知這些日積月累的微小細節(jié)導致了我媽的爆發(fā)，像一座沉寂多年的火山突然爆發(fā)，一發(fā)而不可收拾。
我媽拿著兩個碗走過來，將一個擺到小雨的面前，一個放到我身前的茶幾上。小雨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盒子的一角，拎起來，放到碗里，立刻捧著碗吃起來。她那副吃相雖然有點不優(yōu)雅，卻招人喜愛，尤其容易贏得農村人的好感。事后我回憶我和小雨的愛情，回憶她和我媽的關系，覺得如果我媽對她有某種程度的認可的話，這是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優(yōu)點之一。
小雨吃得興高采烈，我卻既沒動手，也沒動嘴——我看到我媽還沒坐下來?！皨?，你不吃嗎？”話一出口，我馬上意識到我在說廢話，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媽不喜歡吃韭菜盒子，而且前幾天她剛因為胃病住院。我差點罵自己沒記性，傻缺，幸虧我媽及時拯救了我。
“你們先吃，鍋里還有一個，我去看看?！?p> 我背對我媽坐著，我聽到她出去的腳步，半轉過身望著她——她的身影還是既沉重又輕松。我轉回身的時候，小雨已經(jīng)吃下四分之一個韭菜盒子。此刻她那張仿佛櫻桃的小嘴塞滿了食物，可她還是夸贊了我媽?！凹芽?，還真別說，你媽烙的韭菜盒子就是好吃，真是太好吃了?！?p> 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勾起我的食欲，我舔了舔嘴唇，咽了下口水，拿起盒子，也沒覺得熱，埋下頭，大口地吃起來。小雨一點都沒騙我，我媽烙的韭菜盒子確實太好吃了。
小雨身高一米五八，體重八十八斤，不算高，但也不重。平心而論，她的身材完全可以用嬌小玲瓏來形容。自打認識她以來，一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她是如何做到可以吃下那么多食物的。很多時候，我們倆吃得一樣多，甚至有時她吃得比我還要多。我可是一米八的大個，一百六十斤的體重，勉強稱得上魁梧健碩。
她吃下一整個韭菜盒子，還想吃。我吃了四分之三個，已經(jīng)飽了。自然而然，剩下的四分之一三下五除二落進她的胃里，她的肚子里。她打了個飽嗝，從放在茶幾第二層的紙抽里抽出一張紙，擦干凈嘴。
“你去給我倒杯水，不要太熱，也不要太涼?！?p> 我站起來，從暖瓶里倒了半杯熱水，兌上一半我媽提前涼好的水，端給小雨。她沖我露出甜蜜的微笑，獎勵給我一個嘉許的眼神。咕咚——，咕咚——，咕咚——，她猛喝三大口，約有三百毫升的水杯見了底。這又讓我產(chǎn)生一個錯覺，她的胃會不會是個深不見底的無底洞，亦或能吸引萬物的黑洞？
“小雨吃飽了嗎？”我媽在紗窗門關上前開口說話，她首先關心的是她未來的兒媳婦。而我，好像不存在似的。“鍋里還有一個，還吃嗎？”
“姨，我飽了，你快坐下吃飯吧?！毙∮昱擦伺财ü?，意思是讓我媽坐在她的旁邊。
盡管我不知道我媽為什么不同意多拿出三金的三萬塊錢，我卻很清楚她和小雨的關系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稱為模范的準婆媳關系。我認為我媽對小雨一點意見都沒有，而且還很中意她，會在親戚的面前維護她。
前年，我剛參加工作，我所在的城市正好新上一個樓盤——這個消息是我的小爺爺（我爺爺?shù)牡艿埽└嬖V我的，我就興起了買房的念頭。當時很多人不同意我買房，尤其是我的姐姐。她聽說我要買房的消息，立刻發(fā)動了我們這一輩所有的親戚——幾個表哥和表姐，還有兩個堂姐。后來我聽說她覺得那個樓房太貴，擔心我媽和我爸將大半輩子的積蓄拿出來，后半輩子將會陷入替我還房貸的境地。
對此，我嗤之以鼻。我不否認她真的擔心我媽和我爸，但同時我懷疑她的心思里有羨慕嫉妒恨的成分。在我的老家，嫁出去的閨女真的就是潑出去的水。不能說，父母完全不管出嫁的女兒，和兒子比起來，高下立判。我之所以懷疑我的姐姐，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究竟這個原因是什么，我留在后面再跟大家說明。現(xiàn)在讓我們回到我為什么說我媽中意小雨，而且維護她。
我媽向來是一個有主見的人，我們家的事情，包括我爺爺家的事情，里里外外，幾乎全由我媽做主。不過，一次拿出三四十萬買房，她有點沒把握。像往常遇到事情一樣，她去我姥姥家，向我的舅舅們尋找建議，或者說尋求幫助。令我很高興的是，和我媽關系最近的兩個舅舅——我有四個舅舅——都說應該盡快給我買房子。
有了兄弟們的支持，我媽下了決心，先付房子的定金，十萬塊人民幣。
浮云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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