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散去。
魯班依然待在原地,只是他從原本的站立姿勢變成了盤膝在地的姿勢。
時間仿佛流轉(zhuǎn)過了許久。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看著面前這個近在咫尺的女子,問道:
“敢問鯤鵬女士,適才在一切開始之前,您做了什么?”
白光中的女子淡淡地說道:
“我只是將即將發(fā)生的事情縹緲化了而已。”
“縹緲化?”魯班有些不解地問道。
白光中的女子解釋道:
“假如,我是說假如。此刻有一個更高層級的存在,正把這里發(fā)生的事情當成小說在看,這個家伙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看的小說不知道為何,中間少了一章,并且上一章末尾還缺了幾行字?!?p> 魯班被這位女子的言辭說得愣了一下,但隨即反應(yīng)了過來,沉默了。
他抬起頭,還想繼續(xù)問對方一些問題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眼前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居然消失了。
就仿佛剛才經(jīng)歷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幻夢一樣。
他的口中喃喃道:“縹緲化……就是不可名狀,不可描述,不可被任何層級以任何形式的載體記載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海山二,小靈界。
空氣里彌漫著血霧。
血肉之花靜靜地躺在那里。
在初始的那顆血肉之花的附近,還盛開著數(shù)朵略小一些的其他血肉之花,在這些血肉之花中間,還有體積更小的血肉之花。
這些花朵全都是純由血肉構(gòu)成,上面交錯著猩紅色猙獰的血管,花瓣上長滿了惡心的肉瘤,正在一下又一下地鼓動著。
在最大的那顆血肉之花中心,一顆暗紅色的肉球憑空懸浮著,顏渣的面龐此刻正印在上面,他雙目緊閉,似乎是在等待著什么。
在血肉之花中間的空地上,一只只血色的莫名生物靜靜地匍匐在那里,看起來像是一只只形態(tài)各異的蟲子。
這些蟲子身上散發(fā)著強大的氣息,正蓄勢待發(fā),等待著他們的主人給出命令。
忽然,顏渣的的雙目睜了開來。
他帶動著那顆懸空的巨大肉球,望向了小靈界破碎天穹外的某一個方向。
“靈子彈?”
他喃喃自語道:“看起來得帶著朋朋先撤了,沒想到孔厘還給我準備了這樣的大禮。”
他的雙目微微轉(zhuǎn)動,頓時,一顆毫不起眼的赤紅色珠子從層層包裹的泥土之中被攝取了上來。
這顆珠子,便是顏渣在海山二賴以棲身的秘密實驗室。
這是他和阿巴商會交易得來的一個芥子洞天,也是他能夠在江一川眼皮底下行事的仰仗。
隨著顏渣的意念微動,一根根暗色的觸手從他所處的肉球里穿了出來,抓住了攝取出來的芥子洞天。
幾根觸手連番操作,芥子洞天外圍的封印很快就解除了開來。
然而,讓顏渣瞪大雙眼的是,芥子洞天里并沒有飄出他想要的東西。
這顆小小的,如同彈丸般的赤色珠子表面,浮現(xiàn)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幽藍色光紋。
受到這些光紋感染,周圍彌漫的血霧開始一點一點地被藍色沾染,發(fā)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
在芥子洞天里,一道明亮的聲音響了起來。
“顏先生,你臨走前送了我一句話,你說,寧可扭曲如蛆蟲,不可卑微如塵土?!?p> “思來想去,我覺得這句話還是有那么一點道理的。”
“那么,我現(xiàn)在也反過頭來送給你一句話?!?p> “我既不卑微如塵土,也不扭曲如蛆蟲!“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
一道幽藍色的身影緩緩從芥子洞天里飄了出來。
魯班正式地,身姿筆挺地站在了顏渣那無比龐大的血肉之軀前。
他的眼睛里,閃爍著耀眼的藍光,就像是一個超然的智者,凌駕于一切事物之上。
雖然他此刻換上了一襲破爛的白衣,披頭散發(fā),狀若瘋魔,但是他的身周卻是風煙俱靜,惹不起一絲的塵埃。
就仿佛,他的身前三尺便是凈土,便是彼岸,便是絕對領(lǐng)域!
