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云漠寒監(jiān)國理政,他能和風(fēng)冥安好好相處的日子便更少了,風(fēng)冥安本人也一樣越來越忙,武將之首的位置雖然依舊沒有定下,但這位云凰將軍已經(jīng)代替了父親,立在了他曾經(jīng)的位置之上。
如今朝政內(nèi)外似乎都已經(jīng)被太子夫婦握在手中了。但也沒有人比他們兩個更清楚,現(xiàn)在目之所及只怕都是假象。自從風(fēng)冥安徹底接手了鐵騎軍的一切軍務(wù),想從她這里找些門路的人便越來越多,再加上云漠寒大權(quán)在握,便更是炙手可熱。
兩個小輩想要抗衡各方人情和那些早便是人老成精的老狐貍可著實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在風(fēng)信過世之后,確實有人想著這位云凰將軍很有可能便能任由他們?nèi)鄨A捏扁,但幾個月過去,這些人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失算了。
這夫妻二人縱使身后沒有長輩支撐,卻也并不是他們一時之間能拿捏得下的。
這一場忙亂一直到六月中旬才終于是能讓人有時間喘一口氣,也終于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步上正軌,算是暫時有章法可循了。
六月十八,風(fēng)冥安的二十一歲生辰也到了。
不過她的生辰除了笄禮從來也沒有大辦過,如今身在孝期之內(nèi)就更不會開宴了。只是幾家交好的府邸送來了些例禮,沒聲張半分。畢竟也還有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托關(guān)系至今都找不到門路呢。
可無論外界情勢如何,云漠寒從來都不會把這一天含糊過去,忙里偷了半日閑暇,這位太子殿下還是親自下廚給風(fēng)冥安下了碗面。
懷王夫婦這一日也到了景王府,不過童于歸怕風(fēng)冥安傷心,這一次他們兩個沒帶著孩子來。
云漠寒縱然被封了太子也沒有搬到東宮去,按他說如今朝中事情太多,太子妃也有軍職在身,夫婦兩人都騰不出手來忙搬家的事情,所以也就暫時擱置了。景王府的匾都沒摘,似乎是云漠寒對他這命運的最后一絲沒什么力氣的倔強反抗。
“沒想到最后做了太子的竟然是你啊。”云漠瀾輕輕拍打著插在白瓷瓶里的荷花花苞,那緊閉的花在他持續(xù)地拍打下綻開了?!斑@花兒自己開不了的,你得幫幫忙?!?p> 如今這屋中只有他們兄弟二人,有些事……或許還真是要好好談?wù)劦摹?p> “我?guī)兔α?,開出來的也不是我想要的?!痹颇畤@了口氣,他直面著云漠瀾沒有半分躲閃,“說實話這燙手的山芋我原是想扔給你的?!?p> “我算計著昪兒、算計著你啊……二哥?!?p> “我知道?!痹颇疄懶α耍霸勖催@一家子不都是相互算計的嗎?不過這也沒什么,你又從來沒想過害我,更從來沒想過傷害昪兒。把做太子當(dāng)……皇帝,說成是天下最糟的事情的怕也只有你了?!?p> “不過不論外面那些人說什么,我自己知道我是根本做不了太子的,更不要說……再進一步了。吟詩弄月我還算在行,但政事,二哥是真的處理不了的。如今你得了這太子之位也是好事?!?p> “父皇說得對啊……二哥果然還是心軟?!痹颇嘈α艘宦?。
“只是……就連我也沒想到你能把那些事處理得那么好。”云漠瀾一直都清楚云漠寒是深不可測的,但在他看來這也確實是云漠寒第一次接觸政事,哪怕他確實在這方面比他們兄弟都要有天分他也應(yīng)該需要時間。
可前些日子他帶著童于歸去給老泰山拜壽,私下里他聽到了童可言說起如今太子,話語間是帶著嘆服的。
云漠寒聽聞他的話,面上的苦笑更深了些。
“二哥,你是知道的,我自年少之時就認定了風(fēng)家的那個小丫頭。我想守著一輩子的那個人是護國大將軍的獨女啊,若我不夠強大我怎么護得住她?可等我能護得住她的時候……也讓陛下察覺了我有什么樣的本事。然后被他逼到了這儲君的位置上?!?p> “我有想護之人,我有如論如何都不愿退縮一步之事,我沒法像小八那樣裝傻?!?p> “……八弟?”聽云漠寒說到云漠殊,這倒是讓云漠瀾皺了眉頭。那小子現(xiàn)在幾乎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一個麻煩,整日帶著一堆紈绔子弟在安陽城里都快成一眾禍害了。
