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宴上風(fēng)冥安坐在云漠寒身邊與他一道受了嬪妃和皇子的禮,但她始終也沒仔細去看那些女人和孩子。
至于云漠寒,這一次年宴他難得有了點兒好心情,畢竟又有人能和他傳音入密聊天了,總歸不無聊。
長安初年第一日祭天之后云漠寒就帶著風(fēng)冥安出宮了,風(fēng)冥安也瞧見了景王府里那一屋子的畫和丁香樹旁積雪下云漠寒用石頭壘的那個小標(biāo)記。
云漠寒說去年的丁香花開得格外好,似乎那紫色的毛團子換了個地方等著她回來。
后來風(fēng)冥安親手做了些點心放在了樹底下,第二日發(fā)現(xiàn)其中一塊糕餅少了小半塊。
初二那日兩人回了風(fēng)家,風(fēng)冥安先去了祠堂。
“爹爹、娘親,”風(fēng)冥安像過往歸家一樣給父親母親上了香。“我回來了。”
“這次回來……不再去管旁人究竟要如何。女兒只陪著云漠寒了?!?p> “岳父、岳母?!痹颇L(fēng)冥安也上了三炷香,“這次小婿不會再讓任何人欺她半分?!?p> 出了祠堂風(fēng)冥安便看見了等在那里的風(fēng)康,這戰(zhàn)場上昔日的悍將也紅了眼,喊了聲“少主!”卻不知道要再說些什么。
這十年他照看著風(fēng)家的產(chǎn)業(yè)和余下的舊部,十年間風(fēng)家的人一直都沒有停止在西疆尋找少主的蹤跡,但也是一樣沒有任何蛛絲馬跡。若不是父親臨終前跟他提過疾風(fēng)令的事情,讓他多少有了些猜測,沒過兩年陛下竟又真找回了少主,這一等還真不知要等多久。
許是要等一輩子。
元月初七,懷王府設(shè)小宴,請的都是風(fēng)冥安熟悉的舊人。
懷王一家,風(fēng)家在安陽城的舊部,鎮(zhèn)國公還在世的故交,慶王府和福王府也收了帖子,這兩家倒是思量了一番才赴宴。
云漠寒借懷王府開這宴明顯是能看出來就是為了讓風(fēng)冥安見見過去的熟人,可他們兩家雖然沾親但過去卻沒什么過多的私交。而這位皇后娘娘過去除了懷王妃似乎也沒有什么閨中密友,如此一來赴宴的除了已經(jīng)致仕的官員幾乎都是如今的軍方重臣。
此時眾人方才驚覺風(fēng)家的人脈究竟強盛到什么程度,而皇帝對風(fēng)家的信任又到了什么地步。
這個宴會確實是私宴,但只怕沒赴宴的沒幾個真會這么覺得。
他們兩家這些年被云漠寒綁在安陽城里,如今這宴若真是去了,那只怕將來更沒平靜日子可過了。
說是沒有結(jié)黨的心思只怕也沒人信。不過若非要站一邊……站皇帝這邊才是最正確的。
如今皇后回來,眼看著又是帝后一心,陛下手中的軍權(quán)只會握得更穩(wěn)。
云漠寒帶著風(fēng)冥安到得早,童于歸見著風(fēng)冥安握著她的手哭了好一會兒才止住了眼淚,“回來便好,回來便好?!?p> “嫂嫂別擔(dān)心了,如今我回來了,也有人盡心護著,什么都會好的。”
“是啊,陛下永遠都是盡心護著你的?!蓖跉w聽著風(fēng)冥安的話也笑了?!氨菹逻@些年一直都是念著你,如今是都好了?!?p> 風(fēng)冥安往外屋看了一眼,云漠寒正和云漠瀾說著什么,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正好也轉(zhuǎn)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兩人相視一笑。
