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聚屏住呼吸,悄悄接近,迅速地一腳把篝火堆踢散,順勢一個滾動,蹲到了帳篷后邊,并拽過一動不動的王家佃戶,在黑暗處躲好。
朵朵兩聲,兩只箭趕在篝火完全熄滅前,射在剛才劉聚和王家佃戶待過的地方。劉聚一動不動,靜靜的注視著完全黑下來的樹林。一只手死死的攥著柴刀,另一只手探著王家佃戶的鼻息,他已經(jīng)死了。
樹林里突然安靜下來。兩方人都不再出聲。劉聚看向二叔的方向,劉二楞早已消失不見了。
風(fēng)吹過樹林,呼嘯凄厲!劉聚的耳中似乎聽到了一聲悶響,有東西倒地的聲音。還聽到遠處一聲暴喝!夾雜著幾聲弓箭離弦的嗡嗡聲!箭頭射去的咻咻聲!箭入木頭的朵朵聲!
劉聚貓腰從黑暗的角落貼著山石移動。他前進了一段距離,回身向著剛才自己落腳的樹木方向投了一顆石頭,石頭撞在樹枝上,引來兩聲箭響,劉聚心里估算著箭來的方向,悄悄的饒了個圈向樹林外圍潛去。仔細觀察以后,他躲在樹林邊緣一棵大樹后面,并用身上的繩索做了一個簡單的倒扣,悄悄的布置好了陷阱。
常年累月和二叔待在一起,劉聚清楚的知道,在漆黑的叢林中,自己又失去了敏銳的眼睛,根本幫不上什么忙,只能給二叔添亂。對于二叔的安全,劉聚卻是毫不擔心。大青山深山老林幾十天孤身一人都能全身而退,幾個小小的劫道蟊賊,又怎么能夠是劉二愣這個叢林獵手的對手!黑夜,風(fēng)雪,就是一個叢林獵人最好的保護。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封堵住賊人逃跑的缺口。
又過了好一會兒,伴隨著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一個黑影從樹林里跑出來,果然一腳踩在在劉聚做的繩扣上,被倒吊在空中!不等這個人有其他動作,劉聚一記悶棍狠狠的砸在他頭上,賊人昏了過去!
過了好大一會兒,此人才緩緩醒來,發(fā)現(xiàn)被人捆死了手腳,躺在地上!旁邊躺了有四五個人都是他們同伙!
篝火被重新點起來!火堆旁坐著兩個人,一個絡(luò)腮胡子大漢,一個黑黢黢的半大小伙子,戴著斗笠,穿著破舊的皮襖。
劉聚也在看著這幾個人,看模樣都是二三十歲,滿臉的彪悍,雖然被綁在地上卻一個個呲牙咧嘴,怒目圓睜!
“你們是當兵的吧?”劉二楞看他們了一會兒突然說到。
“不是?。 睅讉€人異口同聲!說完后又互相看了一眼,有些無奈,這么整齊的回應(yīng),估計適得其反。
被劉聚最后扣住的那個人估計是個頭目,他看看劉二楞,再看看劉聚,有些不敢肯定的說:“你們是專門來抓我們的捕快吧?”
“你放心,我們不是官府的捕快。我們是當?shù)厍f稼人。”劉二楞似乎很明白這些人最怕什么,說到,“我不明白,按說你們白天已經(jīng)劫了我們的車隊、糧食,為什么還要趕盡殺絕,非跟到這里來對我們動手呢?”
劉二楞神色冷厲起來,面對一心要致自己于死地的敵人,他身上的血脈在沸騰,狂暴的情緒在積累。
“你們最好跟我實話實說,要不然,你們一個也別想活著回去!”
劉二楞掏出匕首,神色平靜的捅入身前一個俘虜?shù)拇笸?,同時用力的攪動,另一只手卻死死的捂著他的嘴,不讓他發(fā)出一點喊叫!
看著同伴痛的死命掙扎,卻連大聲呼喊都做不到,只能任由疼痛抽搐著軀干,像個被扔在案板的蝦米一樣,身子在不斷的扭曲,聳動,佝僂!
而劉二楞此刻卻直直的看著他們,神色平靜,仿佛手中掙扎的不是人,而是一條魚!任由血腥味在林中彌漫!
劉聚覺得此刻的二叔好酷!冷酷的酷!和平時憨厚老實的獵人形象有些不同,也許這才是他內(nèi)心最真實的狀態(tài)?嗜血,狂暴,冷漠。劉聚打了個寒戰(zhàn),虧得這是自己親二叔,從小把自己拉扯大的。
“還不說是嗎?”二叔平靜的聲音,此刻卻聽起來有了些猙獰的味道。只見他輕輕把刀抽出,不管手中人怎么扭曲掙扎,又是一刀,扎在另一條腿上!
接著看了一眼那個囁嚅著嘴,還在猶豫的頭目,毫不遲疑抽出刀,一刀刺在胳膊上!抽出再刺!抽出…
“停??!我說!”眼看著最后一刀直直的奔著自己同伴胸口而去,頭目終于崩潰了!