“你以為他真不可救藥?”云漠寒笑著搖搖頭,“等著看吧,將來一切塵埃落定之時,他雖然還會胡鬧,但到時候定然是收斂不少。當(dāng)年云漠若找過他的,他可是個聰明人,明白自己若是攪和進去絕對是個粉身碎骨的下場?!?p> “可那個時候他還太小了,也沒有什么事曾經(jīng)在后面逼著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強大自己,經(jīng)營自己的勢力。所以他才變成了如今這樣,讓所有人都覺得他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甚至都不要沾染他才好?!?p> 當(dāng)初在雨日宴里那一場好戲,他這八弟可是在角落里面氣定神閑地從頭看到了尾,還沒讓人攀扯上他。這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你看他雖然現(xiàn)在鬧騰的聲勢挺大,可二哥——我們的八弟真的做過什么有違國法的事情嗎?他干出來的那些事有多少世家子弟私底下都在做,只不過他鬧了個人盡皆知罷了。”
“到如今他沒有定然要護著的人,可我有,所以我不能像他那樣一直裝傻胡鬧下去。云凰和風(fēng)家的面子我無論如何都是要保住的。”
云漠瀾聽著他的話直愣在那里,或許自始至終他都是他們這些兄弟當(dāng)中最沒有心機的一個了,若是他真的想要和他的這些兄弟爭……不用怎么樣,或許到時候他連自己為什么輸、究竟輸給誰他都不知道。
“不過若真有什么事是二哥能幫你的,你盡管開口就是了?!痹颇疄懽罱K也只是嘆息了一聲,在云漠寒手臂上拍了拍,“無論如何你和太子妃都要好好的?!?p> “會的。”云漠寒笑著用力點了點頭,“一定會的?!?p> -----------
整個夏天云帝的病依舊反反復(fù)復(fù),精神好的那幾日召了朝臣仔細詢問了太子如今處理政事的能力,也召了云漠寒幾次,父子二人獨處時說了什么沒人知道,但每次云漠寒留下的時間都并不長,最多也就兩盞茶的時間。
至于風(fēng)冥安,云帝并沒有再單獨召見過她。
有不少人瞧著云帝如今的舉動,再加上太醫(yī)院那邊一直也沒有什么新的消息傳出來,估摸著這位帝王或許過不了多久就會重新回到朝堂上來,那時候太子手中的大權(quán)究竟會怎么樣就更是未知了。
但在這些心思活絡(luò)的大臣還沒來得及真的做些什么的時候,入秋之后云帝在又一次召見重臣的時候陡然昏厥,自那之后便再沒能起得身來。
云漠寒聽著太醫(yī)院里傳來的消息,知道屬于他父皇的時間終究是很快就要結(jié)束了。
他們父子這些年……
云帝花了自己絕大部分的精力做一個好皇帝,而他費勁了氣力想要逃離這座宮城。他們實在是沒有相處過太多的時間,他陪在云帝身邊的日子可能還沒有云漠若多。
不過云漠若和云帝這對父子雖說也是相互算計來算計去,可云漠寒清楚地知道云帝花在云漠若身上的心思比花在他身上的多多了,他這父皇當(dāng)初是真的嘗試著想把云漠若培養(yǎng)成儲君的,怎奈何云漠若自己不成器。
也正是因為云漠若不成器,如今他才被迫留在了這里,每天面對著天下各處送來的怎么批也批不完的折子,他都好些日子沒能給安安畫眉綰發(fā)了。
云帝選他是為了對天下負責(zé),那他呢……他究竟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是為天下負責(zé)?
如今想來似乎可笑,他與云帝,相較父子,做君臣似乎更容易些。
待到秋雨落下,云帝的寢宮里也只剩下了藥味兒,熏再多再好再名貴的香也壓不下去了。
皇宮里也充滿了后妃的哭聲,聽說前些日子被禁足了那么久的韓充媛還跑了出來,想要沖進云帝的寢殿里去最后再給她那一雙兒女謀些什么,但她自然是沒能觸到寢殿大門的。
皇后半路上就把人截了回去,沒讓她再鬧下去。
十月底又落了雪,白茫茫的一片,這雪又接連的下,斷斷續(xù)續(xù)好幾日,就是不曾徹底停,云帝恍惚間好像看見了他床邊小幾上新添的一捧紅梅,在他的印象里如今這個時節(jié)……距梅花開……似乎還要很久很久啊……
“陛下?”他耳邊似乎是蘇簡的聲音,間或又有些女人的哭聲。他的兒子們……他有過不少孩子……可后來有那么多個都離開了……不是走得比他還早,就是叛了他……
如今……
云帝努力睜開眼首先看到了云漠瀾,他這次子眉眼間多像淑妃啊……其實有的時候他能理解老七為什么總不想留在安陽城里,他在江南遇到淑妃的那些日子多么快活,不用在意那么多事,不用去斗。
瀾兒素來是個不爭不搶的,和老七的關(guān)系也不錯,今后應(yīng)該是能一生平安了……
至于云漠殊……他要裝傻便由他吧,老七也不會計較這個,那孩子縱然十分小心眼兒,但在這些事上卻是從來都不會過多在意的……
還有他的那幾個女兒……玉衡是老七的親姐姐,縱然嫁的遠今后也無需擔(dān)心了……
