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府內(nèi),老士燮的臥房處傳來熊熊火光。濃煙隨之升騰而起,將皇宮般的奢華建筑盡皆吞噬。
“父親!”老四士干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他不顧生死,硬闖著沖進(jìn)了火場。
“四弟你瘋了!”士厥望著老四毅然決然的背影,急的直跺腳?!斑€愣著干什么!張旻還不帶人救火!”
一旁的郡吏張旻已然亂了方寸。他第一次見到如此滔天盛焰,也第一次見到士厥如此狂躁。他不敢耽擱,急忙跑遍郡府,叫來所有侍衛(wèi)舀水滅火。
可是大火就像是在報復(fù)一般,眾人越澆水,火勢越狂妄。
“程秉呢?程德樞人在哪?。。。?!”慌亂人群中,士祗抓住一個書佐質(zhì)問道。
“程大人一直守在府君房內(nèi),自傍晚后未曾出屋半步?!?p> 眾人正說著,卻見火場中出現(xiàn)一個人影,似乎扛著一個麻袋,拼命跑出生天。
“是四哥!他身上背著父親!”老五士頌叫喊著,奔向從火場中沖出的士干,將他背上扛著的人扶倒在地。
眾人看清那人面目,不約而同有些失望。那是程秉,并非老父親士燮。
“程秉!父親呢?!”二爺士祗毫不在乎程秉虛弱的身體,在火海前高聲質(zhì)問著。
程德樞咳嗽了幾聲,眼淚刷的流了出來:“剛剛府君醒來,派下官去叫幾位公子。下官剛一出門,院子里便著了火……四爺,你為何不先救府君?讓下官去死啊……”
老四士干也是一陣劇烈咳嗽,扶著大樹說道:“父親的房門被鎖死了,我沖不進(jìn)去,看見程大人被壓住,沒有多想,先將他救了出來……至于父親……”
眾人正說著,突然火場內(nèi)一聲巨響,只見老士燮的臥房房頂轟然塌陷,如鱗漢瓦瞬間被大火覆蓋。
四個兒子先是一愣,不敢接受眼前的現(xiàn)實(shí),接著齊聲高喊“父親”,跪倒在火海岸邊。
赤紅的浪潮翻天覆地。在這樣的險境中,連墻根里的老鼠都無法生還。
所有人都被命運(yùn)之神突然降下的旨意所深深震撼:
士燮死了,死于建安十年,死于兒子們眼前。
正在眾人仍處在巨大的悲傷中時,一陣急促的行軍腳步聲從遠(yuǎn)處傳來。
“是三爺?!三爺帶兵來了!”
眾人順著張旻的叫聲望去,只見三爺士徽身披甲胄,腰胯軍刀,身后士匡領(lǐng)銜一眾玄鐵甲士高舉火把,宛若背生紅鰭的蛟龍迤邐而來。
“你們不去救父親,在這嚎什么喪!”士徽抓著四弟的衣領(lǐng),那氣勢像要吃人。
士祗連忙喝止弟弟:“老三你要作甚,剛剛是四弟……”
“閉嘴!無用的廢物!你平日邀功的那些書簡呢?怎么不拿來滅火?”士徽竟然呵斥起兄長。
“你……你……”士祗哪里受過如此大辱,捂著胸口皺眉道:“父親喪前,我不與你一般見識?!?p> 士祗雖不從政,但頗具眼力。他認(rèn)得出士徽和士匡眼睛里的那道光。
那道被一般人稱作“殺氣”的光。
士徽鄙夷的瞥了一眼士干,似乎對他闖入火場的行為不以為意,然后走向一個還在舀水滅火的護(hù)衛(wèi),拔出長刀,將此人砍倒在地,氣勢凌人喊道:
“你們是各府派來守護(hù)府君的護(hù)衛(wèi),今天火不滅,你們和家中老少,誰也別想活!”
滅門的威脅比利劍更有用。
救火的護(hù)衛(wèi)們是從各個公子府中抽調(diào)而來,本就不齊心,面對大火更是有了畏懼心。此番他們看士徽竟然不問出身,抬手就砍人,全都嚇了一跳,抄起盛水的木桶就往火海里沖。
自己死總好過滅滿門,火再大,也不如三將軍的刀可怕。
果然,在士徽的恐嚇下,滔天火海在亥時左右被平息。燒焦的尸體被從院門中抬出,已經(jīng)分不出誰是被困的,誰是救火的。
士匡第一個帶人撞開了老士燮的房門,從里面抬出了燒的面目全非的干尸。
可憐一代梟雄,騰蛇乘霧,終成土灰。
幾個兒子望著父親的骸骨,彼此沉默,卻又沒有哀嚎痛哭。
他們每一個都幻想過父親的死,幻想過那種哀痛欲絕的悲傷。可當(dāng)這一天真正到來時,哀傷反倒沒有那么強(qiáng)烈。
活人們心中更多的是一種忐忑,對自己和家族未來命運(yùn)的忐忑。
“都給我圍起來!”悲傷氣氛中,士徽突然發(fā)難。
士干大喊道:“三哥!當(dāng)此之時,你為難手足,意欲何為!”
“意欲何為……”士徽的語氣同樣強(qiáng)硬。“我倒想問問你們意欲何為!父親病重,為何會突生大火!”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唯恐父親醒來說出實(shí)情。好狠的心吶……”他攥緊了刀柄。
“三哥,你說這話,可得有真憑實(shí)據(jù)?!崩衔迨宽炓舱玖顺鰜?。士徽的話,明顯是將他也當(dāng)做嫌疑人了。
士徽道:“真憑實(shí)據(jù)?你當(dāng)我是廷尉聽訟么?平日就是講求真憑實(shí)據(jù)太多了,才放了那么多歹人!我已經(jīng)召集幾位伯父連夜至此,你去跟他們說真憑實(shí)據(jù)?!?p> “不可!”
士厥終于起身。他知道老三剛剛的怒火全是沖自己而來,本顧著兄弟情分想要忍讓,可是聽說他竟然召集士壹等幾位駐守郡國的伯父前來,終于忍無可忍。
“老三,你腹中怨氣盡可對我一人。可是當(dāng)次之時,叔伯們必須駐守重鎮(zhèn),非召不得進(jìn)交趾。否則……易生肘腋之患?!?p> 他是嫡長子,將來難免要面對諸位叔伯,話不能說的太明??墒菐讉€兄弟誰不知道,士燮剛死,誰知道這些藩鎮(zhèn)叔伯是來勤王的,還是來奪位的?
畢竟論起來,親弟弟未必比親兒子地位低。
士徽冷笑道:“非召不得進(jìn)交趾……呵呵,我剛剛不是發(fā)了召命?”
“我是說家主的召命?!奔抑鲀蓚€字,在士厥口中重如泰山,壓得人喘不過氣。
“你怎知,我就不是家主?”
終于到了這一天,兩兄弟走上權(quán)力的角斗場,去角逐唯一勝利的寶座。
答案只有一個,兄弟五人不約而同望向不遠(yuǎn)處的祈豐殿。
遺命終成遺命。
誰也想不到,劉賢當(dāng)時的建言,竟一語成讖。
是到了揭開“懸梁遺命”的時刻了。此間紛亂因它而起,也注定要因它而終。
“匡弟?!笔炕找宦暳钕拢靠飵е窒录资繃鷶n上來,像一道圍墻一樣將兄弟五人死死圍住。
“此去祈豐殿,沿途但有靠近我五兄弟者……”士徽說著,冰冷的目光游走在兄弟之間。
“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