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風波后,劉賢幫劉全涂抹著傷口。被石板路隔破皮的膝蓋,在汗水的侵蝕下出現(xiàn)了潰爛。
“公子,這是百草堂的名貴藥膏,要好幾萬錢呢,小人受不起。”
“別動。”劉賢按住劉全。“我說了別動?!?p> “公子近來是變了,怎么還知道心疼人了呢。小人皮糙肉厚,這點小懲算得什么……輕點,疼!”
劉賢看著對方臉上皺成一團的五官,不由得笑出聲來。
“照你這么說,黃姨娘算是父親的青梅竹馬?”
“輕點公子,輕點……”劉全忍住疼痛,接著講起劉度和黃夫人的故事。
時間回到靈帝朝光和年間,還是雒陽宗室子弟的青年劉度受父命,在南宮東觀隨大儒盧植讀書求學,因緣際會結識了同在東觀掌管文牘的尚書郎士燮和黃安。
士黃二人雖然官職不高,但都已經年過四十,對當時風華正茂的劉度十分看好,時常邀請其到府宴飲,還都想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為妻。
士燮之女士萱,后來成了劉度的正妻,而那位黃安之女,雖然鐘情劉度,卻終不能委身為妾。后被父親許配給了另一位青年才俊許貢,并一路隨著夫君南下江東。
后來,個人命途被大時代的車輪無情碾過。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口號響徹九州大地,董卓的西涼鐵蹄踏碎了千年舊都,江東雛虎孫伯符飲馬長江,“數(shù)年遂有江東”。
而那位黃姨娘的如意郎君,則因為反抗小霸王的兵鋒,落得個身首異處的結局。
適逢回零陵探親的黃姨娘就此在葉落歸根,本以為會獨守空房孤獨終老。卻不想造化弄人,故人劉度接任零陵太守,年輕時錯過的背影,如夢境般再次出現(xiàn)。
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難以想象,孤苦伶仃的黃氏夫人,見到佳妻作伴,子女繞膝的舊情郎,內心會是何種滋味。
可蒼天似乎總喜歡玩弄人心。不久后士氏生下幺女后撒手人寰。也正是那時候起,黃氏與劉度恢復了中斷二十年的往來,重新走入彼此的人生。
“那些年錯過的愛情~那些年錯過的大雨~”
聽著父親的陳年八卦,劉賢有感而發(fā)。看來每一個老父親,都曾經是美少年。
“哼,反正我就是不喜歡她!兄長不也總說,她是狐妖,說不準母親就是她害死的!”
一旁的劉德不忿說著,顯然是并不接納這位姨母。
“可是,”花花稚嫩的聲音說道。“黃姨母每次都給花花帶酥糖,是好姨母。”
“你就知道吃糖!”劉德斥責著妹妹?!八皇呛萌耍⌒珠L大病那天她還來看笑話,連父親都罵她?!?p> 據(jù)小劉德說,自母親死后,黃姨娘時常來府中探望父親和三個孩子,但是總被年紀最大的劉賢所厭惡,甚至好幾次惡語相向,漸漸就來得少了。
上一次黃姨娘來府,還是劉賢重病昏迷時來看望,卻與劉度在書房中大吵起來,鬧得不歡而散。
“德兒啊?!眲①t放下藥膏?!拔摇珠L明白,你不喜歡黃姨母,誰也不能取代親生母親的位置。但是你也要替父親想想。如果他倆真的有意,我們做子女的,可不能太自私。有首歌唱得好,最美~不過夕陽紅~美麗又從容!”
“兄長!你變了!”劉德一把掙脫開劉賢?!耙郧澳愣际亲顓挓┧?,怎么現(xiàn)在說出這樣的話!走,花花,兄長變壞了,不跟他玩了!”
劉德說著就拉著妹妹離開。
劉賢笑著搖搖頭,心想這古代人和現(xiàn)代人在家庭問題上沒啥區(qū)別啊。
“公子當真愿意那黃夫人入府?”連劉全都忍不住問。
“再看吧?,F(xiàn)在我又得對付世家,又得留住公琰,還得捉蟲子,已經夠亂的了。”
他伸了個攔腰,起身關上門,眼神銳利起來。
“我走以后,誰去過?”
