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牛山位于上谷郡北部,西面緊靠著從河東進入河北的北部通道飛狐峪,北側(cè)則是長城,越過長城就已經(jīng)是突厥人的地盤了。
飛狐嶺正是雁門邊軍進入上谷郡的通道,這只邊軍出其不意的奪取飛狐峪后雖然沒有進一步前進的打算,但給魏刀兒造成了極大的壓力。事實上正是這支數(shù)千人的邊軍瓦解掉了魏刀兒最大的依仗,也就是突厥人的支援。
盡管今日大隋朝的日趨沒落在明眼人眼中已經(jīng)再清楚不過,但隋朝數(shù)十年間建立起的對于天下異族的威名尚未消退,突厥人盡管頗有試探的心思,暫時卻也絕沒有代替高句麗人去做出頭鳥的打算。
即便是抵擋了大隋數(shù)次征伐的高句麗人,雖然最終都獲得了勝利,但付出的卻也是邊城大邑屢遭戰(zhàn)火,戰(zhàn)士死者數(shù)以萬計的代價,為了防御隋朝不斷的征伐高句麗甚至被迫將全年賦稅的大部分消耗在遼東的群山之間去修筑那一座座山城,高句麗高氏同樣是國疲民窮,這種勝利又有何意義。
因此當素來在突厥人中極具威名的雁門馬邑邊軍的旗幟出現(xiàn)在上谷戰(zhàn)場的時候,史畢可汗便很默契的撤走了突厥人派出的支援,將魏刀兒單獨丟給了隋軍。
至于魏刀兒會怎么樣,突厥人并不關心,畢竟養(yǎng)狗是用來為主子分憂的,哪有主子為狗考慮這個那個的,大不了以后在中原再找一個就是。
正是突厥騎兵不打招呼的撤離打亂了魏刀兒的軍心,原本為了以壯聲勢,魏刀兒一直把突厥人搬出來四處巡視,以此收攬四方盜匪,如今突厥人都跑了,這些聚集起來的烏合之眾也紛紛生了異心,四散逃走了上萬人。
王辯請出的這只奇兵可謂擊中了魏刀兒的軟肋,不發(fā)一弓一箭就讓魏刀兒的大軍喪失了小半戰(zhàn)力,這時候別說攻下郡城了,魏刀兒連跟王辯合戰(zhàn)的膽氣都沒有了。
誰料王辯動如雷霆,一面派出老搭檔張沐率軍多打旗幟沿大路慢慢追在魏刀兒身后進軍,自己則親自率領主力繞過大路連續(xù)急行軍一百五十余里趕到了魏刀兒背后。
此役魏刀兒敗的比高士達還要凄慘,所幸早就預感不妙的宋金剛率軍及時來援,才掩護著魏刀兒一路逃到駝牛山駐扎。
面對南面王辯步步緊逼而來的數(shù)萬大軍,魏刀兒一時氣沮,打算帶著少數(shù)人馬北逃突厥,多虧宋金剛苦苦相勸才振作精神決定留下來再做一搏,反正要跑隨時都還是可以跑的。
經(jīng)過此役魏刀兒已經(jīng)徹底認清宋金剛的統(tǒng)兵之能遠遠超過自己,索性將大部分軍務交給宋金剛,自己則一心寫信到處求援。
宋金剛果然是難得的將才,將混亂不堪的魏刀兒部分為數(shù)隊,沿著隋軍北上的道路修筑數(shù)道營壘長壕,以各隊回環(huán)接替使用派上去消耗隋軍士氣,他每戰(zhàn)必親自在前指揮,仗著人多、地利和一腔血氣竟然硬是將王辯大軍擋了下來。
王辯苦攻數(shù)日,連續(xù)攻破了宋金剛?cè)罓I壘,卻始終不能追殲宋金剛?cè)魏我徊?,而是被其不斷組織起新的防線,可謂是一墻之后又有一墻,一墻之后又又又有一壘,加上宋金剛又派出大量輕騎盜匪騷擾隋軍糧道,使得王辯推進的步伐不得不停了下來。
老將王辯對部下感慨:本以為老夫征戰(zhàn)南北數(shù)十年已經(jīng)是見遍英雄,誰知道在這邊塞苦寒之地的一群盜匪里竟然有此等將才。子曰百里之類必有賢人,真是古人誠不欺我也。
而他不知道的是,幾乎就在他感慨宋金剛的同時,在他營寨之外不遠處的山坡上有一個人也對他做出了幾乎差不多的感慨。
