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煮茶問己

　　山洪退去了，魏家村恢復了往日的安寧祥和。然而，三順子卻沒有恢復到以前的狀態(tài)，抗洪那天空落落的感覺一直沒有消散，如影隨形，腦子迷迷糊糊胡的，縈繞在心頭無法遣散。

　　過了幾日，正逢星期天，三順子一個人來到他公司的辦公室，寬大的房間略顯靜穆，十幾米長的落地玻璃窗一塵不染，從十七層高樓望去，窗外遠處是靜靜流淌的葦河，已經(jīng)失去前幾日的咆哮肆虐，變得溫順乖巧了。

　　魏大爺住了院，背部被那塊隨浪而起的紅磚砸得不輕，傷了肩胛骨的筋膜。三順子去看魏大爺時，他趴在病床上，努力讓自己舒服一些，并沒有一點兒不快樂。整個身心仿佛還在抗洪救人的氛圍中，激情不減。

　　問洪水可否全部退縮，問傻子大河是否受傷，問村民的房屋有無受損，問四奶奶是否受了驚嚇。三順子一一告訴了他，一切都好，安心養(yǎng)身體。

　　魏大爺又說自己的身體老了，竟然被一塊小小的磚頭欺負了，魏家村以后就是你們年輕人的舞臺了，千萬不要錯過這么好的機會啊，一切都在變化，所有的事物都在前進，年輕人在謀求自己發(fā)展的同時，不能忘記了其他人，忘記了社會責任，因為你是社會的一份子，就像葦河里的蘆葦，生長在此，就要綠化河水，固定河沙，否則就會枯萎，被河水沖走，留不下任何痕跡。魏大爺趴著說話，一個字一個字像從胸腔里擠出來，清晰而又有力。

　　響鼓不用重錘，三順子知道魏大爺想說什么，他鄭重地點了點頭。

　　三順子打開紅木茶臺上的電源，煮了一壺水，用青竹茶匙把龍井茶葉送進宜興紫砂壺里，坐在茶臺前等著水開。

　　他點燃一支煙，腦子里又顯現(xiàn)出抗洪那天的鏡頭來。共產(chǎn)黨員跟我上橋，魏先亮的喊的那一嗓子讓三順子有些找不到方向，他覺得自己也應該沖在前面的，可是關鍵時刻魏大爺沒有喊他，他一時間成了局外人，成了組織以外的普通群眾，他特別失落，甚至特別傷心，那天的風雨隱藏了他眼角淌下的淚水。

　　這么多年來，自己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成長為擁有水產(chǎn)公司、房地產(chǎn)公司和物業(yè)管理公司的老總，歷經(jīng)的千辛萬苦如葦河邊茂密的蘆葦一樣，數(shù)不過來。那一年父親去世，村委會主任魏先亮想辦法讓自己學做生意，王大頭盡心盡力培育他為人做事，自己娶了王艷美，有了家，開始在商海里打拼，開發(fā)樓房，建設封閉市場，蓋了敬老院，勸返走入歧途的好友……內(nèi)心一直以為很充實，很知足，結(jié)果，在一場洪水面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人生還有一大塊留白——不是黨員，留在橋下??！魏大爺那天的話還在耳邊回響。

　　捫心自問，你對村民對魏家村甚至對魏縣對社會做出了什么呢？自己富了，帶領一幫人也富了，可是，村子里還有不少沒有富了的村民，還有無人管的老年人，還有不愿上學的孩子，還有葦河的水近幾年一點點兒被污染，河岸一點點兒被村民侵蝕……自己考慮過了嗎，會不會像魏大爺一樣毫不猶豫地沖上去，幫助他們逆轉(zhuǎn)人生呢？想方設法讓綠水長清呢？勇敢制止侵占河岸行為呢？煙霧中的三順子，變得格外凝重。

　　那天的場景深深地刺激了三順子，魏大爺奮不顧身的從洪峰中搶救了傻子大河，他可是近六十歲年齡的人了，是那么的堅決，那么的不顧一切，那么的迅捷，這些本應該是年輕人才有的態(tài)度和速度，然而，魏大爺搶先了！

　　三順子也看到了傻子大河跑到了橋面上，面對呼嘯而來的洪峰竟不知道躲閃，反而高興的手舞足蹈?？扇樧硬]有跑過去把大河拉到安全地帶，好像腳底下少了一根能彈跳的助力彈簧，腦子神經(jīng)全部停頓了，四肢僵硬，也不運轉(zhuǎn)了，只會傻呆呆地看著魏大爺跑進風雨中。

　　水壺滋滋響起來，煮的水開了，三順子把滾燙的熱水沖進紫砂壺，茶葉在壺里翻轉(zhuǎn)不停，蓋上茶蓋，等著茶葉舒展身子，成為一杯淡綠色的茶水。

　　初中的萬老師告訴過自己別忘了讀書，這么多年，三順子沒有忘記，一有空就拿起書本，知識總是有用的，這是三順子多年來總結(jié)的一句話，尤其是成立公司后，他更樂于書本的研讀，比如經(jīng)濟，金融，資本等方面，在競爭激烈的商場中獲益匪淺。

　　他也接觸了不少政治、歷史的書籍，知道魏縣的、魏家村的，身邊每個人和自己的變化，始終離不開一代又一代的中國共產(chǎn)黨的堅強領導和艱苦卓絕的奮斗。

　　這次魏先亮的所作所為就是最好的例子，徹底把書本知識和社會生活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魏大爺上橋抗洪、勇救傻子大河就是書本中起帶頭作用和不怕犧牲的共產(chǎn)黨員活教材，他們就在身邊，三順子正是缺少了共產(chǎn)黨員這個組織的密碼，無法解開精神上郁結(jié)已久的心結(jié)。

　　他在想，自己能否踏進這個神圣的殿堂，成為組織中的一員呢？自己是否符合要求呢？如果加入了，自己會帶領大家擼起袖子加油干嗎？三順子思來想去，覺得身上的血液一會兒黯然，一會兒激昂，一會兒冰涼如秋露，一會兒熾熱若爐火，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思想大辯論，當然，對手就是他自個，而這個對手卻是最頑固的，也是最溫和的。

　　三順子覺得自己物質(zhì)的追求始終沒有放棄，精神上的追求卻是茫然不知所向。原先所謂的精神追求，顯得那么的軟弱無力，在魏大爺這位共產(chǎn)黨員面前暴露無遺。三順子找到了抗洪時心內(nèi)失落，行動落后的原因。

　　茶泡好了，給白色的高細的玻璃杯滿滿的倒了一杯茶水，茶色淡綠，茶香撲鼻，他輕輕地啜了一口，咽了下去。

　　葦河邊的蘆葦在風中蕩來蕩去，層層推進，像是一面連綿不斷綠色的旗幟，招引著葦河水自南向北日夜不停地流淌，微微泛起的波浪如同魏家村村民的生活，永不停息且永遠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