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隆，你！”趙范點指鮑隆，不知是該呵斥他擅殺之罪，還是該贊賞他救駕之功。
譚虎死了，不論他的身份是否被揭露，趙范都可以將潛入泠道殺害百姓的罪名推給眼前這副尸體。趙范只是將將令下給譚虎，譚虎再轉(zhuǎn)告陳應(yīng)和鮑隆，這一斷，即便陳應(yīng)鮑隆舉證，也無法指向他這位太守大人。
至于密林中的亂戰(zhàn)，剛剛他不是說了，是土匪所為嗎？
剩下的，就是眼前的狗熊和燕子。
“鮑隆，陳應(yīng)，你二人救護有功，待回郴縣，本府要好好褒獎你們。”
他身懷盛怒而來，本來是下了除掉這兩人的決心的?？墒鞘乱阎链?，只能先安撫二人，待回了郴縣，再作決斷。
卻聽陳應(yīng)大聲喝道：“趙范！你荼毒百姓，殘害忠良，罪在不赦，罄竹難書！我陳應(yīng)明珠暗投，今番得遇良主，怎肯再回郴縣！”
陣前公開背離救主，轉(zhuǎn)投新主，陳應(yīng)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舉動。莫說趙范，試問劉景升、曹孟德，天下哪個諸侯能容忍這樣的羞辱？
此人不殺，以后他趙范在荊州，豈不是一個笑話？
可是零陵兵馬眾多，趙范哪里殺得了他！
“陳應(yīng)，此番大戰(zhàn)驚心動魄，想必是你受了驚嚇，說出了胡話。隨我回郴縣，讓你那妻兒好好照料一番，本府可對你的胡言既往不咎。”
他暗暗拿陳應(yīng)的妻兒做要挾。
“不必，我妻兒就在此地照顧?！标悜?yīng)指向河對岸。只見毛彪在眾人簇擁中引出一對母子，正是前日他潛入郴縣迎出的陳應(yīng)妻兒。
“你……你這是早有預(yù)謀！”趙范不知毛彪手段，還以為是陳應(yīng)早就安排了妻兒出逃，當(dāng)下只覺得急火攻心，整個人都站立不穩(wěn)。
今天他先是遭遇恐嚇，又看著心腹大將陣前授首，如今被視作草芥的陳應(yīng)當(dāng)中羞辱，簡直是平生最為恥辱的一天。
他恨，自己當(dāng)初為什么要收留這個忘恩負義的水賊，就應(yīng)該讓他們兄弟死在甘興霸錦帆之下，豈不快哉！
“鮑隆，陳應(yīng)背主，還不快擒殺此賊?！壁w范顫抖著，命令著手下唯一的將軍。
鮑隆低頭不語，一動不動。
“還不快擒殺此賊，就像剛才一樣！！！！！”趙范怒吼著，蒼白的臉上五官扭曲。
陳應(yīng)也沖著義兄大喊：“兄長，趙范喪盡天良，連百姓尚不放過，你我陣斬譚虎，他豈能容你？零陵劉公子持義愛民，不惜親身犯險，這不正是你我應(yīng)當(dāng)追隨的明主嗎！”
鮑隆同樣沒有回答他。
今夜的他，仿佛被命運之手無情撕裂。他拼力營救的義弟，竟然逼著他背棄恩主；為了救下趙范，他親手斬殺了曾立下金蘭誓言的義兄譚虎。他口口聲聲維護的規(guī)矩，今夜被自己摔的粉粉碎。
事到如今，兩方都在拉扯他，兩方都不想放過他。鮑隆不想一錯再錯。
“趙使君對我有救命之恩，陳兄弟是我唯一親人。幫恩幫親，都是壞了規(guī)矩。”
他抬頭望天，那是永無止境的黑夜。
“鮑隆愧對天地……”眾目之下，鮑隆拾起譚虎留下地上的刀，橫在脖頸間，竟要自刎。
“鮑將軍?！眲①t大步上前，一把握住他握刀的手。
“劉公子，你不要再說，鮑隆不想……”
劉賢道：“我并非要來勸你，只是提醒你，那些規(guī)矩，你身后，還有兩千個士卒弟兄。你死了一了百了，可他們呢，趙范會放過他們嗎，難道你希望他們與你陪葬嗎？”
鮑隆滿心都是道義，從來沒想過，自己若死，手下兩千人馬何去何從的問題。正如劉賢所說，他死的簡單，可是手下的弟兄何去何從？
