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青——
太極殿和第一次來時毫無二致?;璋档目臻g遼闊依舊,青銅、寒鐵所鑄的鐘、鼎、刀、兵一字排列,一圍寬大的簾幕,幕前一幅黑白相間的大理石圖案,旁邊寫著“太極”二字。她也不明白他們是怎么又重新回到最初的位置,可是岳凌飛在她身旁,從懷中一掏,掏出兩根金色的毛發(fā)在昏暗的空氣中發(fā)亮,她頓時心頭一震。
“怎么回事?”她問。
岳凌飛說,“這是猴王填星給我的呀,他給了我三根頭毛。”
茹青這才不再說話。兩人在大殿中停頓片刻,茹青接著說,“天井那邊好像有人?!?p> 他們彼此對視,正要一起往天井去,可剛邁了幾步,忽然側(cè)面一道閃光,耀目異常,兩人都連忙抬手遮在眼前。
一種奇特的、說不上來在哪里、卻又仿佛無處不在的氣場包圍了他們??罩形⑷醯臍饬鲃澾^,留下若有似無的雜音,好像在呼喚、又像在驅(qū)趕,還有猛然能聞到的一絲稍縱即逝的香氣。茹青四下尋找這奇異動靜的來源,瞥見岳凌飛也愣愣地對著空氣若有所失,因而小聲開口說,“你也感覺到了嗎?”
岳凌飛點點頭。他的目光好像游離在身體之外,一只手在空中徒勞地試探。他的眉頭微微皺著,肯定地說,“這里還有別人……我能感覺得到?!?p> “誰?是誰在那兒,快現(xiàn)身!”茹青抬高聲音,可是整個太極殿靜默無聲,她的問話沒有收到一絲回音。茹青還在琢磨,忽然只見旁邊的岳凌飛“噗通”一聲,雙膝跪倒在地上,身子歪向一側(cè),因為疼痛劇烈地抽搐起來,她立刻著了慌,連忙奔過來跪在他身邊,抓住他的肩膀和手臂。
“你怎么了?岳凌飛!岳凌飛!”
“我的心……好痛。我受不了了?!痹懒栾w側(cè)躺在地上,身子因為疼痛而向內(nèi)蜷縮,他的口里還念念地說著什么,茹青著了慌,連聲問他,“怎么了、怎么了?你哪里受了傷……”
而岳凌飛的牙齒緊咬,然后下一刻忽然捉住她的手,扣在自己的心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是愛你的?!?p> 他的表白突如其來,茹青握在他心口上的五指瞬間僵硬。一股旋風(fēng)般的震顫襲擊了她的全身,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卡在她的脖頸上,她已不能呼吸。他說“對不起”,是因為離開了北沐瑤,還是因為無法回應(yīng)自己的感情?他說“我是愛你的”,是說給自己、還是他魂牽夢縈的昆侖仙女?
可這時已經(jīng)沒有時間留給她浮想聯(lián)翩。岳凌飛還在虛弱地發(fā)著抖,汗珠從他的額頭大顆大顆地滾落,緊接著他的口中發(fā)出悶悶的咕嘟咕嘟的聲音,暗紅色的液體隨之從嘴角涌出來。茹青見到他口吐鮮血,再也抑制不住眼淚地哭出來,邊哭邊用自己的手去擦,可是鮮血卻越擦越多。
這樣下去、他會死的?。?p> “岳凌飛!岳凌飛!”她抬頭祈盼當(dāng)初幫了他們一把的猴王填星會忽然出現(xiàn),又渴望師父還沒被自己給完全得罪、能到太極殿中救救他,又或者,即使是冷火和淳于在,也許都能有什么辦法??墒撬闹芸湛?,偌大的太極殿中一絲動靜都沒有,她又還能去哪里搬救兵?