“若真是離了他……”風(fēng)冥安笑著感嘆了一聲,“我只怕同樣是活不成的?!?p> “這十年度日如年,相思刻骨,換了大漢太平盛世,或許也值得了?!?p> 童于歸最后也只是又用力握了握風(fēng)冥安的手,對于如今陛下和她之間的情誼,若不是親眼得見,只怕這世間沒幾個人能相信。
她與云漠瀾的感情也是極好的,但是實話實說沒好到云漠寒和風(fēng)冥安這樣的程度。
這兩個人對對方的占有欲強到了一種難以讓旁人理解的地步,但是卻沒有任何禁錮著對方的舉動。為了所愛之人毅然決然將生死都置之度外,除了對方再也沒有了任何立場。
這樣的夫妻……原來童于歸是完全無法理解的,畢竟他們這樣的出身,身后都是一家子的榮辱,不知道多少事要顧慮考量。同時為了家族舍棄發(fā)妻的男人多的是,和丈夫離心想著娘家挖夫家墻角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真正的夫婦一體,不過是出嫁的時候說得好聽的表面文章。她此生能遇到懷王殿下已經(jīng)能稱得幾聲三生有幸。
可直到這些年童于歸才意識到,夫妻之間,當(dāng)真有死生契闊。所以對女兒的事她也釋然了。
此時也正聽著外面遠遠便傳來了云沐昪的聲音,他高聲喊著“娘親”跑進來的時候全然沒看見站在外面的他爹和他七叔。
“七嬸嬸!”云沐昪十分興奮地喊了她一聲,然后才好好行了個禮?!俺家娺^皇后娘娘,見過大將軍!”
“快起來?!憋L(fēng)冥安看著他心里也是高興得很。
“長這么大了啊?!憋L(fēng)冥安也直到此時才好好瞧見了云漠瀾和童于歸的長子,懷王世子如今已經(jīng)二十四歲了,又在北境歷練多年,如今真是如松柏般挺拔??娠L(fēng)冥安明明記著他還只是那個拽著她衣擺喊她“風(fēng)姨”的眼淚汪汪的小團子。
可現(xiàn)在這少年將軍已是筋骨挺拔武藝高強,就連容顏也不似他父母那樣精致,反而帶了些北境的粗獷。
“我也十余年沒見你了,就連冠禮都沒趕上,今日算是一并補了?!憋L(fēng)冥安招招手,讓歸舟拿了個幾個盒子過來。她今日到懷王府給幾個侄子侄女帶的禮物都不少,現(xiàn)在既然見著云沐昪了,索性便先給了他。
“多謝七嬸嬸!”云沐昪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大白牙。
“這弩是班家的,雖及不上驚弦弩那樣珍貴,但更隱蔽,你們兄弟一人一個,防身正好?!?p> “這些是單獨給你的。”風(fēng)冥安打開第二個盒子,從里面拿出來了幾本手記,“我雖從未在北境領(lǐng)兵,但風(fēng)家曾在那里經(jīng)年對抗天狼,這是自我曾祖衛(wèi)國大將軍起至我父親在北境征戰(zhàn)時親自所寫。”
“雖然年代有些久了,但多少應(yīng)該有些用處?!?p> 她這份禮物讓云沐昪和童于歸都愣在了那里,真要說起來,這幾本手記只怕比她和云漠寒今日拿來的所有珍奇都貴重。
這若是真的計較,那便是風(fēng)氏兵法,風(fēng)家用兵的秘策只怕都在里面了,這般傳出來……
“七嬸嬸……大將軍,這太貴重了些?!边@份禮物云沐昪沒有即刻去接。
“風(fēng)家所盼,唯有大漢安康。這些手記若是放在風(fēng)家也只能是塵封在那里,只能做個念想。如今給你才算圓滿,也是一樁功德?!?p> “晚輩定然不負先輩期許?!痹沏鍟c看著風(fēng)冥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恭恭敬敬將那幾本書雙手接了過來。