“怎么?看不起蛆蟲?“
雖然不清楚在自己的芥子洞天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是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眼前這個男子身上的非凡氣度。
顏渣遮天蔽日的身軀在廢墟之上不停蠕動著,向周圍的空氣里不斷鼓動出綠色的血霧和瘴氣。
他那張勉強還能看清楚眉目的臉上,依然殘余著證道功成后的癲狂與興奮。
只聽他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
“雖然我并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如今這個地步的,但我還是想問一句,你憑什么看不起蛆蟲?”
“蛆蟲和人類,都是修真界億萬年進化出來,同生于天地間的物種,蛆蟲的歷史甚至比人類更久遠!“
“扭曲如蛆蟲?人類憑什么就認為蛆蟲是扭曲可憎的?人類憑什么有這種凌駕于其他物種之上的優(yōu)越感?“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都是無情天道篩選下來的生命,還要互相鄙視來鄙視去,優(yōu)越來優(yōu)越去的,真是太可悲了?!?p> “所謂的優(yōu)越感,不過是為了掩蓋內(nèi)心深處自卑與不安的遮羞布罷了。”
“哈哈哈哈,居然還要蓋上和冠冕堂皇的理由,沐猴而冠,不過如此,哈哈哈哈!“
“如果你覺得蛆蟲低賤的話,你就來嘗試著打敗我?。 ?p> “生于微末,終于不朽,這是我們菌菇魔教的信條!”
“當初菌道人是這樣,我蛆道人亦復如是!“
顏渣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癲狂,震動著這一整片的破碎天地。
魯班的步伐也沒有停止,他一步步地朝著顏渣那巨大的軀體走去,走得很慢,但卻很堅定。
“沒錯,我就是覺得蛆蟲很扭曲,很卑微?!?p> “不僅僅是蛆蟲,所有血肉構(gòu)成的生命都是落后和原始的代名詞罷了,人類也不例外?!?p> “你居然頂著這樣愚昧破爛的身體,還在那里沾沾自喜,真是太可悲了?!?p> 魯班說這番話的時候,昂首闊步,腳下蕩漾開了一圈又一圈的幽藍色光華,就像是腳尖點在平滑鏡面上產(chǎn)生的漣漪一樣。
伴隨著他的言語,他的身周也開始彌漫起了一片神秘的道韻,閃耀著幽藍神光的雙眸里,仿佛有著真理在燃燒。
顏渣的目光驟然凝固了起來,他那龐大的身軀基于本能,有些不安地挪動了一下,然后迅速警覺了過來。
這不是周玄。
眼前的這個男人,絕對不簡單。
顏渣仿佛是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一樣,他從對方的眼里,看到了從未有見過的光芒。
這種光芒,他從不曾見過。
無論是年輕時在天機府,還是后面跟隨玄界商盟走遍諸天萬界,亦或是在玲瓏天聆聽道祖講道,他都從未有見過這樣的道韻。
不過他并不在意眼前的這個男人是不是周玄。
他玷污了自己內(nèi)心信奉的真理,他就有義務(wù)去修正。
他用低沉的聲音質(zhì)問道:
“你認為血肉之軀原始而愚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自己不正躲在血肉的軀殼里和我說話嗎?難道你覺得拋棄肉身,追溯靈魂的幽冥途徑才是正道?“
魯班的嘴角泛起了一抹不屑的微笑,他緩緩地伸出手,張開雙臂,用傲然的語氣說道:
“幽冥?一個舍本逐末,粗糙暴力的修煉途徑,怎么能配得上和我的道相比擬?“
“真正能夠承載道的,一定是無比精密,優(yōu)雅,完美無缺的物體?!?p> “追尋真理,也不是充滿隨機性地胡亂嘗試,而是有計劃有條理地由果及因,高效遍歷,不是像你這樣無頭蒼蠅般亂撞?!?p> 魯班說這番話的時候,他的身周莫名地出現(xiàn)了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場。
在這個場的籠罩下,地面上的廢墟開始一塊又一塊地飛了起來,在半空中被碾碎,溶解,最后化作灰蒙蒙的質(zhì)地。
這些灰蒙蒙的物質(zhì)在魯班的身邊圍繞成環(huán),就仿佛是星環(huán)圍繞著行星一樣。
很快,這些碎成小塊的灰色物質(zhì)開始發(fā)生形變,一顆顆立方體的錚亮金屬塊從中脫穎而出。
魯班的口中喃喃道:
“天道本就不是給蜷縮在有機體內(nèi)的脆弱靈魂準備的。”
“只有冰冷的金屬,才能承載同樣冰冷的天道!“
“人類,乃至是萬千生靈所依賴的有機體,只不過是生命存在形式的初級階段?!?p> “連生老病死都逃脫不了的卑微軀體,怎么能夠承載比永恒更久遠的天道呢?“
“血肉苦弱,機械飛升,這才是追尋天道真理的正確姿勢!”