意識到這一點,茹青反而定了定神,收起眼淚,竭盡全力把岳凌飛的身子扶正,然后盤腿坐在他的身后。她不知道這么做行不行、能不能成功,可他要是活不了……她心里想著,將自己的真氣從五臟緩緩抽取、注入兩掌,接著小心翼翼地從后背推進(jìn)岳凌飛的身體。
她不過是一條蛇,修為很淺很淺,這已是她迄今為止修煉的全部。她將自己的所有真氣都盡數(shù)給了他,他要是還不好……也罷,若能維持一時就一時,岳凌飛要是死在這里,她隨時心甘情愿陪他一塊往陰曹地府去。
幸好就在這時,岳凌飛忽然身子一抖,空咳了兩聲,接著向前傾斜、兩手撐住地面,然后就睜開了眼睛。
“這是……誰的血?”他睜眼看見前頭的地上一灘暗紅,連忙回頭。
茹青這時剛剛起身,她蹲在他身邊輕輕搖頭?!澳遣皇窃揪陀械难E嗎?”她回答,“你剛剛嚇?biāo)牢伊?,突然那樣昏倒過去?!?p> 岳凌飛一手扶著頭,艱難地想站起身來?!罢娌缓靡馑?,”他勉強(qiáng)笑笑,“我一點都不記得了。我是突然就摔倒了?”
茹青說“是”,又問“你暈倒以后,看見誰或什么了嗎?”接著又補(bǔ)上一句,“這里的氣場有異,我想你若忽然間失去意識,或許會和那看不見的存在……產(chǎn)生一點連通?”
岳凌飛很認(rèn)真地開始思索。他也覺得自己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錯過了什么,可是他的頭腦中空白一片,一句話、一個片段都想不起來,好像那些時間被吸進(jìn)了真空,他只覺得茫茫然若有所失,好像有一個秘密近在咫尺,他卻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么。
“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了,”于是他誠實地回答,“我們還是趕緊離開這里,”他接著說,“冷火他們還在太初殿和戾天對戰(zhàn),我們趕快過去?!?p> 岳凌飛說著,從懷中拿出當(dāng)初猴王填星留給他的頭毛,頭毛在空氣中飄飄蕩蕩,卻沒有引著兩人到上一次離開太極殿的地方,反而向著相反的方向飄去。
茹青和岳凌飛四目相對?!跋雀甙桑彼_口說道,接著轉(zhuǎn)頭瞥一眼遠(yuǎn)處的天井,那里好像已經(jīng)升起些微的亮光。
“我想現(xiàn)在……馬上就要天亮了?”她于是說。
“嗯?天亮了就怎么了?”岳凌飛問。
“地宮中與世上的時間不同,甚至各個殿宇之間的時間快慢也不同。當(dāng)初猴王填星說相生為陰,相克為陽,而此時若天亮便已是陽時,而土克水,現(xiàn)在太極殿所通的路,說不定是引向北方的水行太易宮。”
而水行宮,就是囚禁岳凌飛母親的地方。
岳凌飛深深呼吸一口氣?!澳翘昧?,”他回答,“我們穿梭這么多地方,我等的就是水行宮。我要看看囚禁我母親的,到底是怎樣一個地方?!?p> 可是他的身體……茹青沒有將擔(dān)憂說出口。她的真氣不知道還能支撐他多久,也不知道水行宮中又會遇到什么艱難險阻??墒撬龝阒?、她要陪著他,他就是她全部的希望和意義。
然而水行宮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近。兩個人跟著填星的頭毛沒走幾步,四周尚且昏暗,可耳邊忽然只聽滔滔水聲,一浪翻過一浪,只覺得那水聲已近在咫尺,甚至已經(jīng)能聞到濕氣灌進(jìn)呼吸……
“你說的沒錯,這就是水行宮了,”岳凌飛轉(zhuǎn)過身來,扶了扶茹青的肩膀,面露欣喜。茹青也回報以淺笑,可她說不出為什么,越接近岳凌飛母親的所在,自己心里的擔(dān)心越沉重。她知道他等這一刻等的太久,期待太多,愿望太宏闊,總怕一朝行差踏錯。
“沉住氣,”她的千種心思匯成一句話。
岳凌飛心領(lǐng)神會地點點頭。四周仍是黑漆漆的墻壁,她側(cè)耳細(xì)聽,跟著水聲再走出不遠(yuǎn),兩邊的墻壁不知從哪里開始,突然斷了。
一方無盡的汪洋。光從汪洋對岸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