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鯨到桃花塢的時候,鄭廷望已經(jīng)帶了太醫(yī)在給云愧診病了。
他拿著那方裝了山參的盒子等在中庭下面,目光望著那扇朱紅大門,額間已經(jīng)堆起來一座小山,“擔憂”兩字只差寫在臉上了。
蘆別林搭了許久的脈,“云相這是積勞成疾啊……”他長嘆了一口氣,“這場雨不過是讓這病徹底爆發(fā)了出來?!?p> 三兒聽著這話,眼淚就不住的啪塔啪塔的往下面掉,只有他知道因為甘肅大旱和鐘鯨這兩件事情,云愧已經(jīng)近兩個月沒怎么睡過覺了。
“若非那作孽的鐘鯨,相爺又怎會遭這般罪受!”三兒對鐘鯨已經(jīng)到了滿是怨念的地步了。
“老夫先開一劑藥替相爺降了熱,再另開一副調(diào)理的藥劑幫著相爺好好調(diào)理身子?!碧J別林說著將小方枕收進隨身帶著的診箱中,另取出紙筆寫下了兩副藥方,一并交到了鄭廷望手中。
“老夫在調(diào)理的藥方中加了一味山參,此物有溫體養(yǎng)神的功效,若是能找到年份越久的山參,這功效便越好。”他補充了一句道。
鄭廷望連連點頭,“正巧,來時我請鐘大人替我將家中那根千年人參取了來,倒是正好派上了用途。”
見蘆別林已經(jīng)跨上了診箱,三兒連忙迎上去,拱了拱手道:“我家相爺這病癥一直不穩(wěn)定著,還請?zhí)J太醫(yī)在桃花塢留宿一宿,若是夜間忽然又發(fā)熱起來,有您在,我們也不怕手足無措?!?p> 鄭廷望在旁邊也附和著請他留下,云愧這高燒了一天一夜,身邊沒個可靠的太醫(yī)看著,著實不行。
蘆別林為人穩(wěn)妥,醫(yī)術高明,朝廷中的這些個黨派他亦不摻和其中,他只奉行看病救人這一條準則。
他瞧了眼病榻上的云愧,又看了看還躬身再拜托他的三兒,便緩緩點頭應下了。
三兒叫人打掃了一間客房給他住下,折身過來就看到站在中庭的鐘鯨。
他似乎已經(jīng)在這里站了許久,肩膀和頭發(fā)上都沾了些落花,可這人還是如挺拔的青松般,站的挺直,嚴肅莊正。
三兒剛才聽鄭廷望說了,這個人就是鐘鯨,就是害得相爺睡臥病榻的罪魁元兇!
他抬著頭闊步走過去,直接搶過他手中裝山參的盒子,“喂,你可以走了?!闭Z氣不善的道了一句。
鐘鯨看著那扇門,竟恍若失神了一般,遲遲才問道:“他醒了么?”
三兒見這人根本就沒有搭理他的意思!越發(fā)兇狠的目光瞪了過去:“與你何干!桃花塢不歡迎討厭的人,我家主子怎么樣都和你沒有關系,趕緊走吧!”
鐘鯨緩緩垂下眸子,收斂了眸色,他明白了,云愧不想見他,叫了小廝出來趕他走。
也是。
那天是他不分青紅皂白在先,將他一頓臭罵;又將他的傘撅了,害他淋了雨,生了重病。
他怪他也是正常。
鐘鯨思及此,心下只覺得自己是沒臉見云愧的。
那天的事情不論對錯,最后的結果就是云愧深受他所害……
他努動了嘴唇,半天才吐出幾個字來:“你叫他好好歇著,千萬保重身子……”
這話落在三兒的眼睛里面顯得尤為假惺惺的,對著鐘鯨的背影惡狠狠的呸了一聲,“假仁假義!”
三兒恨恨進了門,就見云愧已經(jīng)醒了,此刻正坐在床邊,小口喝著藥湯。
云愧見了他,嘴角勾了一下,“這又是罵誰呢?”他這小廝唇舌向來厲害,他一直是知道的。
三兒撇了撇嘴,“說一個假惺惺的壞家伙呢?!闭f著將山參打開來叫云愧看了看,“鄭大人給相爺帶的山參,說是要叫相爺好好補補身子?!?p> 這是一根已經(jīng)化成了人形的山參,準確來說應該稱為人參,而這一棵,已經(jīng)將近人的手臂粗細,更是少于五百年不能成形,已然是珍貴無比。
云愧極淺的看了一眼,便緩緩將眸子挪開,將最后一口湯藥喝完。
“我生病的事情傳出去了嗎?”他嗓子仍是沙沙的。
三兒搖搖頭,“只有鄭大人和蘆太醫(yī)知道,蘆太醫(yī)已經(jīng)叫我請到塢中住下了,告訴鄭大人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p> 云愧抬眸看著他,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昨兒本來是叫了云逸去請的,卻不料碰上了當值的那個趙振勇,說他過了宵禁的時間,無論如何都不讓去,話說急眼了,還叫人動手打了云逸,這還是今早上鄭大人去了,才將人抬回來的?!?p> 三兒說完之后,整個房間中靜的連掉針的聲音都能聽到。
他緊張的看了一眼云愧,那張神祇般的臉上晦暗不明。許久后,只聽云愧輕聲道:“趙振勇?”
三兒弓著腰,跪在云愧腳邊,“是的,就是跟著李國勝的那個趙振勇……”
云愧指尖把玩著那柄金勺子,面上不動聲色,眸光深沉,叫人捉摸不透。
三兒知道,這是云愧發(fā)怒的前兆。
他不敢再說什么,捧著那棵山參跪在邊上,卻不覺手心已經(jīng)全是汗珠。
“可還有其他人知道我病了?”云愧忽然轉了話題,這問題來的有些莫名了,著實叫三兒沒想到。
“那個……鐘鯨也知曉,我去兵部找鄭大人,他也在邊上,我們已經(jīng)有意將他支開了,還是叫他聽見了。只是叫他送了山參來,在門口,沒讓他進來……”
云愧不覺有些愣了……他,來看他了么?!
他好像看到那人站在中庭,一院落花中,他孑孑而立,身姿挺拔。
“相爺?”三兒的一聲呼喚叫云愧回過神來。
云愧將金勺子扔回琉璃碗中,清脆一響落下,“去,將我重病的消息放出去,向陛下告假,就說我如今病的不輕了;晚點叫鄭廷望、李春城他們到桃花塢一趟,我有事要與他們商議?!?p> 三兒應了一聲,這才退出了房間。
偌大的房間,紅燭燃到尾底,發(fā)出了“噗呲”一聲炸破的聲音。
云愧撐著身體緩緩站起來,赤著腳走到了窗邊,地板上鋪著很厚的波斯地毯,柔軟且暖和。
他一把推開窗子,夜風瞬間灌了進來,云愧卻恍若未聞,目光落在先前鐘海圳站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