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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霄英雄傳

第七十四章 天災黃河再決口 任重道員又升遷

羅霄英雄傳 洛東南1 5236 2021-05-03 10:34:01

    四海之水皆滔滔,泛濫無如浙江潮。

  銀山十二連天高,一潰吳越將覆巢。

  舊時百姓,無力抗拒天災,上引薛時雨所作《海塘行》數(shù)句,以觀浙江海潮之兇猛;而咸同年間,黃河亦常泛濫,更有官軍、義軍數(shù)度開掘黃河之水以為戰(zhàn),無辜百姓盡遭其難,同治六年,黃河決口開封府滎澤縣,今錄次年東河河督蘇廷魁所作《天道》數(shù)句,憫懷彼時情形也:

  天道有倚伏,禍福無常居。星河注大瀛,百川挾之趨。

  兗東洗兵馬,豫南沒田廬。幸值京索間,黔首免為魚。

  同治七年四月十三,乃是立夏,一大早就有仁和縣的幾位鄉(xiāng)紳來拜譚鐘麟,說是要在新疏浚好的長安河首尾處立碑紀念豐功,鐘麟勸住,他認為現(xiàn)今才剛完工,招徠商賈雖初見成效,但畢竟尚借貸巨資,便形成定議,借資未還完之前,不許勒碑,幾位鄉(xiāng)紳聽得連連點頭,皆嘆知府大人考慮長遠,不是好大喜功之人,之后果然于同治十一年方立碑,時任巡撫楊昌浚親撰《疏浚臨平長安河道碑記》,記述情形,此乃后話,略過不表。鐘麟送走幾人,章浚匆匆進來道:

  “大人,李中丞已來省十余日,怎的還不去拜見?”

  原來,因吳棠調四川總督,同治六年十二月十八,馬新貽升為閩浙總督(因處理浙江事務,實未上任,后入京覲見,改授兩江總督,直到“刺馬案”后殞身),浙江巡撫由署湖廣總督李瀚章補授,這李瀚章乃李鴻章長兄,拔貢出身,生性貪婪,卻因其父、弟顯赫,素有“李大架子”之名,直到同治七年四月初二才抵杭州,與馬新貽交接后,正式上任,第一件事便是要接見屬下,原來他早就聽說杭州富庶,希望憑借此舉多納財禮,鐘麟焉能不知?是以在省大小官員皆去撫署拜訪新巡撫,唯獨鐘麟遲遲不去。章浚知道后,甚為著急,已經勸了數(shù)次,鐘麟每每應下,卻又因為河道、海塘等政務他事,沒有成行。眼見此次章浚著急,遂問道:

  “怎么,楞香兄又聽到什么說法了?”

  “大人,在下知道您不肯與李中丞這種人為伍,但是他畢竟是一省巡撫,上任伊始,屬下官員理應前去拜見,大人就應付一下,何必如此較真,弄得難以轉圜?”

  “哼,一省之長,為了點財禮,不惜勞師動眾,非兩浙之福也?!?p>  “是是是,可是大人,您也該知道,左公與李少荃政見不合,只因京畿戒嚴才攜手合力,如今捻匪已然窮途末路,一旦肅清,二公矛盾必將爆發(fā),此次馬中丞高升,不用楊藩臺遞補,偏偏將李公長兄調來,其中肯定是有長短,大人雖不能算成左公一系,但畢竟都是湖南人,總不能再落下什么話柄。您想,連楊藩臺都備了厚禮去拜見,大人怎么都該應付一番矣?!?p>  “他楊藩臺是財神爺,有的是錢資,譚某人來杭兩年,入不敷出,積蓄漸盡,哪有閑錢去行這事?!?p>  “唉,在下早就代為準備好了禮品,交代門房,大人但要吩咐一聲,去就罷了?!?p>  “這,怎可讓楞香兄破費?”