開陽……開陽被她哥哥連累了……今后究竟嫁給誰……只能看寒兒如何安排了,不過他應(yīng)該不會……應(yīng)該……畢竟他和老四之間都已經(jīng)清算完了,老四只招惹了他,他也應(yīng)該不會苛待開陽……
只要開陽別摻和云凰的事兒……別學(xué)了云漠若和韓氏……
瑤光……那孩子如今依舊燦爛得像朵玫瑰花兒,去年給她選了駙馬卻還沒來得及成婚,如今她要守國喪……得過幾年才能出嫁了……不過那駙馬也是個好孩子……
至于寒兒……把江山托付給他應(yīng)該是他做皇帝之后做得最正確的選擇,他的老七天縱英才,不應(yīng)該被埋沒……
但如今將死之際,他還是覺得他對不住那個孩子,也對不住云凰……
風(fēng)信真的是有個好女兒啊,這女兒若是他的……那可就真是人生之幸,做夢都能笑醒……偏偏這一員大將今后注定要被困于宮墻……皇后被困在這里之前也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
他與皇后少年夫妻,曾經(jīng)相扶持著走過多少,奈何最后皇后被術(shù)家那些人哄著跟他離了心……
而他在最后還要用風(fēng)家的名聲去禁錮那個孤立于世的女孩兒……
可縱使他對不住老七和云凰又怎樣?他是天子啊……他目之所及便不可能是一人一事,他不可能單單為了一個人而去做什么……他是君父,天下百姓都是他的子民啊……
“太子……”云帝終于還是努力發(fā)出了一點聲音,他好像一直都沒有看到云漠寒。“朕的……老七……在哪……”
但是沒有人回應(yīng)他。
蘇簡最終還是聽清了云帝半睡半醒之間含糊不清的那一句呼喚,急忙遣人去請云漠寒了。
直到一點不屬于這寢殿之中腐朽的氣味飄到云帝身邊的時候他才稍稍清醒,他努力感知著那帶著屋外冰霜清爽冷冽的氣息,似乎還夾雜著丁香的氣味兒,那是注定屬于他看不到的下一個春天的氣息。
在這丁香花的氣息里云帝忽而覺得自己好像又有了些氣力,他努力眨眨眼,看清了面前那個又穿了一身白袍的云漠寒。
蘇簡帶著屋中其他的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了云帝和云漠寒兩人。
“朕、為父的老七……二十六了……”他前日似乎隱約聽蘇簡提起,那是冬月初九。
云漠寒看著云帝,心中一緊,已然明白這是他回光返照。
“你當(dāng)真這樣……這樣、怨我?”云帝看著坐在他床前的一直不曾開口的云漠寒,止不住咳嗽起來。
云漠寒重重嘆了口氣,還是握住了云帝那雙蒼老的手,“您那日問我,是否滿意您當(dāng)年賜下的婚約?!?p> “兒子與安安幼年相識,年少時不知道翻了多少回風(fēng)家的院墻,只為了能看那丫頭一眼,當(dāng)年那樁婚事……無論您當(dāng)初賜婚的目的是什么,兒子都相當(dāng)歡喜?!?p> “是的父皇,您沒聽錯,十二年前……甚至更早更早,兒子便下定決心,此生非她不娶。所以只此一樣,兒子都不會怨恨您什么。更何況作為帝王……您又有什么錯呢?!?p> “我會對天下負責(zé)——無論是因為什么,但只有一樣我沒法答應(yīng)您,云漠寒此生,在乎的永遠只有風(fēng)家冥安一人。兒子的這顆心太小了,天下裝不進去的,第二個人也裝不進去的,只能裝下一個她?!?p> 云帝瞧著云漠寒的那雙眼睛,終于還是沒有再說什么。
這孩子……還留著那么點天真……他如此在乎自己的妻子……可知道這是在害她……
一國皇后、武將之首,若再得帝王獨寵——眾矢之的。
“縱然如此……這天下……也還是你的了……”
--------
漢云帝熹平十年,十一月十一,云帝云濟赫崩,后謚漢睿帝。
云漠寒跪在云帝靈前,心情實在是復(fù)雜,曾經(jīng)他和安安……都不需要考慮太多的事的,安安有岳父,而無論怎么說,云帝在……他便有父親,許多事都有這位帝王做主。
可如今鎮(zhèn)國公戰(zhàn)死沙場,云帝駕崩,這一切好像忽然間一下子就砸了下來,砸到了他和安安肩上。
二十六年來他任性妄為,如今終于是要付出代價了。
可若是想要他云漠寒認命?那也決不能夠!
云帝喪儀過后禮部便上了折子稱國不可一日無君,勸云漠寒盡快登基。如今這個時候云漠寒不會拖延什么,現(xiàn)在拖延又不可能有什么他想要的結(jié)果,只可能是局勢越托越亂罷了。
于是就在這一年的年尾,十二月廿七,云漠寒登基稱帝。
封太子妃風(fēng)氏為大漢皇后,仍保留其云凰將軍軍職,同時尊皇后術(shù)氏為太后。
云漠寒登基后改年號為太初。
一切周而復(fù)始,又是新的一年。
--------
這正是:臨終之際顧念兒女消得人憔悴,回光返照坦言一心此生終不悔
北玄胭嵐
給寫點兒評論吧 寫點兒評論吧 點兒評論吧 兒評論吧 評論吧 論吧 吧 。 (╥╯^╰╥) 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