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河北已經(jīng)進入白露節(jié)氣,到了晚上氣溫也變得有些微涼,在河間郡這種靠北的地方即便是升起一大堆篝火也不會再有炎熱的感覺了,反倒十分適宜舒適。
由于自晉季以來數(shù)百年的戰(zhàn)亂紛擾,再加上大隋朝自大業(yè)元年至今的治國成效,原本應(yīng)該人煙最稠密的河北平原也出現(xiàn)了大規(guī)模的拋荒,這對于百姓自然是災難,但從另一方面看倒使得華北大地上的植被相當茂密。
豆子崗在竇建德軍入據(jù)之前雖然也有很多逃農(nóng)小范圍的開荒居住但大部分區(qū)域還是屬于被原始植被覆蓋的地面,馬尾松、楊樹、樺樹的樹林到處都是,這些樹木在開荒過程中被大量砍伐,除了用于修筑建筑以外更多的都被制成了木炭,以備冬日的燃料需求。
特意精選的松木制成的木炭燃燒時少有煙氣,而且有著松木特有的香氣,在夜晚微涼的環(huán)境下一爐這樣的火炭讓人頗為舒服。
一個銅制的圓鍋,中間是開著口的高聳煙囪,下面連著燃燒著木炭的炭爐,和后世吃火鍋的銅鍋造型差不多一模一樣,正儲滿了一肚子松木火炭猛烈的燃燒著。
用山中清泉水倒?jié)M鍋中,放上剛剛采下的這個季節(jié)剛好應(yīng)節(jié)生長的松菌山菇,配著鮮美的山雞熬煮幾個時辰才完成的鮮湯在炭火的火力下發(fā)出陣陣香氣,直撲鼻腔,引得人食指大動。
竇建德軍從上谷郡這種牧業(yè)發(fā)達的地方返回,順手也帶回了大量牛羊,牛是農(nóng)耕最重要的生產(chǎn)工具,絕對不能拿來做吃食,但上谷邊郡的羊肉卻極其鮮嫩,而且不帶腥膻。
取來上谷羊最鮮嫩的里脊和后腿肉切成肥瘦相間的薄片,伴著山菌一同在銅鍋里涮煮,可以稱得上是舌尖上的大隋了。
不過受限于時代和竇建德軍的物質(zhì)條件,鮮葉綠蔬就只有菠菜而已,佐餐的醬料也根本沒有花生醬、芝麻醬、豆腐乳之類的豐富多彩,有的只有用豆子做的類似醬油的豆醬而已。
沒錯,元浩在大隋朝終于吃到了火鍋,即便條件簡陋并且季節(jié)算不上最佳,但這一頓火鍋算是小小的滿足了一下元浩一直以來的夙愿。
其實早在竇家莊時元浩就一直想在食物上做一些改良,但奈何竇家太窮,早先前連飯都吃不飽哪里還有條件讓一個小孩子去折騰吃食。后來雖然竇家的經(jīng)濟狀況有所改善,但這時候的元浩發(fā)現(xiàn)火鍋是真貴啊,字面意義上的這個鍋就很貴。
以這個銅火鍋來說,耗用的銅足足有好幾斤,而銅在這個資源匱乏的時代就等于是錢的同義詞了,鑄造的最良心的開皇五銖錢里面銅的占比也不過六成,至于蜀造五銖和之前各朝濫鑄的劣質(zhì)錢里銅的占比甚至可能跌倒四成不到,好幾斤銅拿去鑄錢不知道能鑄多少呢。
所以銅器大多只存在當世大族之間,和金銀的地位差不多,早前的元浩自然也就搞不來這么貴重的東西。
這次之所以能這么奢侈,還是因為在上谷郡吃了趙太守的回扣的緣故,趙行德作為一名大隋官場的老油條,做事極其講究。雖然明知道跟竇建德軍九成九不會再有第二次接觸,甚至下一次再見可能就是戰(zhàn)場上相互廝殺,但該給經(jīng)辦人員的回扣趙太守堅決要給到。
竇建德雖然對自己要求極嚴,生活也簡樸異常,但造反本就是提著腦袋的買賣,軍中各式各樣的人物都有,因此對于將領(lǐng)個人積攢些財物倒也不太干涉,只要不是搶掠所得并且不是太過分,竇建德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元浩收了趙行德一大筆財貨,倒也沒敢自己收著,大部分都拿出來交了公,一半入了公庫,一半則交給了徐氏。雖然竇建德自己生活簡樸,但義軍內(nèi)本就是個封建大家長似的制度,徐氏作為竇建德的夫人也要時常應(yīng)付遇事來尋的各位兄弟姐妹,誰叫他們夫妻就等于是所有義軍將士的族長兄嫂呢,要應(yīng)付這些家長里短,手里真一點錢財沒有也很為難,所以元浩孝敬徐氏嬸嬸這事竇建德也沒多說什么。
唯一留給他自己的就是幾件銅器和一大把銅錢,元浩特意找到軍中的鐵匠師傅,搗鼓了好幾天才算制成了這個領(lǐng)先時代的銅火鍋爐子。