“這些是給你姐姐妹妹的,”風(fēng)冥安指了指剩下的那些首飾盒子,懷王府的女眷沒人習(xí)武,索性還是送些珍寶首飾,平日戴來玩玩也不錯,“我和你七叔回來路上意外尋到一位高手匠人,雖然上面的珠子沒多金貴,但這手藝確實是獨一份了。”
“你既收了我的書,那便幫我送去吧?!?p> 云沐昪吸了吸鼻子大聲應(yīng)了聲是,讓人捧了那些首飾匣子出去了。
“送出去了?”云漠寒見云沐昪小心翼翼捧著那幾本書出去了,便和云漠瀾一道轉(zhuǎn)了進來。
“我不打算管事了,但你的麻煩一直都在那。而且這些東西能重見天日,爹爹和祖父他們也定然是欣喜的?!?p> 大漢自有大將,大漢自有忠良,大將軍姓不姓風(fēng)又有什么緊要。
“也該開宴了,咱們出去吧?!痹颇疄懣粗颇o緊牽著風(fēng)冥安便把童于歸也攬了過來,看看時辰也差不多了,便招呼他們兩個人去前廳開宴了。
這一場宴會,云漠寒也只是坐在那看著風(fēng)冥安和那些人交談,他這皇帝到像是不存在一般,只是越到后來他越覺得有那么點不是滋味兒,他的安安已經(jīng)又有兩盞茶的時間沒看他一眼了。
但想想安安終究是要跟他回家的,這些人也就只有今日一場宴會能占她些時間,他多少還是釋然了一點。
不過也就只有那么一點點。
云漠瀾坐在他邊上瞧著云漠寒的臉色不斷變換,心里的笑就沒停過,但他還是沒敢真笑出來,省得云漠寒又派他出去當(dāng)黜置使。
這場宴會直到申時末才終于散了,云漠寒帶著風(fēng)冥安回景王府一路上抱著她就沒撒手。
“不是你決定開個宴會一次都見了嗎。”風(fēng)冥安由著他抱著,今日也算了結(jié)了一樁心愿,心中又放松了不少。
“是我決定的,但我也可以后悔不是?!痹颇谒W邊蹭了蹭,后又偷了個吻。
“我打算……”風(fēng)冥安看了云漠寒一眼,“收歸舟為徒。讓她歸在風(fēng)家門下?!?p> “她想從軍,北境將來定然要開戰(zhàn),到時候若是學(xué)的可以,就送到昪兒身邊去?!?p> “聽霜和聽柏也同意了,她又是個女子,咱們亦不張揚,外面也不會說些什么?!?p> 云漠寒沒即刻開口。
“過幾日你要上朝、要看折子,總有些時候不能一直盯著我啊?!?p> “……好吧。”云漠寒最終還是同意了。安安說得也對,雖然是說一步不離,但他總要處理些朝事的。而且風(fēng)冥安終究是沒法真的放下風(fēng)家的一切和大漢的邊疆的,讓她把兵法傳下去也好,心里松快些陪著他時便也放松些。
“馬上就又是元宵了,安陽城里這些年有沒有更熱鬧些?”風(fēng)冥安看著街上的燈光,心里也有些期盼。
“……不知道?!痹颇畯垙堊熳詈髧@了口氣,“過幾日我?guī)愠鰜硗鎯海綍r候再看看便清楚了?!?p> “不過我扎花燈的手藝倒是好了不少,這幾日可以多扎幾個先給你看看。”
“還有百花宴,”風(fēng)冥安倒是又想起來一樁事,“當(dāng)年我走之前你還說要換張臉去看看呢。”
“現(xiàn)在還想去?”云漠寒倒是有些意外,當(dāng)初是因為年輕沒去過想看熱鬧,現(xiàn)在去干嗎?不過若是安安想去,他陪著去就是了。
“那到底也算是安陽城里盛事了,咱們還從沒去過呢。二嫂嫂跟我說想給昪兒找個世子妃有好幾年了,可到現(xiàn)在都沒個著落?!?p> “她也跟你說了?”云漠寒聽著這件事倒是笑了。
“也?”
“這幾年懷王妃要找世子妃的事兒整個安陽城都知道,二哥受不了她和淑太妃兩面夾攻偶爾進宮來躲清閑,我收留他次數(shù)多了就派他出去做一個月的黜置使,算是收個報酬,順便讓他看看大漢各地的美人兒能不能挑個兒媳婦回來?!?p> “不是安陽城里的事兒你都知道嗎?”