劉全知道這是正事,不敢怠慢,仔細敘述起來自己所見。
“公子房間虛掩著,倒是誰也未曾進去過。只是伺候花圃的瘦駝子,掃地的老媽子途徑過,但都沒有進去過?!?p> 劉賢問:“沒了?”
劉全篤定搖頭。
“哦,對了,還有使君那邊的侍女碧池,過來送香?!?p> “送香?!”劉賢的神經緊繃起來。
“說是從南海來的天竺香,使君特定命人送來,給公子靜心的。小人趁沒人時放進房中?!?p> 天竺香!
眾里尋他千百度,得來全不費工夫。
“碧池……一個侍女,到底為什么……毒害我?”
劉賢攥緊了拳頭,就像拉緊釣線的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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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再拉腸子就該出來了。怎么一去百鳳樓就犯病啊!”劉全捧著一摞名貴的書紙,扯著脖子沖墻里邊喊。
穿越后,劉賢命人在院子中壘了一個小磚房,當做自己專用的廁所。里面的恭桶用的是花梨木,廁紙則是當時價格昂貴的左伯紙。
沒想到,當時的無心之舉,今日發(fā)揮了作用。
自打亥時,主仆二人就一趟趟往返于臥房與茅廁之間,動靜之大驚醒了已經入睡的下人們。
燈火下,劉賢臉色蒼白走出茅廁,一臉虛脫相。
“大郎!大郎!白醫(yī)師呢,還不到嗎?”聽到消息的劉度帶著劉德和花花慌張趕來,以為劉賢又有了性命之憂。
“父親,我怕是不行了……”
“這孩子胡說什么!”劉度急的沖下人們大喊:“都愣著干什么,去燒熱湯,煎藥,取換洗衣物來!”
太守大人一聲大喝,下人們困意全消,立刻忙活起來。
劉賢拉著家人進入房中,房門隨之緊緊關上。
家中將有大變,他要先確保家人的安全。
房中不時傳來劉賢的哀痛嚎叫,以及兩個幼兒的刺耳哭聲。很快,太守大人的哭聲也穿了出來。
“快,快去請百草堂的白醫(yī)師!”劉全從房中慌忙出來,手上拿著一件帶血的襌衣。
深夜見血,劉府炸開了鍋。
“怎么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不行了?”
“青年吐血,命不久矣。別多嘴,快干活,今天府上要有大事?!?p> 下人們嘰嘰喳喳小聲議論著?;乩戎刑釤魜硗┧?,腳步聲仿佛雜亂的鼓點,整個劉府頓時亂了起來。
而亂,就會生變。
“姐姐,你聽說了嗎,大公子怕是要不行了。使君和少爺小姐都過去了?!?p> 侍女碧池望著劉賢臥房方向說著,一旁的碧蓮臉色煞白。
汗珠從她的額頭還有掌心冒出。
死了還好,若是不死,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會露餡了。
五石散加天竺香,一個時辰見閻王。
時間快到了,死訊還沒傳來。
也許藥不是那么準時。她自我安慰。
她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單憑這些,還不足以救出父母和弟弟。
她今晚的任務,是要讓兩個人死。
除了劉賢,還有一個她從未聽過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去殺那個人。本來只要劉賢一個人的命,但是命令在昨天變了。
她必須讓兩個人都死,才能讓自己一家活。
“姐姐,那邊派人來叫我們,說是使君有差事吩咐?!北坛厥裁炊疾欢曇衾锿赋鲆还商煺鎰蓬^。
“那你先過去吧,我換身衣服就過去?!?p> 碧池走后,碧蓮拿過剪刀,要去完成最后的使命。
臨出門前,她似乎想起來什么,將自己藏在床下一個布偶小人塞進了碧池的柜子。
小人上寫著一個大大的度字,還有密密麻麻的繡花針。
殺一個是殺,殺三個也是殺。
一人一個命。碧蓮狠狠道,妹妹你不要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
慌亂人群中,她攥緊了剪刀,向車馬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