一名身披著褐色翻葉皮甲,裹著一身土黃色罩袍的青年騎士縱馬立于山頂,借著樹木的遮掩默默的觀察著隋軍的營寨和隊列。良久之后,他伸出一只手輕輕撫摸著胯下因為久站不動而焦躁不安的“飛電”,感慨道:“想不到隋軍之中隨便一員所謂老將治軍之術都能如此有章法,想來這大隋朝似王辯這般名氣的武將沒有一百也有五六十,若是人人都有這般能力,天下英才何其之多也??上Щ杈荒鼙M其所能,將這許多良才英豪空擲?!?p> 他不著頭盔,只是任由頭發(fā)束成馬尾似的一辮垂在腦后,彎弓長槊輕懸鞍側(cè),肅立在不知何處吹起的朔風之中,眼中卻是好像有熊熊火焰燃燒一般。在他身后,數(shù)十名同樣身穿涂成褐色甲衣的騎卒正盤腿席地而坐,幾十匹戰(zhàn)馬被幾名馬樁子牽著在一邊啃吃從輜袋里翻出的干草,卻沒有一個人發(fā)出聲音。
唯有余慶和宋志略兩人騎馬伴隨在元浩身側(cè),余慶沉聲道:“將主,我軍大軍離這里還有二十余里,天色漸暗,是否先撤回去。逃走的幾個隋軍偵騎恐怕也快把消息帶到營中了?!?p> 元浩沒有正面回答他,倒是問起身旁未說話的宋志略來:“老宋,你最近跟著我天天埋首案牘之間,聽說沒事還找了商君書、大隋律之類不少書來看,這是好事,不過乘馬的功夫可還記得了。”
宋志略聞言微微一躬身道:“將主放心,志略學問不敢說長進,但騎馬彎弓的本事也絕不敢放下,愿隨將主同行?!?p> 元浩嘿然一笑,在馬上拍了拍宋志略的肩膀:“老宋,上次我從竇叔那借了幾卷《魏書》,等回去你拿去先看好了,謄寫一份也可?!?p> 宋志略同樣嘿嘿笑了起來,一旁的余慶忍不住眼睛一斜道:“老宋你早前還像咱們江湖上的好漢,現(xiàn)在怎么看起來越來越像街市里算卦的老道了?!?p> 這下元浩笑得更加大聲,也不回頭,朗聲道:“諸位,且隨我去隋營掠陣,去告訴王辯老兒,咱們數(shù)萬河北英豪到此,要與他一戰(zhàn)啦!”
眾人齊齊轟然應喏,齊刷刷起身各自牽過自家戰(zhàn)馬,將各自武器又再理了一遍,催動馬匹緩緩聚攏到元浩身邊。
元浩眼角余光掃去,眼見眾騎都已聚攏,突的催動胯下駿馬,“駕!”當先一騎向山下飛奔而去,身后數(shù)十騎也隨之奔騰而下,在草地上卷起一陣如龍般的煙塵。
數(shù)十騎的煙塵動靜立刻被隋軍望樓上的兵卒發(fā)現(xiàn),急忙報向隋軍將領。
這廂隋軍營寨主將乃是隨同王辯一同趕赴河北的右驍騎衛(wèi)旅帥侯紹,與大多數(shù)隋軍將領不同,他出身江南豪族,其祖上在南陳時代就多為將佐。之所以一介南人能夠在隋軍中得此高位,還是因為楊廣滅陳后坐鎮(zhèn)江都時大肆收攬江南人心,故而將他們這些南陳余孽納入軍中。
當時楊廣雖然有心與廢太子楊勇相爭,但心中并無完全把握,因此暗中計劃借著自己攻滅南陳后坐鎮(zhèn)江都統(tǒng)轄江南事務的機會培植勢力,進可以參與奪嫡之爭,一旦失敗就割據(jù)江淮以南,恢復南北朝的局面,侯紹也因此頗為楊廣看重。
待到楊廣成功入繼大統(tǒng),他們這些晉王府舊人也就水漲船高,一躍而入十二衛(wèi)中任職。只是雖然如此,但大隋朝始終是以關隴門閥為主,其次也要讓位給關東高門,對于南方來人往往飽受歧視排擠,因此侯紹至今也只做到旅帥一職,難有寸進。
這種境遇也養(yǎng)成了其敏感暴躁的性格,雖然勇武,卻也易怒狂傲。
侯紹聞聽敵情后第一反應是下令不許妄動,最近宋金剛部屢次派出小股游騎騷擾,往往還留有接應的埋伏,隋軍不少次都吃了小虧。他急忙走上望樓,卻看見遠處空曠到一覽無遺的原野上真的只有區(qū)區(qū)幾十騎在隋軍營寨不遠處放慢了馬速緩緩行走,為首的幾人似乎還對著隋軍大營方向指指點點。
頓時一股怒火涌上心頭,侯紹暴怒,混賬東西,竟然真的只有幾十騎就敢到隋軍大營邊窺伺營中情況。
一旁的參軍輕聲問道:“都督,是否要告知王郎將一聲?!?p> 卻只聽到侯紹一聲怒吼:“這點人就要通知將軍嘛,難道我侯紹連只螞蟻都要匯報不成?傳令下去,給我集齊兩百騎在轅門下,我親自帶領突然殺出。我要宰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