“政事是都知道……這些事他們可能覺得沒必要傳回來?!憋L(fēng)冥安笑著搖搖頭。
“那孩子也沒個心上人?你和他父親可都定得早。”
“有啊——”云漠寒拖長了聲音看著風(fēng)冥安特意賣了個關(guān)子。
“你說說嘛?!憋L(fēng)冥安自然配合他又問了一句。
“他啊——不愛紅裝愛武裝。”
“……這句話是這么用的?”
“意思差不多。”云漠寒隨意笑笑沒在意。
“我爹爹……成親也晚,當(dāng)初還是娘親追著他來著。據(jù)說當(dāng)年風(fēng)家少將軍也是只知道習(xí)武旁的什么都不在意?!?p> “那就看看將來有沒有那個女子能一眼看上他還追著跑了?!?p> “反正這事兒有他爹娘操心呢,到時候他若來找我,我賜個婚就是了。”
“你這幾年是真沒少賜婚?!?p> “既然是有情人,那成全了不就好了?”
“永志無別離,萬古常完聚,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屬。”風(fēng)冥安瞧了他一眼,然后又往他懷里窩了窩,“只愿別真像話本子里那么苦?!?p> “故事有人重寫,改了那滿川紅葉盡是離人眼中血的結(jié)局,可這一輩子沒得重來?!?p> “所以你決不能再離開我?!痹颇Ьo了她,也嘆了口氣。
“我哪里舍得……哪里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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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幾日云漠寒在重光院里給風(fēng)冥安扎花燈,兩人也沒去別的地方,直到十五那日才喬裝打扮了在安陽城里好好轉(zhuǎn)了轉(zhuǎn)。
“你這些年也是勵精圖治了?!笨粗碴柍抢锏臒狒[景象,風(fēng)冥安感嘆道,“其實就連章州城,這幾年也繁華多了。邊陲都繁盛,更不要說天子腳下的都城了。”
“百姓也念著皇帝的好,這就很好了?!?p> “我原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云漠寒看著那些拿著煙花玩耍的孩童終于也笑了,“但后來發(fā)現(xiàn)實在沒事做,索性便多賺些錢也多花些錢?!?p> “幼有所教、老有所養(yǎng),住有所居、病有所醫(yī)。所求只有,天下……太平。”
“如此對大漢仁至義盡,我將來走得也……心安理得。”
“咱們?nèi)コ酝朐??!憋L(fēng)冥安拉著他的手往街角的一家店指了指,“這老店倒是還在這里。”當(dāng)年被他帶著翻墻出來在墻根底下分食一碗甜湯的日子似乎就在眼前一般。
只是店里掌柜的已經(jīng)換了一代人。
“好。”云漠寒應(yīng)了聲好,牽著她到了店里,安陽城換了樣貌,但這老店里的吃食還是原來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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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日晚上兩個人回了皇宮,畢竟燈節(jié)過了云漠寒也該還朝了。
云漠寒起身的時候看著風(fēng)冥安睡得正沉,便小心翼翼地將手臂抽了出來,沒吵醒她。
不過風(fēng)冥安還是在他重新將帳幔放下來的時候睜開了眼睛。
“你再睡會兒吧,等我回來再起來。”
風(fēng)冥安沒依他,還是起了身,但只披了件外袍。
“等你走了我再睡。”
她照看著云漠寒洗漱完了幫他換了衣服束了發(fā),系腰帶的時候?qū)⒛菈K紅翡換了一個新繡的荷包。
“我重新雕了一對兒,只是沒弄完就去西疆接你了?!痹颇粗敲缎碌暮砂f道。
“那安安就等著,反正時間長著呢?!?p> “是啊,時間長著呢?!痹颇纯赐饷娴奶焐?,將風(fēng)冥安身上的衣衫攏緊了些,“這么冷的天,你趕緊再回去多睡會兒。等我回來叫你起床?!?p>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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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是:海晏河清治理九州天下,親友故交傳承護國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