  “沒有沒有,在下兩年來幕于大人門下,所識所歷,收獲甚多,蔽舍也還有些閑錢,大人就不必客氣矣?!?p>  鐘麟見章??嗫谄判模酪彩菫樽约汉?,只能答應,午后便去,章浚滿意離開,鐘麟去門房查看禮品,除了些普通禮品外,有一塊古玉和一副字畫皆屬上品,價值不菲。這兩年來,鐘麟心系百姓,自己的資材俸祿,除了每年寄回湖南二百兩外,基本都幫了百姓,雖說胡光墉號稱為鐘麟存了巨資,但鐘麟卻從未當真過,是以確實拿不出這般上品禮物。當下嘆息一番,轉念一想,卻又將二物拿回書房,暗道自己既不能為這位師爺謀到好處,總不能再讓其蝕本吧,如今先留下,來日好退給章浚。當下吃了午飯,梳洗完畢,換上官服,便讓差役擔了禮品,往巡撫署而去,這兩年,鐘麟與馬新貽關系親密,巡撫署的路早都爛熟,閉了雙目也能走到,可如今物是人非,自己竟約略有些陌生之感。不久來到署前,報進名去,門人將禮品拿進,良久才聽見有人喊:

  “撫臺大人有請署杭嘉湖道杭州知府譚大人。”

  鐘麟進去大堂,只見署內擺設已經大變,多了不少瓷器、木器以及字畫,不乏珍品,鐘麟當然顧不得觀賞把玩,抬頭只見一人仰躺在椅子上,他當年在長沙遭太平軍圍城時見過李瀚章一面,彼時李瀚章僅是署理知縣,如今十六七年已過,顯得更為發(fā)福,但仍有印象,知道正是新巡撫無疑,便作揖跪倒,朗聲道:

  “屬下杭州知府譚鐘麟拜見中丞大人?!?p>  李瀚章仿佛沒有聽見,依然仰躺在椅子上,又喊了一次,還是沒有反應,鐘麟料想定是李瀚章知道了鐘麟的禮品,沒有什么值錢物件,心生不滿,才故意為難,當下不由火起,站起身來,穩(wěn)步走到李瀚章跟前,俯首在耳邊大聲道:

  “中丞大人可是耳背?”

  把李瀚章嚇了一跳,直起身子道:

  “什么耳背,本撫聽著呢!”

  “那中丞大人一定腿腳有恙矣!”

  “大膽,放肆,本撫腿腳好好的,你怎敢詛咒本撫?是何居心!”

  “既然如此,下官跪拜大人,大人為何不答不拜?下官今日官就是不做了,大人也不能如此無禮也!”

  說畢不待李瀚章答話,甩了甩袖子,轉身就往外走,叫了隨行差役,氣沖沖回到知府署,干脆又寫了個辭官告稟,就叫人送去了巡撫署。閑事不表,卻說第二天一大早,門下就報,巡撫大人來訪,鐘麟故意慢吞吞的收拾了好一會兒,才出來迎接,只見李瀚章滿面帶笑,拱手作禮,鐘麟心中有氣,也不搭話,只隨便拱了下手,算是答禮。還是李瀚章久歷官場,竟不顧尷尬,一把拉著鐘麟的手,一起往大堂而來,進了大堂,李瀚章才道:

  “哎呀譚觀察,文卿兄,都是愚弟的不對,昨天中午沒有睡好,老兄來時,正迷糊著呢,看看,不知不覺間就把老兄您給得罪了,今天是負荊請罪來了,愚弟來杭州這些日子,文卿兄的大名早就如雷貫耳,人都說杭州知府乃翰林清流,胸懷磊落,總不會因這點小事就真怪罪愚弟吧?”

  鐘麟被李瀚章一番無賴之詞說的啞口無言,停了片刻才道:

  “豈敢,豈敢,既然中丞大人事出無心,那就顯得下官心地狹促了,還望中丞大人恕罪才是?!?p>  “唉,哪里哪里,既然文卿兄不再怪罪愚弟,昨日之事,就不要再提了,對了,我昨日就覺文卿兄有些面熟,又聽說老兄乃三湘才子,愚弟在湘中任職多年,之前可曾早與老兄相識?”

  鐘麟當時跟隨左公出入,極力掩飾自己,如今左、李漸成政敵,自然不能暴露,遂道:

  “下官愚鄙,之前不曾見過中丞大人?!?p>  “哦,哎呀,文卿兄也別大人大人的了,你我相差不了幾歲,此處又無別人,還是以字號相稱吧,愚弟字筱泉,文卿兄應當知道吧?”