“我們是當兵的!我們都是當兵!但我們不是逃兵,我們也是沒辦法了…”隨著頭目的訴說,劉聚漸漸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這些人真是當兵的,鎮(zhèn)江將軍麾下的江北營軍。這個時代當兵的,分這么幾種:營軍,就是后世的正規(guī)軍野戰(zhàn)軍,職業(yè)軍人,劉二楞當年做的就是這個。府軍,各地方自己組建的,駐守城防,維持治安。鄉(xiāng)勇,由巡檢司把各地民眾在農(nóng)閑時組織起來訓(xùn)練,十戶抽二,相當于一種勞役。其它還有各個大戶自己組建的家丁等私人武裝,就比較多了,但國家也有數(shù)量的規(guī)定。
這群人,就是隸屬朝廷直接管轄的鎮(zhèn)江將軍麾下江北大營。這兩年朝局不穩(wěn),皇帝更換頻繁。鎮(zhèn)江將軍支持的權(quán)臣帖木耳剛剛病死,新繼位的皇帝寵信的卻是他的死對頭伯顏。并且前年,伯顏保新君登基時路過鎮(zhèn)江時,鎮(zhèn)江將軍很是下死力阻攔過。和伯顏結(jié)下了死仇。如今,靠山倒臺,死對頭得勢,鎮(zhèn)江將軍被貶下獄,他們這些鎮(zhèn)江將軍麾下嫡系的江北營兵,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他們幾個便過江拉了一幫人成了賊寇。今天也是有人看出來劉二楞好似軍人,以為是官府在追查他們,于是先下手為強,要來殺人滅口!
“即便鎮(zhèn)江將軍有罪,罪在一人,也不應(yīng)該禍及爾等,這說不通啊。”劉二楞繼續(xù)盤問道。
“那伯顏心胸狹隘,非要調(diào)我們?nèi)ケ苯?,我們平日最熟悉的是水?zhàn),到了北疆還不是當炮灰?我們又不傻,與其被人玩死,不如自己快活幾天!”
劉二楞沒有說話,他曾經(jīng)軍旅,知道這幾個人說的是實話,軍隊之中派系林立,水軍到了北疆,也只有做炮灰的份,別無生路。
那頭目見二楞不說話,眼珠一轉(zhuǎn),接著說道:“我們幾人也是窮人出身,只是無奈為盜,我們平日里也只劫財物,不傷人命。今天看來是個誤會,懇求大哥看在曾經(jīng)同僚的份上,放我們一馬,我們發(fā)誓再立刻遠走高飛,離開此地!”
劉聚看了看二叔,心里覺得應(yīng)該放了他們,只要他們保證不再滋擾地方。畢竟前世曾經(jīng)從歷史中看到不少逼上梁山,無奈為寇的故事,劉聚覺得這些人本質(zhì)并不壞,壞的是這個世道而已。
劉二楞沒有說話,只是輕輕一送,匕首刺進了那個已經(jīng)痛的無力掙扎的人的胸膛!
然后,在劉聚震驚的目光里,一刀一個,結(jié)果這幾個人的性命!
迅速把這幾個人的衣物扒下來,裹成一團,然后把尸體攏成一堆,點火燒了!
不顧被燒尸的惡臭熏的作嘔的劉聚,劉二楞迅速的處理著現(xiàn)場!除了能夠攜帶的錢財以外,弓箭,衣甲,全都付之一炬!挖了個坑,把灰燼掩埋,帶些劉聚連夜向鎮(zhèn)上奔去!
直到遠離了樹林,前面鎮(zhèn)子隱約可見,劉二楞才停下腳步?;仡^看了劉聚一眼,劉聚退后了一步!劉聚覺得自己的胃一陣一陣的抽搐!冷血的二叔在他眼里好像另外一個人!尸體燃燒的惡臭,似乎還在口鼻間縈繞!
“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些殘忍?”
“……”
“你不說我也知道。當年我第一次碰到這種事的時候,我的頭兒也是這么做的。他告訴我,死人才能說話算話!永遠不要相信你的敵人在瀕死時的任何話!死去的敵人才是好敵人!”
“我剛開始也不太理解。只是后來見得死人多了,就明白了。你記住,人最金貴的就是自己的命!誰想要你的命,誰就是你的敵人,而敵人是用來消滅的!”
“他們幾個即便做了逃兵,可以做的事也很多。即便做了強盜,可以做的事也很多!這種不把別人的命放在眼里的人,他們眼中沒有仁慈,只有殺戮!”
“如果今天讓他們活著,我們,我們的鄉(xiāng)親就要遭受未知的不可測的傷害!像你父親那樣,突然就離開我們了,那樣的生活,你想要嗎?”
劉聚似懂非懂的點了下頭,劉二楞嘆了口氣,摸了摸侄子的腦袋。
“我不要求你懂,你只要記住我的話就好!你還是太善良了!”
劉聚又點了點頭。盡管今晚的事情讓他難以接受!但是,這畢竟是自己親二叔,他不會害我的!
休息了好大一會兒,天色漸漸放亮,叔侄二人便早早的來到鎮(zhèn)子門口,等著巡檢司開門,放行。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他們身后響起,兩人便閃在路旁??粗粋€背插著紅標的騎手縱馬狂奔而來,鎮(zhèn)上巡檢司接住騎士問了幾句,便開門放行,馬蹄聲漸漸遠去。
劉二楞喃喃自語,三根紅標,六百里加急,這是哪里發(fā)生戰(zhàn)事了?
劉聚沒有接話,還沉浸在剛才二叔殺伐果斷的冷血場面。戰(zhàn)爭,真的可以讓一個如此純樸憨厚的漢子瞬間化身暴虐殘忍的殺戮機器嗎?兩世都沒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劉聚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