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豈能被尿憋死？只要我媽沒有說不認我這個兒子，她就一定會管我。我又有了底氣，決定再給我媽打個電話。這次電話鈴聲響了兩次，我媽就接了。我就知道她不會跟我真生氣的。
“媽，你還生氣嗎？”我學聰明了，意識到暫時不能再跟她提訂婚的事情了。“這件事賴我，惹你生氣，是我不對。你吃藥了嗎？我剛才找了看胃病的主任醫(yī)生問了問，他說像你這種胃病一定要按時吃飯，按時吃藥，慢慢地就會好了。媽，最近你別出去干活了，好好養(yǎng)病，咱家不缺那點錢?！?p> 我媽沒有搭腔，我隱隱約約聽到輕輕的啜泣聲。我媽哭了？這才哪兒到哪兒。要是小雨跟我生氣，這種程度的甜言蜜語都不夠給她塞牙縫的。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媽這么一個強悍的人竟被簡簡單單的三言兩語融化了，哭了！我又有了信心，只要保持這種狀態(tài)，用不了三兩日，我就能搞定她！我松了口氣，再也不擔心小雨發(fā)微信問我了。
“小，你有這份心，我就知足了?！蔽覌尩穆曇艚K于傳過來，我也吃了顆定心丸?！澳愠燥埩藛幔可习嗄?？”
“我早就吃了，上班呢，可能一會兒得出去一趟?！睂嶋H上，我并不知道是否出去，我并不能預(yù)知未來的事情。我這么說只是想讓我媽知道我工作很忙，不是無所事事，更不是在混日子。
“嗯，注意安全，記得吃飯?！?p> 基本上我每次跟我媽打電話，她都會重復這句話，好像一個人除了吃飯就再沒什么事可做了。“知道了，媽。你吃了午飯，睡一覺，養(yǎng)養(yǎng)身體。”
手機那頭又是一陣沉默。過了十幾秒，我媽再次開口?！澳悴挥霉芪伊?，我沒事兒，好好上班?！?p> “媽，那我掛了?！钡嚷牭轿覌尩穆曇簦野聪聮鞕C鍵，心里不無得意。emmm，吃過午飯，吃過晚飯，吃過明天的早飯，我都要跟我媽打電話，向她問好。直到她被我感動，不再計較那三萬塊錢。今天是星期天，這周的最后一天，距離下個星期天還有六天，我確信而且堅信我一定可以感化我媽，我和小雨的訂婚儀式將如期舉行！想想就讓人激動，嘿嘿——
“傻笑什么吶？”小王姐像幽靈似的站在我的身后，一邊調(diào)侃我，一邊拍了拍我的肩膀?！澳闶遣皇歉⒁檀螂娫捔耍课液孟衤牭侥阏f養(yǎng)身體，阿姨生病了？”她那對滾圓的眼睛朝四周滴溜溜地轉(zhuǎn)了轉(zhuǎn)，鬼兮兮地說：“是不是你媽不同意你跟賈小雨在一起？她惹你媽生氣了吧？”
我急忙扭頭，驚訝地看著她。她怎么知道的？我跟我媽打電話沒提小雨??！
“被我猜對了吧，嘻嘻——”她拉過一張椅子，大喇喇地跨坐在上面，與我四目相對?！凹芽。乙娺^你媽——就是上次你帶阿姨來咱們醫(yī)院檢查身體。據(jù)我觀察，阿姨和賈小雨天生相克，屬于有你沒我，有我沒你的那種命相。你媽一看就是農(nóng)村的樸實婦女，而賈小雨呢，雖然同樣來自農(nóng)村家庭，身上卻又一股自以為是的自負，令人難以靠近。而且我覺得你太拿她當回事，太寵她了，這進一步增加了她的傲氣。那次我見她在你媽面前板著臉，端著架子，真把自己當成大家閨秀了。你媽呢，表面上看不在乎，甚至很中意這位未來的兒媳婦，但她的心里很不好受。你是阿姨唯一的兒子，她怎么能忍受你在賈小雨跟前唯唯諾諾，任她指使？”
她看到我沒有露出抵觸和不悅的表情，繼續(xù)八卦和挑撥。“拋開這些，我們這些護士哪個不知道賈小雨是托了你家的關(guān)系才進到醫(yī)院的。如果沒有這層關(guān)系，憑她的學歷——我不是在說你學歷低，憑她的能力，她怎么可能成為一名護士？換做懂得感恩的人，見到未來的婆婆，那還不得大獻殷勤，跑前跑后？可她倒好，我感覺她才是婆婆，你媽是兒媳婦。說句不客氣的話，像她這種人，根本配不上你，她就是個白眼狼?！?p> 我的腦袋嗡嗡直響，我從來沒想過替小雨解決工作還要她回報我什么，因為我早就把她當成了家人。我媽替我買房，買車，她可沒說過要我報答她的話。我認為王姐在說渾話，我全不在意。
“佳俊，你是不是擔心跟賈小雨分開找不到女朋友？你未免太小瞧自己了。你買了房，有車，是家里的獨子，在醫(yī)院上班，有正經(jīng)工作，找個女朋友還不是易如反掌，手到擒來？實在不行，我替你物色一個，保證比小雨漂亮，比她身材好，最重要的是她不會向你要彩禮，只要你把她弄到醫(yī)院里來。”
原來如此。我耐著性子聽她說完，撓了撓后腦勺，琢磨著該如何為小雨辯解，該如何拒絕她的“餿主意”?！巴踅?，小雨不是你說的那樣，她沒惹我媽生氣，她跟我媽的關(guān)系挺好的。我媽前幾天因為胃病住院了，我剛才打電話問她吃沒吃藥，好些了嗎。前段時間我去我小爺爺家，他告訴我再想靠他的關(guān)系把人弄進醫(yī)院怕是不可能了。所以，王姐，我恐怕愛莫能助了?！蔽野盐业男敔敯岢鰜恚Ｍ踅阕R趣地知難而退。
