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假作真時真亦假
睜眼，站在黑夜里的師父渾身隱隱發(fā)著紅光，暖暖的，并不刺眼。高木子熟練的眨了眨，用力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眼眶，伸手，小小心攥住師父的一角衣袖，用力的，在手里攥緊：
“師父，我剛才，好像做了個夢。”
聲音糯糯的，啞啞的，像是在傾訴，又像是在撒嬌。
“哦？做了個什么夢？”
“我夢見，有兩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在罵我。”
“罵你？”
“嗯......”
坐起身，高木子點了點頭，聲音里聽不出到底是委屈，還是疑惑。兩只腳尖彼此互踩，像個受了欺負(fù)正像家長告狀的孩子；小小的委屈，帶著微微的緊張。
“她們都罵你什么了？”
“她們，罵我是個笨蛋、傻瓜，還罵我是個白癡?？墒牵婀值氖?，她們罵的我好舒服，卻又讓我覺得莫名的惶惑。她們說，她們就是我，她們還說，是我將她們散了開去。還說，我還會再次將她們散開。師父，她們，到底是夢？還是魘??？”
“魘……你知道什么是魘嗎？”
“猶疑在波濤，怵惕夢成魘。大概，也就是那樣子吧。徒兒，也不是很清楚……”
“那你剛才夢見了什么？”
“就是，就是兩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
“我是說，那個世界什么樣子？”
雖然不明白師父為什么不關(guān)心那兩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對她被罵一節(jié)更是似乎完全沒有興起絲毫的波濤來，高木子還是乖乖地回想起了腦海中原就已經(jīng)所剩不多的畫面。
拖著長長的尾巴的流星，閃爍著刺目光芒的幽遠(yuǎn)深沉的黑暗，似乎隨手即可摘取的閃爍光亮。那幽深綿延的黑暗里，卻閃爍著炫目的、五彩斑斕的光芒。如今細(xì)細(xì)品味起來，那個世界，美的竟不像是真的。
下意識伸手撫在了心臟的位置，高木子微微閉著眼，努力回想著那個美得讓自己頭皮發(fā)麻的地方。
“嗯，那里，像是在天上的某個地方，沒有風(fēng)，沒有云，沒有時間，甚至，沒有生命。那里好像很孤獨，可卻又奇怪的美麗。會有流星不時從頭頂竄過；會有五彩斑斕的光芒在或遠(yuǎn)或近的地方繚繞閃爍；還會有一些星星爆炸開來的亮光，把原本黑沉沉的星空照的眼睛都睜不開。那里似乎，很美，很美！”
“你很喜歡那個地方？”
“嗯！”
用力的點了點頭，高木子睜開眼睛，對著自家?guī)煾?，笑得柔柔的、軟軟的?p> “師父，徒兒曾經(jīng)一直設(shè)想老了之后歸隱山林的生活。有花、有草、有樹，有飛禽、有走獸。還有一兩間能夠遮風(fēng)擋雨的小木屋。然后圍上一圈籬笆，在籬笆旁灑下一些花兒的種子，隨便它們長些什么出來。再種上幾株桃樹、梨樹、杏樹，養(yǎng)上些雞鴨鵝兒。然后牽著老伴兒的手，呼喝著幾只貓兒狗兒，每天在叢林山野里快快樂樂的做一對老神仙！可是，如果可以，如果，真的可以，也許，夢里的那個地方，也挺好的！”
“那，你第一個想到的人是誰？”
“什么？”
“我是說，那個你覺得很美很美的地方，你第一個想要帶去的人，是誰？”
“嗯~~是誰啊~~”
腦海中閃閃爍爍的劃過或蒼老或稚嫩的臉頰，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淺淡幸福的笑容，好美！
“木子！傻丫頭，我在呢！”
溫柔的金色洋洋灑灑的灑進(jìn)心里，落下滿心的暖意和歡喜。高木子微揚的唇角在見著似就在眼前的那張瑩白的、比女孩子還要白皙瑩潤的臉后，嘴角的笑意幾乎快要咧到耳朵根。不期然，衣領(lǐng)卻又再次被拎了起來。
“嗯？呃，師、師父，咱，咱這是又要去哪兒？”
微涼的夜風(fēng)將腦海中的旖旎瞬間吹散了個干干凈凈，已經(jīng)對被拎著后衣領(lǐng)騰云駕霧駕輕就熟的高木子幾乎眨眼的功夫，就適應(yīng)了這場夜風(fēng)中的凌亂，努力縮著脖子，兩只手盡可能的向著師父靠攏（扯著師父的衣服死不撒手）。
“那你覺得，你如今身在哪兒？”
沒頭沒尾的一句問話，讓高木子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尤其是在這么一個衣領(lǐng)子還受制于人的情況下。
“哈？師，師父，咱們現(xiàn)在，不是在天上嗎？您，您自己帶著徒兒我飛上來的呀！”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我且問你，此刻的你，是真的，還是假的？我，是真的還是假的？你的那朵桃花，又是真的還是假的？”
“師父，您這是……什么意思呀？徒兒，徒兒我悟不透……“
”是真的悟不透，還是，不想去面對？”
像是被人突然打了一記悶棍，心頭漂浮而起的輕快悠暢仿佛一個被戳了洞的皮球，毫無規(guī)律的四下翻飛著，做著死前最后的掙扎。
“乖乖，乖乖回來吧?？旎貋戆?，乖乖?！?p> “不要再睡了，姐，不要再睡了。醒過來好不好？求求你醒過來好不好？”
“回來吧，回來吧?！?p> 耳畔似急若緩的飄過一陣熟悉的呼喚，高木子搖了搖頭，狠狠咽了咽有些發(fā)干的喉嚨，腦袋突然間暈眩的厲害。耳畔像是有一陣嚶嚶的嗡鳴聲不停的響著，并不算刺耳，只是擾得腦袋忍不住的悶痛。
“師父，徒兒，不知道，真的，真的不知道。有些真的，徒兒希望是假的；有些假的，徒兒卻又希望是真的。可是，那些以為是假的，有些時候真的讓人心慌；有些覺得是真的，卻又虛幻的讓人迷惘。徒兒……”
“傻子，這世上的真，或是假，亦如這世間的所謂對于錯，正與邪，越是想要糾結(jié)著想要分清楚，往往就越是分不清楚。為師且問你，你覺得此時此刻的當(dāng)下，該是真的，還是假的？”
一向不怎么太正經(jīng)的師父突然這么正經(jīng)的問話，且還是這么一個一直在積極回避著的話題。高木子心下隱隱覺得不安，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在那雙幽深到仿佛能夠囊括天地的雙眸里，找到逃避的勇氣？
眼里不自覺開始氤氳起了一層水霧，心，被一陣強過一陣的酸澀逐漸堵住了呼吸的門路。腦子里一直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假的，假的，都是假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一場不知緣何會出現(xiàn)，卻實實在在只是黃粱夢一場。
“傻子，你要知道，這世上，從來不是只有對與錯，黑與白，善與惡。你有著一顆世人少有的玲瓏心，知感恩，明是非，辯真?zhèn)危髳垡磺斜娚??？捎兄敲匆活w玲瓏心的人，也注定一生心路坎坷。尤其是你這種總愛胡思亂想鉆牛角尖的性子。我說過，你什么都不用怕，要做什么，只管放心大膽的去做。剩下的，師父替你兜著。別總想著逃避，想著得過且過。生命沒有那么美好，卻也并沒有那么的糟糕。你，該給自己更多一點信心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