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同班的張氏兄妹
謝新班上有一對兄妹同學,妹妹是個瘸子,一米五的身高,嘴里長有一顆努力想要突圍出來的被京東人稱作“大齙牙”的牙齒,又黃又細的頭發(fā)被梳成了小辮子耷拉在腦后兩側(cè),她叫張秀華。哥哥生有一張和順的臉,一雙總似剛剛睡醒一般的惺忪的眼睛迷茫地審視著這個世界,他穿著一件藍色的中山裝一條土黃色的不知什么料子的褲子下面是一雙土黃色的翻毛皮鞋,烏黑濃密又堅硬的短頭發(fā)上扣了一頂深灰色的帽子,他叫張守義。家里面特意安排守義晚一年上學,以便和妹妹秀華同一年上學從而方便照顧殘疾的妹妹。像許多家庭一樣,那個相對弱小些的孩子總能得到父母更多的關(guān)照,那么在守義與秀華家里就更是這樣。那時候已經(jīng)開始了“計劃生育”,宣傳的口號是“一家只生兩個娃,一兒一女一枝花”,京東縣嚴禁再生第三胎,原本像張家這種情況,女兒是天生殘疾,找找人求求情或許能被網(wǎng)開一面,但他們的父母打消了這個念頭。女兒是天生殘疾這絕不是她的錯,而是我們這當?shù)攱尩臅r候在懷孕坐胎的時候疏忽大意了,當媽的在不知自己應(yīng)經(jīng)懷孕了的情況下服用了藥物,而女兒先天殘疾肯定與此有關(guān)。內(nèi)心懷著無限愛憐與歉意的父母,便傾注了全部的愛在女兒身上,女兒咳嗽一聲兒或是打個噴嚏當媽的趕快跑過去噓寒問暖找衣服并披在女兒身上,女兒說想吃什么當媽的趕快去做要么就責令當?shù)幕蚴钱敻绲氖亓x去街上買。他們的家在距京東縣城運河上的東關(guān)大橋僅三里地的魏莊,所以要到縣城里買個東西還是極便當?shù)摹?p> 兄妹倆上學的路差不多是筆直的柏油馬路,不過在縣城相反的方向,張守義要騎著飛鴿牌二八加重自行車,帶著妹妹秀華穿過霍屯、楊莊和古城等村子才能到達胡莊中學。每天早晨迎著東方升起的朝陽上路了,光亮的柏油馬路讓守義心中快樂得生出希望,他渾身有勁頭;而傍晚,夕陽西下的時候,張守義帶著妹妹秀華準時出現(xiàn)在這條路上,向著日落的方向趕去。一天兩天,一月兩月,不知不覺中守義與坐在后座上的秀華差不多成了這條街上的一抹風景,無論晴日或陰天,無論雪花紛紛還是細雨蒙蒙。
守義骨骼寬大,雖然體型偏瘦卻是首爾不弱,看起來象一峰駱駝,而妹妹秀華卻;因為先天殘疾雖然不缺乏營養(yǎng)終是身材瘦小頭發(fā)枯黃。但兄妹倆臉色均和善,守義于和善中透著沉靜,相比較而言,秀華的話和笑容反倒來的多一些。雖然如此,秀華幾乎從來沒有像有的女孩子那樣動輒哭泣,只有一次。那是騾子來這個班級后沒多久,騾子好逗,就是京東人常說的“招貓遞狗”,和男生在教室內(nèi)外追打嬉鬧,直弄得椅倒桌翻或是一方被掀翻并且被按倒在地上方才罷手;而和女生雖然不追不打不便交手,但叫人家外號圖個嘴痛快那在騾子還是順理成章的,比如在經(jīng)過趙翠玉身邊他會在不經(jīng)意間喊一句“長辮子”或是“辣妹子”,原因是趙翠玉有一條又黑又粗長及腰部的大辮子,當然趙翠玉也不示弱,笑叫著回應(yīng)著:“屈強,你喊誰呢?!”趙翠玉幾乎從來沒有叫過屈強“騾子”的外號。而對于他前面座位上的學習委員劉英他則時常戲謔地稱之為“英子”。那時候的電影里總有被稱之為“英子”的角色比如《城南舊事》里的英子,而這種戲謔中略帶親切的稱呼讓劉英這個班上的學習尖子臉紅心跳,但也默然許之。
