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火——
“誒呀,”冷火出了山谷正四下張望著茱萸,卻沒看清腳下,秋天山里的落葉虛虛實實,一不小心差點就跌了一跤。幸好他反應極快,騰開雙臂穩(wěn)住平衡,長出了一口氣抬起頭,竟然就見到不遠處一棵細細的樹干——正是他們要找的山茱萸。
他拔腿往前邁去。到了茱萸樹前,剛要伸手去摘果子,卻忽然聽得腳下有翕忽一聲微弱的動靜。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原來是一條小蛇,青色的外皮,正蜷縮在樹下,頭下七寸有一道深深的傷口,應該是被什么割裂了,暗紅的膿水充斥著翻卷開的蛇皮。
冷火不由得蹲下身。他雙目在那蛇身一晃,便知這小蛇不是普通的山野之蛇。
那是一條小蛇精,少說也修煉了三五百年不止。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放在小蛇身上,指尖碰到它的那一刻,腦子里不知為什么,竟然忽地突兀而控制不住地放起回閃,短暫、但是清晰得就像是昨天。
——季姐姐,給我系腰帶嘛。他撒嬌,她就順從地接過使女遞過來的黑色腰帶,環(huán)上他的腰,臉上浮起縱容的淺笑——
我都在想些什么啊。冷火甩一甩頭,將回閃消散得無影無蹤。他抱起這受傷的小蛇,四周望望,正好凌飛在不遠處,目光也向他這邊投來。
“怎么,你手里抱的是什么?”凌飛邊向他走來邊問。
“一條小蛇,應該是被山間的什么野獸咬傷了?!?p> 岳凌飛已走進前來也低下頭看,冷火忽地想起了什么?!安蝗缒阆冗\真氣幫它保全片刻,我記得這山下不遠有一片血山草,絞碎了最利止血。我速去速來,”他說。
岳凌飛點頭,冷火已飛出去下山去采血山草。離得不遠,他腳下簌簌生風,尋覓片刻,便已抓了一大把拿在手里。
轉(zhuǎn)身回來的路上,冷火看著手里的血山草,草色青綠,隨風微動。他隨手揀去幾支已經(jīng)枯萎的葉子,接著猛一抬頭,看見凌飛正背對著自己盤腿運功,而岳凌飛的對面、卻是一個小姑娘,緩緩坐起了身子、睜開雙眼。
他腳下好像頓時被什么絆了一跤似的,一個踉蹌,跑到一棵冷杉后面,瞇起眼睛觀察著前方。
她像她,怎么看都像。兩行彎月初升般的眉毛像她,一雙亮如星辰的杏眼也像??伤皇?,冷火站在樹后提醒自己,她不是那個人,她只是一條素昧平生的蛇、一個蛇精變做的女孩的容貌。
女孩睜開眼睛,先自顧自地露齒一笑,不經(jīng)意的眨眼間露出天真的好奇,盯著自己面前還在運功的岳凌飛。岳凌飛顯然還閉著眼睛不知道面前發(fā)生了什么,直到對面的女孩“撲哧”笑出聲來。
“咦,你……”岳凌飛的身子向后一傾,“你是那條小蛇?”
女孩假裝轉(zhuǎn)頭四處瞧瞧?!昂孟袷桥丁I吣??好像是我變的。又或者、我是蛇變的?”
“你剛剛受傷了。是誰傷的你?”岳凌飛似乎沒有被女孩的玩笑給逗樂,聲音里仍是一派嚴肅。
“是我出來玩,被一只狼給咬了肩膀,現(xiàn)今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迸⒄f著,自己撥開左肩上的衣裳檢查著傷痕,露出半邊雪白的肩膀。
岳凌飛尷尬地扭過頭去。
“好在沒什么大事,多虧你剛剛的一陽生?!迸⒅匦路稣艘律?,“你呢?你在這做什么?你看起來可不是射姑山的人?!?p> “我……我怎么不是,我在這兒三年了。”
“你該不會是跟著這山里傳說中神出鬼沒的怪老頭在這兒吧?”
“隱大俠武功那么高強,怎么是怪老頭。我是跟著他在此修身學武的?!?p> “你學武干嘛?”