“爾等,只不過是沾染了一點真理榮光的有機體罷了,你所掌握的真理,根本微不足道!“
“聽清楚了嗎?愚蠢的有機體!”
顏渣聽著魯班的這番話,臉上的肌肉忍不住抽搐了幾下,用咬牙切齒的聲音說道:
“蠢貨,你以為憑你三言兩語的謬論,就能否定混沌虛空,這無盡歲月以來的生命進化嗎?“
魯班淡淡地說道:
“進化?你管那個叫進化?優(yōu)勝劣汰,自然選擇?這么低效的篩選方式?這也能叫進化?我管這個叫做浪費時間!“
“真正的進化,只需要幾微秒的時間,就可以演算出最佳的存在形態(tài),而不是用盡億萬斯年去隨機出來的結(jié)果!”
魯班的手掌微微一握,身邊就聚集了十幾個金屬方塊,這些金屬方塊上泛著幽藍色的光芒,每一塊都是完美的立方體形狀。
“既然你和我提起了進化,那我就來讓你領(lǐng)略一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進化。“
“看看你那進化了億萬斯年的血肉之軀,和我這個進化了數(shù)息時間的智能之體,哪個更能定義真正的進化?“
顏渣龐大的面孔大笑了起來,聲音猶如奔雷般夸張。
“原來你想和我打架!哈哈哈哈,那就來啊,誰怕誰?。 ?p> 魯班緩緩地抬起了雙手,閉上了閃爍著幽藍色光芒的雙眼,在他的背后,一幅幅玄奧的道紋一閃而逝。
“血肉的時代……結(jié)束了!”
“道域,智械天國!“
顏渣在聽到“道域“這兩個字的時候,瞳孔危險地收縮了起來,扭曲的臉上布滿了不可思議的神情。
侵淫了道學這么多年的顏渣,怎么可能不知道“道域“這兩個字意味著什么。
他上一次生死一線的時候,就是中了矩道人孔厘的“止禁”道域,那種生死不能掌控的感覺,讓他至今記憶猶新!
而如今,他雖然已經(jīng)五境了,但畢竟他還沒有將《血海論》上達天聽,所以也還未曾獲得道域。
眼前的這個少年,他憑什么能……他憑什么能……
周玄振臂一揮,身周的物質(zhì)仿佛是有生命一樣地蘇醒了過來,迅速地規(guī)整成了金屬立方體的形態(tài)。
這些立方體的表面紛紛浮現(xiàn)出幽藍色的光紋,神秘,玄奧,還帶著一絲森冷無情。
顏渣冷哼了一聲:“一堆破銅爛鐵,你以為老夫當真會相信你擁有了道域嗎?你少在那里虛張聲勢!”
在顏渣說話間,周玄身周的金屬立方體已然將他的身軀整個包裹了起來,一個個巨大而工整的立方體就這樣出現(xiàn)在了顏渣的對面。
一個血肉構(gòu)成的球體,一個金屬構(gòu)成的立方體。
就這樣在小靈界破碎的殘骸上遙遙對立,他們兩個,就好像是這個世界的兩個極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