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時握筆的手一頓,扭頭看了過來。
陶媽媽見他有反應(yīng),心中一喜,她就知曉,這池時再怎么沒心沒肺,也不會不管不顧親兄長池瑛。
“若是大伯當了宰輔,能保我大兄中進士么?”
陶媽媽心中咯噔一下,你也真敢想,便是老太太做白日夢的時候,都不敢想自己的兒子有這般出息,“九公子說笑了?!?p> “那不就是了。不管他人如何,我的案子得自己查,大兄的科舉得自己考,母親的錢得自己賺,父親喂貓的魚得自己釣?!?p> 她說著,像是看傻子一樣,看向了陶媽媽,“就這?何談一榮俱榮?”
不等陶媽媽回話,池時又“啊”了一聲,她認真的對著陶媽媽的眼睛說道,“吃多了飯,你便可以教訓(xùn)我?那我請?zhí)諎寢尦宰砘?,你是不是能揪著我大伯父的耳朵,同他們也說道說道?
叫他們別做什么違反律法之事,畢竟一損俱損?!?p> 陶媽媽臉一陣青一陣白的,這平日里都是池時氣老太太,她在一旁寬慰著。
可現(xiàn)如今,鞭子抽到臉上了,方才覺得五臟六腑都冒火,燒得慌。
池時這是在指著她的鼻子罵:老刁奴也不看自己個是個啥玩意,敢教訓(xùn)小爺我?
“是老奴多嘴了。九公子莫不是還因為當年的事,怨恨著老太太?”
陶媽媽心中想著,若非如此,五房怎么會同老太太離心離德?若換了往常也就罷了,隨他們?nèi)ゾ褪???扇缃翊蠓康某幐鐑赫f了一門好親。
對方那可是國公府的嫡女,便是當年池家那位厲害的老祖還在,都是高攀不起的人家,聘禮之中,怎么著也要能夠震得住場子的稀罕之物才行。
池家底蘊不深,可姚家乃是豪商……姚氏是個精明人,咬死了不松口。老太太畢竟是做婆母的,拉不下這個臉子來,便讓她來勸說池時一二。
“祖宗都在上頭聽著呢,嬤嬤說的是當年的什么事?”
池時畫完最后一筆,將筆輕輕一擱,徹底的轉(zhuǎn)過身來。
跳躍地燭火承托得她的一雙眼睛越發(fā)的深邃,那黑漆漆的瞳孔像是要把人吸進去一般。陶媽媽看著,嚇得往后退了一步,她一扭頭,看到池家林立的祖宗牌位,又是頭皮一麻。
她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是老奴失言,九公子恕罪。一會兒老爺回來了,老奴再來喚您?!?p> 池時不以為意,這人活一輩子,腳上哪里不會爬兩只螞蟻,不必煩惱。
……
池時見到祖父池榮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日巳末了,眼見午時將至,連冬日都變得溫暖起來。
他穿著一身皂色的袍子,手背上褐色的老年斑,清晰可見,眼角的皺紋一條條的,像是干旱時開裂的農(nóng)田。留著一把山羊胡子,黑白摻雜著。
唯獨一雙眉毛,生得極有特色。濃郁得像是春日野草,野蠻生長,眉尾地亂毛,張牙舞爪的,看上像是東山上的劫匪,格外的不好惹。
池時跪在小蒲團上,她的被褥藏在祖宗牌位地下,還熱乎著。沒有吃完的吃食,陶媽媽一大早憋著火氣,早早地收拾得一干二凈了,連被池祝吃掉的貢品,也都補齊全了。
一見池時,老頭子二話沒有說,抬腳便朝著她的心窩窩踹去。
池時手一抬,一把擋住了。
池老太爺回來了,池家的男丁,能來的都來了,女眷不得進祠堂,都眼巴巴的在門口看著。
“孽障,你還敢擋?你看你做的什么好事?今年乃是三年升遷,你二伯評了上佳,眼見著就要升官了。我們池家在永州待了十載,好不容易又興旺起來?!?p> “你這個化生子倒是好,胳膊肘往外拐!那十年前的舊案,同你有甚關(guān)系?你非要出這個頭,還叫楚王殿下撞了個正著?!?p> “這也便罷了,你二伯勘察有錯,是應(yīng)該一力承擔??墒牵⊥冕套?,我們池家是以何起家?是以仵作起家,我們大門口,掛著你曾祖父拿一身本事?lián)Q來的御賜一品仵作金匾額?!?p> “現(xiàn)如今天下人都知曉,我池家的仵作,也會差錯案子,弄錯兇手。這簡直是叫列祖列宗蒙羞!你讀了那么多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家丑不可外揚四個字,你爹沒有教過你!”
池榮越說越氣,抬腳又踹去。
池時盯著他的眉毛,發(fā)現(xiàn)他一生氣,那眉毛就像炸毛了一般,根根立起,頗為神奇。
她的腦子神游天外,手下卻是不滿,又擋住了這再次踢來的一腳。
“孽障,你還敢擋!”
池時回過神來,“祖父,我胸口硬得能碎大石,我是擔心你把腿踢折了?!?p> 池榮僵硬的收回了踢出去的第三腳,跺了跺地,“孽障,池家的榮耀都叫你丟光了。”
池時驚訝地歪著頭,看向了一直站在池榮身后的人。
“二伯,你走出來些。你太過矮小,站在祖父身后,我都瞧不見你。只當一人穿了四只鞋,怪嚇人的。”
池二伯池庭眼睛一紅,從池榮身后站了出來,拽住了他的胳膊,“阿爹你別惱小九,他年紀小,正是少年意氣的時候,五弟成日里逗貓,也不怎么管束他,他不懂這些,也是正常的。
他想要爭個長短,努力上進,那也是好事。”
他說著,垂下了頭,濃密的睫毛遮擋住了他的神色,“這事兒,的的確確是我的錯,當年因為已經(jīng)有物證,尸體上的傷痕也都吻合,我便給出了我認為對的結(jié)論?!?p> “哪里想到,這件案子是個連環(huán)案,一環(huán)套著一環(huán)。那會兒的仵作,只能驗尸,旁的事情一概不能插手。林森是縣令,都是他領(lǐng)著捕快查的此案,可誰曾想到,這審判者竟然就是兇手呢?”
“是我的錯,我就應(yīng)該一力承擔才是。不過今年不能升遷,再等三年又何妨?”
“阿爹,我看小九在這里跪了一夜,都已經(jīng)知錯了。不如您就小懲大誡?!?p> 池時面無表情的看向了池庭。
來了,他喜愛上眼藥的綠茶二伯父!
“祖父,你看,我二伯都已經(jīng)承認是自己錯了,不如您就小懲大誡,踢他心窩子幾腳罷了吧。他是孝子,胸口也不硬,自是不會阻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