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顧瑕主仆三人還在回味著邢道榮被帶走的悲慘一幕。
顧瑕道:“小六,今日你何必要去激怒劉德那孩子?”
原來顧瑕早就看出,要不是小劉德沖出大喊,邢道榮不至于被士徽帶走。而劉德本已經(jīng)被安全帶入屋中,正是小六潛入屋內(nèi),看似避禍,實則刺激了少年,才引發(fā)邢道榮之禍。
小六叩首道:“只要零陵惹上了謀害府君的嫌疑,士厥公子就不敢再念及什么舅甥之情,零陵與交州也不可能聯(lián)結(jié)盟好,交州才能為我所用。小人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江東!”
“為了江東……”
顧瑕回憶著邢道榮最后的決絕,低聲慨嘆:“此行前,我從未聽說荊州還有邢道榮一號人物。今日看,也是員忠臣良將?!?p> 小六笑道:“此人為將,不思強軍報國,整日只想討好主公,諂媚之臣而已。都督你平日常說‘武人以血報君恩’,今日怎么對這懦夫心疼起來……”
顧瑕的眼神狠狠掃過小六的臉,嚇得少年連忙住口,反思起口中失語:“是公子……小人語失,請公子恕罪?!?p> “公子”兩個字被特意強調(diào),語氣充滿恭敬。
“一忠遮百丑啊?!鳖欒Ω锌!盀閷⒄?,誰不想作衛(wèi)青霍去病,為君上拓土開疆,封狼居胥??墒邱T唐易老,李廣難封。所以當此之時,唯赤誠之忠更為難得?!?p> 這一番話,不僅僅是感慨邢道榮之遭遇,又似乎是對小六和鐘承的諄諄教導(dǎo)。
顧瑕轉(zhuǎn)向鐘承道:“我記得今日輪到你去正堂夜值。今日一番風(fēng)波,正需要你去出一份力?!?p> 鐘承領(lǐng)命,起身剛打開門,卻驚呼起來:
“劉公子!”
顧瑕小六俱是一驚,狐疑起身,佯裝熱情趕到門外。小六手中,暗自藏了一把短匕。
“抱歉,打擾你們主仆休息了。”劉賢眼神發(fā)呆,似乎仍是為邢道榮之事不平,顯然沒有聽到主仆三人剛剛那番對話。
“公子快請進,深夜至此,可是因邢將軍今日之事?”顧瑕將劉賢引至上首落座,眼神瞟向大門口。鐘承已經(jīng)悄無聲息的將門板合上,整個人正正堵住出口。而顧瑕一個皺眉,似乎是對手下的行為極為不滿。
“公子是不是想……動用我輩之力?”小六這句問話語氣陰鷙無比。表面上是接著顧瑕的話頭,但是只要劉賢聽了他們?nèi)说膶υ挘y免不會順著談及所謂“我輩之力”。或者說,只要劉賢的話中有那么一絲關(guān)聯(lián)到江東,他都會將那把短匕毫不遲疑的插進劉賢的心臟。
士燮遇刺已經(jīng)夠亂了,他不在乎郡府里再多一樁兇案。
劉賢毫無察覺,臉上仍是一副困惑和壓抑的表情?!罢?,劉賢知道顧公子大才,請顧公子教我,如何救出邢道榮?”
顧瑕正要回答,只見小六已經(jīng)踱步至劉賢身后,手中短匕寒光乍現(xiàn),儼然就是決心要動手。
“小六!”顧瑕高聲喝止?!斑€不給公子上茶!”
小六知道,主人這是堅決反對自己的自作主張,一臉無奈的收起短匕,轉(zhuǎn)身奉上一碗熱茶。
“你跟鐘承都出去!我要和公子密談……”
待兩個仆人盡皆退場,顧瑕才松了一口氣。這兩個人說是自己手下,實際上卻又是身居幕后的主公的親信之人。若不是自己的資歷和威信擺在那,恐怕也是難以駕馭這兩人。
劉賢一臉不解:“顧公子,小六與鐘承都是自己人,何必要避諱他們?”