有了火鍋爐子,元浩才迫不及待的弄出了一頓火鍋宴,用后世的話說,相當于就是為了這點醋才包的這頓餃子了。
好東西自然得有人分享,元浩特意邀請了王伏寶、董康買、邱瓚、高季興幾人,再加上身邊武大幾個哼哈二將,一頓火鍋局就算是湊起來了。
之所以不請范愿、劉雅等人是因為這些老叔個個古板嚴肅,這種湊熱鬧得事情還是免了免了,真請來了豈不是把氣氛直接冷卻了一半。
這個時代流行的用餐習慣還是分餐制,擠在一個桌子或者鍋里撈吃的是一種粗俗上不得臺面的行為,但反正大伙中間也沒幾個門閥世家子弟,而且又都是在最不講究這些繁文縟節(jié)的軍中,王伏寶等人對于這種新奇的吃飯形式興致都挺高。
邱瓚作為家中豪富的前大鹽梟,魯城教父,還拿出了珍藏已久的佳釀,這種土制黃酒雖然遠遠沒有后世白酒度數(shù)高,但年頭夠足又是純糧食釀造,倒也夠勁道。
董康買作為曾經(jīng)的高雞泊魚霸,倒也沒放下祖?zhèn)鞯氖炙嚕瑥亩棺訊徃浇南髦袚破鹆撕脦孜泊篚庺~,為大家現(xiàn)場表演起了制作魚膾,也就是鯉魚魚生。
董康買拔出短刀,嫻熟的去除魚鱗,將鯉魚破開,去掉內(nèi)臟污物,幾刀便剔除魚骨,在他的刀功下,片片薄如蟬翼的半透明狀的魚肉片很快便鋪滿了一個個早就準備好的碗碟,真是“饔子左右揮雙刀,膾飛金盤白雪高?!?p> 鮮嫩的魚膾配以紫蘇葉,再滴上幾滴醋汁,入口肥而不膩,又有一股鮮甜,在這個缺乏味精和糖類的時代,這種混合的滋味確實是人間難得的美味,再配上董康買如表演般的技藝,王伏寶和邱瓚等人一邊吃一邊大聲喝彩,高季興更是拔出佩劍彈唱了起來。
不過雖然他們吃的盡興,元浩卻是敬謝不敏,沒辦法,生魚片再好吃也得防著寄生蟲啊,他寧愿頂著董康買幽怨的眼神小心翼翼的把魚片拿來在火鍋里涮著吃,為此還被邱瓚怒灌了幾大口酒。
武大和余慶幾人不敢和幾位大將擠到一起,便在一旁支起了火堆,將除了后腿和里脊的羊身拿來燒烤,炙熱的油脂時不時滴在火中發(fā)出滋滋的聲響,也別有風味。
不過幾位竇軍大將即便是吃飯喝酒,最終的話題也離不開軍國大事,更何況酒后的男人往往更加口無遮攔,很快幾人的話題便轉(zhuǎn)向了楊玄感的死上。
高季興紅著臉梗著脖子率先挑開了這個話題:“王伏寶,董康買,我老高和你們雖然以前不熟,但現(xiàn)在咱們都是一個鍋里吃飯的弟兄,如今楊玄感已死,大隋朝的江山算是又穩(wěn)下來了,你們到底怎么想將來的事?”
王伏寶抿了一口酒,讓舌尖仔細感受著酒精的滋味,半天才咽下酒液回道:“高將軍,這話你該去問主公去才對,我王伏寶只知道聽主公的,主公要如何就如何,沒有許多精力想什么這個那個?!?p> 高季興討了個沒趣,卻也不在意,揉揉鼻子悶著聲音道:“我也想去問老竇,可這段時間老竇一直沒怎么見大伙,整日忙忙碌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弟兄們的心難免有些不定。阿浩,你跟老竇最親近,你倒是說說他是怎么想的?!?p> 元浩咽下一口鮮嫩的羊肉,道:“哈,高叔你擔心什么?難道大隋朝還能緩過氣來不成?楊玄感死了怎么了,楊玄感起兵之前咱們不是就在造反嗎?楊玄感死了,可天下造反的人就少了?最近我剛收到的消息,濟陰人吳海流、東海人彭孝才一同在東海郡起兵,有好幾萬人馬,渤海的格謙現(xiàn)在已經(jīng)自稱燕王了,就連那個平原的孫宣雅現(xiàn)在都號稱有十萬人馬自號齊王了,你覺得這大隋是多了一個楊玄感少了一個楊玄感的問題嗎?”
高季興漲紅了臉:“這倒也是,哎,我老高腦子不活,不過我也覺得這大隋就是滅了楊玄感也一樣是要完,皇帝不肯給百姓減免勞役,又不肯免稅賑災,人心總還是不在他那邊的。”
見他這樣,邱瓚等人卻是一齊哈哈大笑起來,吃飽了的元浩索性丟下筷子,仰頭躺在地上,看向夜空中燦爛的星光。
耳邊聽著高季興羞惱的拉著邱瓚拼酒和董康買起哄叫好的聲音,元浩一陣酒意上涌,眼睛皮子發(fā)起困來,迷迷糊糊的就要睡了過去,腦海里卻有一句話在始終回響,那是他還沒來得及和高季興說出的話:“楊玄感死了,亂世就平定了?這才哪到哪啊,這亂世的大幕從現(xiàn)在開始才算正真拉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