“你是為將之人，不是江湖游俠，不僅要顧全規(guī)矩道義，更要為跟隨你的部眾百姓思考。你的每一個決定，都不是為你一人而作。他們跟隨你，是將身家性命托付于你，這才是你應(yīng)當(dāng)顧全的大義?！?p> 劉賢已聽陳應(yīng)講述了兄弟二人的經(jīng)歷，此刻用手下部眾來開導(dǎo)鮑隆，是急中生智，也是推己及人。
他自己何嘗沒想過，就按照穿越前的人生道路，在此間當(dāng)一個吃喝玩樂的貴公子，飛鷹走狗，姬妾成群，將來不論是投降劉備還是投降曹操，仗著自己的宗親身份，總不失為一富家翁。
但那是對零陵百姓的不負責(zé)，甚至是對荊州百姓的不負責(zé)。曹操也好，劉備也好，只要自己和零陵百姓的命運攥在別人手中，那么安民和屠城，就只在他人一念之間。唯有靠自己，靠湘水養(yǎng)大的零陵子弟，才能真正保護住這番熱土。
同理，手下部曲的前途，也必須由鮑隆來保護。對于他這樣背負沉重責(zé)任的人來說，死，從來都比活下去要容易得多。
劉賢見他遲疑，轉(zhuǎn)頭向林中的伏兵大喊：“諸位兄弟，我是零陵劉賢。今晚的亂戰(zhàn)諸位有目共睹。今后想去零陵的，我會將你們歸入郡兵，絕不相欺。想回桂陽的……”他特意看了眼趙范：“料想趙使君必不為難?！?p> 趙范知道，這個時候，最明智的選擇是公開說些既往不咎的漂亮話，穩(wěn)住局面，從劉賢手中奪回一些親民形象?？墒墙袢账鳛樘卮笕说淖饑辣谎矍斑@個豎子百般蹂躪，他是在無法說服自己，去違背自己這顆高傲的心。
“豎子……”他死死咬著嘴唇，就是不想開口饒過這些叛徒。
伏兵們沒有答話。很快，山林間草木聳動，在林海中等待已久的士兵們紛紛走出黑暗，在朗朗月色下齊聲高呼：
“吾等愿隨鮑將軍左右，生死不離！”
零陵、桂陽，他們哪也不去。是生，是死，他們永遠相隨。
鮑隆望著自己的愛將們，閉上了快要噙不住熱淚的眼睛。不說那些忠君愛國的大道理，他知道，憑趙范的脾氣，絕不會放過他和這般兄弟。
而劉賢，為劉敏這一敗將尚可披肝瀝膽，重蹈險境，對桂陽的災(zāi)民視如己出，面對趙范威脅一步不退。跟隨那邊才是出路，答案不言自明。
忠君和報恩的規(guī)矩，此刻與兄弟們的身家性命想比，又算的了什么。
“劉公子，鮑隆是殺過零陵士卒的?！边@是他最后的問題，也是他唯一的顧慮。
“將軍是刀，鋒利是你的職責(zé)，而有罪的是拿刀之人?！眲①t的話不言自明。
“刀……我多想只做一把刀啊……”
鮑隆終于明白，義弟為何會對這其貌不揚的公子臣服。仁、勇、信、義、智，他都比趙范強過太多。
鮑隆向趙范道：“使君，今日鮑隆斬殺譚虎，救命之恩已還?！?p> 然后他鏗然跪地，向劉賢深深拜了下去：“謝公子收留！今后鮑隆這把刀，愿為公子斬將殺敵，開辟前路?！?p> 他手下兵卒同樣齊齊下拜，齊聲高喊：“謝公子收留！”
趙范崩潰了，他高喊道：“你們這些叛徒！全都是叛逆！都給我殺?。。。。。。?！”
劉賢待要回應(yīng)，一旁的邢道榮知道，這會正是耀武揚威，為公子爭奪顏面的好時機，大喊道：“趙使君，退后，兩郡鐘水為界，你可別越界了，不然我零陵大軍可不答應(yīng)！”
“你算個屁，也敢……”
趙范正要回罵。卻見零陵大軍搖旗吶喊，劍拔弩張，只待劉賢一聲令下就潮涌過來。
劉賢道：“趙伯父。今日首犯已死，也算是足以告慰泠道百姓。還望伯父勤政愛民，廣布善政，不要愧對天子敕封的官位?！?p> 劉賢扶起鮑隆，親手提起譚虎首級。
“帶回去，掛在泠道城頭。再有犯境者，皆是此賊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