而這一天他竟忘乎所以得意忘形了,看著托著腮幫子望向窗外樹上的麻雀的秀華他喊了一句,“瘸子,瞧什么哪你!”秀華先是一愣,繼而眼圈兒紅了,自打進入胡莊中學讀初中以來,還沒有一個人直呼她為“瘸子”,無論老師還是學生無論男學生還是女學生,于是她差不多忘記了自己與周圍同學有什么分別,雖然體育課免上的,別人在操場上追逐而她還是坐在教室里,但運動會她是喜歡參加的,因為班主任田春山叫她當這個班的“啦啦隊”隊長,她得組織人為本班同學的比賽加油,因此雖然她沒有項目,但在運動會上她同樣是快樂的,在這個班上,她差不多忘記了自己的與眾不同身有殘疾,她和大家是平等的,她心中常常是快樂的。而如今屈強的一聲“瘸子”一下子點醒了她,她迅速意識到她和別人是不同的,她是一個瘦小的黃毛丫頭,她是一個需要別人同情與關(guān)愛的殘疾人,她是個瘸子!于是她的臉陡然陰沉了下來,她的心被揪得緊了,她的眼圈紅了,她的眼眶中迅速充滿了淚水,她趴在桌子上“嚶嚶”地抽動著肩膀啜泣了起來。
?。ㄎ迨唬?p> 正走進教室的張守義見狀急忙分開眾人,沖到妹妹秀華面前,兩只大手按在妹妹的課桌上,紅了眼圈兒問道,“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還是怎么的?”
眾女生紛紛搭言道,“是屈強瞎逗,亂給秀華起外號!”另一個快嘴女生道,“他胡沁,喊秀華‘瘸子’!”
守義的眉毛抖了抖又揚了揚,他攥緊了拳頭咬著牙齒出了教室的門,秀華在后面喊道,“哥,別理他,別理他!我沒事兒!”
屈強正鼓著腮幫子跟幾個同學逗貧,冷不防被守義從后面薅住了脖領(lǐng)子,他想還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不行?扭頭一看是守義,這個平日里像個傻駱駝一樣溫順的同學,不由得放下心來,騾子橫橫地問道,“張守義,把手松開,我沒招你,你干嘛?!”
薅住騾子脖領(lǐng)子不放的守義凝眉瞪眼地問騾子道,“你是沒招我!你喊我妹妹什么來著?!”
騾子這時才琢磨過味兒來,回過神兒來的騾子瞇著眼怪笑了一聲說道,“我當什么事兒呢?!是,我喊你妹妹‘瘸子’來著,這又怎么了?難道我喊錯了,她不是個‘瘸子’?!”
守義不善言辭,本想警告一下騾子讓她以后注意,但此時的騾子卻一口一個“瘸子”的叫個不住,守義沒想到這孫子成了潑皮滾動肉,邊欲掙脫開守義的揪扯邊威脅地叫道,“張守義,你松手!再不松手我花了你,讓你丫也成個殘廢!”
怒火已經(jīng)寫在了守義的臉上燃燒在了眼睛里,他張開小蒲扇一般的右手,照著騾子的腦袋上劈頭蓋臉抽了一個響亮的耳刮子,騾子的粗壯的腮幫子上登時留下了手指印。騾子被打蒙了,他沒想到這個平日里如瘦駱駝一般溫順的張守義竟敢抽他的耳刮子,他也沒想到這個骨架雖大卻是個瘦身量的張守義的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氣,一巴掌下去打得他眼冒金星。其實守義的力道早已顯現(xiàn)了出來,在歷次運動會上,他差不多每次都是鉛球與鐵餅的項目的前三名,體育組的組長于海發(fā)現(xiàn)了這顆苗子有意培養(yǎng),但守義訥訥說他不想?yún)⒓?,他得照顧妹妹,于海嘆了口氣,只得作罷。
打架事件后,性格開朗人緣又好的長辮子趙翠玉從中斡旋,加上妹妹秀華良言苦勸,雙方達成和解,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和平相處,“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