顧瑕低聲道:“因為公子想救人,就必須藏好心中的秘密?!?p> “顧公子愿意幫我?!”劉賢激動地道。
今日的遭遇太過蹊蹺。本來劉賢聽到邢道榮潛入藥房的時候已經(jīng)足夠驚詫,可是當他看見邢道榮堅決否認殘留的藥粉時,自己已經(jīng)完全懵逼了。
這里不是零陵,他不僅沒有了權(quán)力,更沒有縱覽全局的視角,和洞察先機的信息渠道。從歸仙洞丹爐炸膛,到邢道榮被抓,他感覺一切發(fā)生的都太過蹊蹺。除了我在明,敵在暗,他不能確定任何事。
別說他不知道暗處的敵人是誰,就是暗處到底有幾個敵人,現(xiàn)在也是未知數(shù)。
他是一個穿越者,超于古人的只是知識和視角,但是在這樣的危機時刻,需要更多的是超越古今的智慧和冷靜。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想要依靠古人的幫助。在他心中,此刻郡府中,顧瑕是唯一能夠給他這種幫助的人。
“小人智短,何敢談一個‘幫’字。唯有盡綿薄之力,報答公子救命之恩?!彼Z氣誠懇,完全不像與士厥談判時的樣子。
劉賢問:“那當今之際,為之奈何?”
顧瑕沉吟道:“公子唯有找出真正行刺士府君的刺客,方能洗脫邢將軍的嫌疑?!?p> “刺客?!”劉賢驚道。“顧公子也覺得太公是被人行刺?”
顧瑕抿了抿嘴唇?!耙袁F(xiàn)下的形勢,就算丹爐爆炸是意外,心懷歹意之人恐怕也要鋌而走險。眼看著,交州要大亂。”
劉賢點頭會意。顧瑕的弦外之音他心照不宣。士燮病重,說不準何時歸西,即便能夠醒來,兩個兒子也會盡力將臟水潑到對方身上,這樣日后就會徹底坐牢繼承人的位置。
更有甚者,處于下風(fēng)的一方狗急跳墻,趁亂攻擊病重的士燮和兄弟,靠武力奪下交州的寶座。
劉賢思忖著道:“如果是為了奪權(quán)……那一定是三舅!只要邢將軍認了罪,他就能通過我們攀誣大舅,這樣即便‘遺命’上寫了大舅的名字,他也能以此為借口造反!”
“如果謀事的是大爺呢?畢竟士府君若中意于他,又何必懸梁遺命呢?”顧瑕冷冷問道。
劉賢瞪大了眼睛:“你是說……大舅用邢將軍攀誣零陵,然后詆毀我所提出的‘遺命’的作用,最后再……行刺太公?!”
顧瑕沒有答話,只是淡淡點頭。畢竟無論答案是哪一個,都意味著傷害劉賢的,是與他母親流淌著同樣血液的骨肉至親。
良久,劉賢恢復(fù)了冷靜。“顧公子,不管是誰,說說你的辦法吧?!?p> 顧瑕將劉賢的茶杯斟滿,在水柱撞擊茶湯的掩護聲中說出了四個字:“引蛇出洞……”
二人談到深夜方散。此時鐘承已經(jīng)抵達正堂值守,唯有小六返回房中。
小六道:“公子,為何要幫零陵?!難道你忘了此行的目的嗎?”
顧瑕悠悠品著剩下的茶:“頂撞上峰,恃寵而驕,這就是陸家的禮儀?”
“我是為了江東!”
小六不忿的道:“從始至終,我們都是要割裂零陵與交州的親盟,方才能實現(xiàn)‘連士攻劉’的目標。公子幫了劉賢,難道是希望荊州交州合起來攻打江東嗎?”
顧瑕抿了口茶,淡淡道:“伯言啊,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用計和用兵之道一樣,要因勢利導(dǎo),相時而動。你想過嗎,在‘孫士之盟’和‘劉士之盟’外,我們還有一種選擇?”
“還有一種選擇?”小六不解。
顧瑕道:“零陵。零陵的劉賢,會是我們新的選擇?!?p> “零陵?劉賢?他不過是一介太守之子,劉景升的一條狗,難道強橫如劉景升,會允許他自立不成?”
“劉景升不會,但不代表劉賢不敢。背著襄陽來交州會盟,你覺得他會安心給劉景升當狗嗎?”顧瑕眼神犀利,令小六如醍醐灌頂。
顧瑕道:“一個背靠交州,北望襄陽的劉賢,就是架在劉景升心窩的尖刀,讓老賊動則受戮,晝寢難安。我們甚至都不用聯(lián)合零陵,只要保住他,讓劉賢這顆種子慢慢長大,長成參天大樹,就抵得上江東百萬雄兵。你可知,我此計的深意?”
“養(yǎng)狼吞虎……”小六點頭說道。“陸議,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