“去中土,去地宮救母親?!?p> “中土地宮?”女孩夸張地挑起一只眉毛,“你母親被關(guān)在地宮里了?你知道地宮在哪兒嗎?你就這樣直愣愣不管不顧闖進去?”
“我也不知道母親犯了什么罪,可她絕對是被冤枉的……”岳凌飛背對著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著自己的母親。冷火正在想要不要走出來,那蛇精先嘆了一口氣,打斷了岳凌飛的話。
“對于地宮,你是非去不可嗎?”她問。
岳凌飛點點頭。
她于是抿了抿嘴唇,半是支持半是可憐地看著他,“看來你的主意早就定了。”
“是?!?p> “那你拿到妙行靈草了嗎?”
“妙行靈草?”
妙行靈草?躲在冷杉后面的冷火也有此一問。三百年來,他沉寂冰潭、追殺老妖、四處奔走,見多識廣。可現(xiàn)在竟然又冒出一個什么妙行靈草,竟然還是和那中土的地宮有關(guān)。妙行靈草是什么草?那隨口說出這話的女孩,又到底是哪里的蛇精?
岳凌飛一反問,那女孩似乎也覺得自己失言。她一愣,然后說,“就是昆侖山上的一棵靈草呀,需得它來做引子,才能洞開中土地宮的門?!本o接著又補上一句,“我告訴你了、你不要隨便和人說去啊?!?p> 岳凌飛說“那是自然——”
女子一時好像又想起什么來,匆忙打斷了他的話,“不過……也說不準,傳說青廬觀的人也在覬覦妙行靈草,只是還未動手。你們再不趕快,說不定他們就捷足先登,把靈草拿走了。”
青廬觀?岳凌飛也許對這個名字還不熟悉,冷火在一旁早已竄起一股怒火,燒上心來。他早知道那老妖這么多年以來也在找地宮,要是那仙草被他先奪去了……
“那你知道妙行靈草在哪兒嗎?”
“在昆侖山啊,”女孩說這幾個字時的表情就好像在解釋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簡單,“在昆侖山,被六合人用圣水澆灌?!?p> “昆侖……”岳凌飛默默地念著這兩個字。
“不過,恐怕那六合長老未必會把靈草給你。他那一個倔老頭,誰也不理的,十有八九不會管你,哪怕是有再天大的理由?!迸⒁晃逡皇亟o岳凌飛潑了半盆冷水,到末了卻話鋒一轉(zhuǎn),“不過呢,你也不一定非要問他拿啦,自己偷偷上山,偷偷拿走,也是可以哎,”說完調(diào)皮一笑,自以為出了一個好主意。
岳凌飛依舊呆呆的,也沒有是也沒說不是,半晌問,“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我嘛,”女孩仰起頭好像在思索著該怎么回答,“我當然知道,去不去由你咯?!?p> “多謝姑娘。我今日便返回山谷和師父告辭,往昆侖山去。”岳凌飛站起身來,向?qū)γ婀笆直辛艘粋€禮,“今日遇見你,真是大幸。你的傷還好嗎?我還有一個同伴,去找血山草了,應該過不多時就回來了。你再等片刻……”
女孩嫣然一笑,咧開嘴擺擺手,“不用啦,血山草我自己也有。你既要上昆侖山,我先告辭啦,祝你好運?!闭f完一轉(zhuǎn)身,又化作一條青蛇,遁入山林中去。
“你記住啦,我的名字叫茹青,我住在太始殿,不要忘記啊。”她的聲音隨著背影飄遠,留下絲絲的清脆嗓音懸在樹林的空氣里,久久不散。
冷火這才從冷杉的陰影后面一步步走出來,心里的一根弦在空氣里不自覺地微微顫動,抖起上面落了百年的灰塵。她的名字叫茹青……他細細地在腦海里再回想一遍她的音容,和自己記憶里的那個人重疊成同一個發(fā)光的模樣。
茹青走了,不過那棵她曾依偎過的茱萸樹還在。淡褐色的樹皮薄薄的裂開,枝頭掛著一串串絳紅色的果實,好像隨時要開口發(fā)聲,講一個絳色的故事。
“再見,小青蛇?!彼叵蚰强諝忾_口,目光被陰翳的森林陽光拉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