她沒料到我以這種方式婉拒她，臉上有些掛不住，訕訕地笑了笑，但她沒有就此放棄?！皼]關(guān)系，既然是醫(yī)院的規(guī)定，咱們就得遵守，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嘛。好，就算你沒法子把她弄進醫(yī)院，她還是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啊。若是你覺得可以，我哪天約你倆見個面，吃個飯，熟悉一下，怎么樣？”為了讓我明白那個女孩不是貪圖我的物質(zhì)條件，王姐加了一句：“我之所以這么上趕著給你介紹女朋友，完全是因為你這個人。你這樣的好男孩，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啊。擇日不如撞日，我把這個女孩約出來，咱們今天晚上一起吃個飯？”
我就知道我很有魅力，一米八二的個頭，端正的五官，白嫩的肌膚，有多少女孩能抗拒我的魅力？我好不得意，輕易忘記王姐對小雨的評價或者說中傷，竟忍不住笑出來。王姐笑瞇瞇地望著我，等著我的答復。
“王姐，那個，王姐，今晚恐怕不行。你知道的，小雨今天休班，晚上一個人在家，她害怕?！蔽艺f的是實情，每次我回家看我媽，我奶奶，我姥姥，總是起個大早回去，天黑之前再趕回來。否則，她就會一直打電話催我，說她害怕一個人住，問我為什么不把她放在心上。因為沒有按時回去，鬧過幾次矛盾，我再也沒有在家里待過，除非她跟我一起回去。幾次？一只手就能數(shù)過來。
小王姐撇了撇嘴，鄙夷地白了我一眼?！拔艺f佳俊吶，你跟賈小雨還沒結(jié)婚呢，你就這么怕她，她說什么你就聽什么，還是不是個男人？對你來說，她比你媽還親。哼，人們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別人我是不信的，但你，我百分百確定。哼——”見我好賴不聽，她惱羞成怒，出言譏諷我，然后猛地站起來，冷哼一聲，丟下我一個人，走了。
我招你惹你了，你這么說我？！我的火氣也上來了，握緊拳頭，恨恨地瞪著她的背影。若不是看在她是個女人的份兒上，我一拳打爛她的嘴！怒火來得快，散得也快。小王姐剛關(guān)上門，我就平靜下來。
今天倒是挺奇怪，沒有一個急診電話打進來。根據(jù)我的工作經(jīng)驗，周末兩天最容易發(fā)生各種奇葩的事故，我大顯身手的時候也就到了。我正在納悶不已之際，電話沒響，我的手機響起熟悉的聲音。小雨醒了，八成是她發(fā)來的信息。我已把住我媽的脈，確信再過一天我媽必將同意給那三塊錢。按說我應(yīng)該興奮，激動，歡天喜地，主動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小雨?？蔀槭裁词謾C響起的那一瞬，一股徹骨的涼意沿著脊梁骨一路攀爬，直抵天靈蓋。我打了個寒噤，甚至聽到了牙關(guān)撞擊的聲音。
我伸手拿手機，看見我的手腕帶動手掌打顫，好像被腦血栓折磨的病人。小王姐的嘲諷回蕩在我耳邊——你跟賈小雨還沒結(jié)婚呢，你就這么怕她。我才不怕她呢，我那是愛她！我怕小雨嗎？一個巨大的問號像鬼魅似的在我的腦袋里游蕩，露出猙獰可怖的獠牙沖著我笑。我不怕小雨，我不怕小雨，我為什么怕她？她全心全意地愛我，給我最無微不至的照顧，讓我成為一個男人，讓我享受銷魂的夜晚，我怎么可能怕她？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為什么我不趕緊拿起手機，看看小雨說了什么？為什么我的手在發(fā)抖？天吶，我在上班，怎么能隨意擺弄私人物品？難道我一點職業(yè)素養(yǎng)都沒有嗎？若這個時候急診電話打進來，我沒接，豈不是耽誤了搶救病人的最佳時機，豈不是犯了滔天大罪？手為什么抖？一個人喝了很多酒，又折騰了大半夜，是不是會虛？既然會虛，手抖不就很正常，不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嗎？
我絞盡腦汁，搜腸刮肚，為自己，為小雨尋找各種借口，為了證明我們十分恩愛，我愛她，她愛我，我尊重她的家人，她也尊重我的家人。其實我真的沒必要說這些廢話，但我又為什么執(zhí)意寫下來呢？我自己也說不上個所以然。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吸了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手機又響了。既然躲不過，我就勇敢地面對吧。我拿起手機，還沒解鎖屏幕，看到下面的一行字：
“小，方便嗎，我給你打個電話，有事兒說?！?p> 給我發(fā)信息的人不是小雨！
浮云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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