  “知道,知道,既然如此,還請筱泉兄上座,來呀,給中丞大人看茶?!?p>  “哎,這就對了嘛,你看文卿兄,愚弟新官上任,來時呢,太后就叮囑說,這浙江省的海塘,就交給你李瀚章了,見不到成效,為你是問!愚弟來到后當然就先問海塘的事,問來問去,才知道是你老兄督辦,這不,今個兒就是來同你商議,什么時候方便了,你就再陪愚弟去海塘工程上勘察一番,也好先向太后她老人家交了差吧。”

  鐘麟應下,其余閑言略過,果然自五月十一日,李瀚章邀齊譚鐘麟、陳璚、林聰彝等相關官員勘察海塘數(shù)日,將各種詳盡規(guī)劃議妥,也不多表。不覺酷暑漸消,已過中秋,幾年來百姓光景漸好,節(jié)氣自有一番慶賀,少不得迎來拜往,八月廿三日這天,李瀚章派人來邀去署,近來這位巡撫對鐘麟很是親熱,鐘麟便以為是尋常宴請,誰知鐘麟一進堂,李瀚章便喊道:

  “譚鐘麟聽旨——”

  鐘麟跪倒,李瀚章拿出一道圣旨展開,高聲念道:

  “山西布政使劉秉璋因病解職,以河南按察使胡大任為山西布政使,浙江杭嘉湖道譚鐘麟為河南按察使。欽此,同治七年七月廿九日?!?p>  鐘麟謝恩,李瀚章則連連恭喜。鐘麟外放兩年余,由從四品知府到正三品按察使,連升三級,上任之前還要奉旨覲見,明眼人皆知,朝廷是要重用,杭州城內,自巡撫至鄉(xiāng)紳,誰不來賀?直忙了一月,才得脫身,好在身邊親屬只有顏氏、寶符,也沒多少家產,還是胡光墉,硬送了兩千兩銀子,鐘麟只留了一個隨身丫頭伺候顏氏,安排專人護送母子先往河南開封府去,其余侍從家丁等全部辭退,自己準備輕裝進京,鐘麟本打算邀請章浚同赴河南,但章浚因母親年邁,不愿離開杭州,并且已由李瀚章謀了個縣學訓導之職,只好作罷。直到新任知府前來交接,鐘麟將已了、未了案件分別交付,才算卸任。臨行這天,諸多好友齊來餞行,沿途百姓多有挽留,鐘麟亦是戀戀不舍,在杭州城外登船,一路順利不表,十月底,已至京城,鄭慶莊得信早就安排妥當,迎了出來。當年春夏,堅持十五年的東、西捻軍分別為李鴻章、左宗棠攻滅,大清域內,除了西北依舊苦戰(zhàn)外,中原、北方、東南皆已平定,京中一片喜氣,多有中興之說,鐘麟看在眼里,心下也是高興,只可惜左宗棠已于八月末出都西行,未能見得一面。

  不表鄭慶莊如何盡地主之誼,京城好友自也少不得云集慶賀,幾度宴飲,十一月十九日,同治帝親自召見,繁文縟節(jié)無需多表,天子年紀尚小,盡是一番勉慰之詞。二十六日,慈禧太后召見,鐘麟知道要囑咐正事,早早就去紫禁城候召。輪到鐘麟,被太監(jiān)引進宮內,拜答一番,太后賜座,鐘麟去看太后,卻見比三年前更見疲態(tài),好在目光仍是炯炯,心下略安,太后問了幾句來京行程見聞,便轉到正題上:

  “譚鐘麟,要你到河南去做按察使,是哀家的主意,你可知道是為什么嗎?”

  “謝太后恩典,河南乃是大省,居天下之中,處四達之沖,臬司乃匯刑名之總事,平情執(zhí)法、課吏安民,風紀攸關,責任極重。微臣誠惶誠恐,太后有何懿旨,還望明示?!?p>  “哈,說的倒是滴水不漏,好,哀家也懶得跟你繞彎子,此事不為別的,就因為黃河決口的事。你可能也聽說了,黃河這幾年老是不安分,前年水灌濮州城,去年斜串趙王河,今年六月,又漫口滎澤汛,決口二百余丈,外人都說什么天災,話雖不錯,可是河工一年耗費我戶部五六百萬銀兩,就算近年戰(zhàn)事頻繁,也從不折扣,要說這河工各級職務上,沒有損公濟私之徒,哀家絕不相信,前些年發(fā)逆捻匪此起彼伏,哀家顧不得理會,就算御史言官幾次彈劾,也是壓下了事,如今發(fā)、捻皆平,河工關系我大清基業(yè),關系萬千黎民,朝廷是該問問這事了,可是哀家深居宮中,又能相信誰呢?你這兩年在杭州做的事情,都已聽說,也很欣慰,說起來哀家自打認的你,就看重你的正直,絕不阿附,所以處處護著你,無論別人怎么說三道四,哀家從未懷疑過你半分,這次黃河決口,與東邊的商量妥了,一定要整治整治,所以首先就想到了你譚鐘麟,聽說你連吳棠的人都敢打,這河工上的大小差事,官官相護,勾連貪腐,你譚鐘麟不會不敢出手吧?”

  鐘麟一聽,連忙起身跪下道:

  “微臣行事魯莽,平日不計后果,全憑太后護佑,才能安然無恙,微臣心知肚明,如今河工之事,早勞太后憂心,微臣此行,就算得罪再多,也絕不姑息?!?p>  “哀家信你,不過呢,行事也不可過于急躁,哀家要的是確切證據(jù),不能冤枉好人,否則一旦寒了那些老臣之心,也不是鬧著玩的。”

  “微臣明白!”

  “譚鐘麟,你好好為咱大清出力,朝廷不會虧待你的,為官在任,要好好歷練,將來,還要承擔更大的責任呢!”

  “多謝太后恩典,微臣感激涕零。”

  “得得得,千萬別在哀家面前哭鼻子啊,這幾天就動身吧,到河南得走一陣子呢,在外行事,要想著皇上和哀家的期望,不要辜負了,別的也不多說,你是明白人,跪安吧?!?p>  鐘麟出了宮,回到鄭府,就商量起程之事,慶莊又少不得硬塞了數(shù)千兩的銀票,因為日程緊張,只通知了翁同龢、潘祖蔭、譚繼洵、李壽蓉等幾位好友,幾人各自京外置酒送別不表,倒是文祥,專門城外設宴,鐘麟早就聽說此次升遷之事文祥出力不少,但又不愿落人事柄,是以未曾答謝,文祥身居軍機大臣,親自來送,反令鐘麟頗為不安,好在文祥乃是爽快之人,一番恭維客套亦不必多表。鐘麟自運河至泰安府轉陸路,再穿曹州府入河南,沿途百姓,久經戰(zhàn)亂,遍歷災害,一片哀相,端的是鵠形菜色,鐘麟少不得憫嘆一番。臘月十七日才行抵省城開封,先去客棧見過顏氏、寶符等,詢問一切順利,安下心來,當夜便去巡撫署謁見巡撫李鶴年,才知道李鶴年正在滎河督工,鐘麟也想查看河工,次日一大早,鐘麟雇車往滎澤而去。

  原來,黃河自六月在滎澤決口,至今仍未修復,河水往南肆虐,沿途裹挾無數(shù)百姓村莊,沖入淮河水系,大量泥沙涌入洪澤湖等,淮河亦迭出險情。好在已經到了冬季,河水略微緩和,相關職事自知乃是修復大堤之良機。當時已近年關,沿途卻見不到半點喜氣,盡是唉聲嘆息之人,鐘麟顧不得糾纏,走了兩天,才至大堤之上,已是夕陽晚照,鐘麟打問清楚,直至李鶴年營帳而來,通報進去,李鶴年攜了一須發(fā)皆白的老人迎出,見禮畢,才知是署東河河道總督蘇廷魁,當時已年近七十,二人正在進餐,便邀鐘麟同吃,三人草草吃畢,李鶴年又邀鐘麟視察決口,三人趁天色未黑,便往工地而去,沿途盡是來往忙碌之匠人役夫,不多遠便聽見河水震天之響,蘇廷魁介紹,隨著口門收窄,河水漸高,如果一切順利,再過旬日半月,應該便可合攏,如今是最為艱險之時,所以兩位大吏才來親自督辦。鐘麟眼見的滔滔黃水,咆哮震天,人軀血肉,猶如螻蟻,直感慨天災如狼如虎,難以抵擋也。

  兩位大員大約知道鐘麟受過朝廷囑托,一路將河工之事詳細介紹,鐘麟懂得大概,聽起來并無差池,只能連連點頭,直巡到斜月東升才回,鐘麟歇在大帳,次日一早,李鶴年早早來拜,說自己職責所在,需赴河工,不能作陪,留下一道札令,乃催鐘麟星馳回省就任,當下一番客套,交代幾句。鐘麟于大帳用畢簡餐,便啟程回省,兩日后到署,命人將家眷迎回,廿四日,署按察使蒯賀蓀帶著印信、文卷來交接,鐘麟設了香案,叩頭迎接,就算上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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