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迷惘,不知所措。
感受著這熟悉的無力感,劉聚突然笑了。
這已經(jīng)不是前世。昨日種種皆是昨日因果。
既然我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我為什么還要任人擺布?
哪怕是命運也不行!
上一世,渾渾噩噩半生,一旦受挫,不知所措。
這一世,我才剛剛開始,我要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
既然來到這個亂世,來到這個風云激蕩的歲月,我就要讓我的名字在這歲月里留下,守護我想守護的,堅持我愿意堅持的,哪怕頭破血流,哪怕粉身碎骨!
這個世界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但凡經(jīng)過,必有痕跡。我一定能找到一些東西。
平息了自己的心情。劉聚重新振作起來。他先是在村子四周轉(zhuǎn)了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
再擴大一些范圍,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
再擴大一些范圍,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
整整十天。劉聚仔仔細細,把村子內(nèi)外,方圓五里之內(nèi),一草一木,偵察了一遍。沒有發(fā)現(xiàn)。
但他不氣餒,他困了就睡,渴了就喝點水,餓了就啃一點干糧。不眠不休,毫不停息。
整整一個月。方圓十里,沒有發(fā)現(xiàn)。
但他不氣餒,他頭發(fā)亂糟糟的,靴子已經(jīng)破了,本來就破舊的衣服更是不堪入目,他索性就扯了去,只穿一件無袖的坎肩,像一只野獸一般,在方圓十里的山林,田地,村落出沒。
九里村沒了,王家莊殘破不堪,其他的村落也都沒人了。
小鎮(zhèn)也沒有了,曾經(jīng)幾千人的鎮(zhèn)子,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大火燒過的灰燼早已被風雨浸潤,一人多高的野草里,處處可見白骨。
秋后的山野有野狗,有烏鴉,有皚皚白骨,有寂靜無聲。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劉聚真正的感受到了活人走進死地的無聲的壓抑。
整整三個月。劉聚已經(jīng)離開了那個山坳。沿著所有的蛛絲馬跡,跟著沿途的無頭尸體,追著天上成群結(jié)隊的烏鴉,循著潛伏荒草的野狗豺狼,他把自己當成一只追逐獵物的孤狼,沿著溝壑,爬過山頭,越過深淵,像幽靈一樣,憑著空氣中那一絲絲可能,前進,前進,前進!
大青山是寧鎮(zhèn)山脈的中段。寧鎮(zhèn)山脈從蔣山一路沿著江水,向著東北蜿蜒,在大青山這里突然向南延伸而去。從九里村出來,沿著山路首先到達的是王家莊,從王家莊向東南就是小鎮(zhèn),再向南走就到了縣城。從小鎮(zhèn)東邊走卻是另一條路,這條路彎彎曲曲,沿著河水向著東北方向延伸,翻過寧鎮(zhèn)山脈,直通江邊。
臨江縣的臨江渡口。
曾經(jīng)是人來人往的渡口,也已經(jīng)殘破不堪。斷了的錨繩在江水中飄蕩。破碎的木塊還斜插在江邊。江邊巡檢司駐扎的山頭還是黑乎乎的燒過的痕跡。
哪怕距離那場戰(zhàn)亂已經(jīng)過去了大半年的時間,依舊沒有人來重新修建這個渡口。
那場戰(zhàn)亂似乎從來沒有過一樣,活著的人們好像已經(jīng)忘了曾經(jīng)有那么一場戰(zhàn)亂,殺得尸橫遍野,燒的寸草不生。
曾經(jīng)的渡口附近,有一個棚屋。棚屋中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老漢。瘦骨嶙峋。旁邊還有一個瘦小的半大小子,土黃的臉色,亂糟糟的頭發(fā),破破爛爛的衣服,正用黑乎乎的小手,端著一個破碗,把碗里黑乎乎的東西往老漢嘴里喂。老漢已經(jīng)不行了,黑乎乎的湯水順著嘴角流下,他連吞咽都無法做到。小子沒有哭,只是咧著嘴,繼續(xù)堅持把黑乎乎的東西往老漢嘴里灌!仿佛那是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
“他不行了。”突然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小子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有想到居然還有同類在這里?;剡^頭,棚屋口蹲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他真的不行了。我學過醫(yī)術。你要想和他再說幾句話,我可以幫你。但是,他已經(jīng)不行了”那坨東西發(fā)出聲音。小子適應了一會兒,才看清楚那是一個人。
和自己一樣黑乎乎雜亂無章的頭發(fā),破爛的衣服,不過可以看出個子很高,瘦長的胳膊,黑乎乎的臉,顴骨高聳,應該也是餓的。
小子點點頭,看看自己手里黑乎乎的東西,把它遞給了黑影。黑影鉆了進來,卻也是一個半大小子,只是身材高大,他必須半跪在老漢身邊。伸出黑乎乎的手指,在老漢胸腹一陣摩挲,最后一指點在老漢頜下。
奄奄一息的老漢猛地睜大了眼睛,長出一口氣,有黑血從嘴角流出。老漢精神了許多,看著眼前這個瘦小的半大小子,顫巍巍地伸出手,小子乖巧的俯下身,老漢的手落在他的頭上,摩挲了幾下,笑著說:
“不要管我了。逃吧。逃吧?;钕氯?。活下去!活下去……”
隨后,那只瘦骨嶙峋的滿是老繭的手滑落了。他帶著微笑,帶著解脫,帶著不舍。
小子趴在老漢的胸膛,緊緊的抱著,沒有哭聲。只是背脊一動一動。
劉聚沒有管這個小子,他端過黑乎乎的東西,一口喝下。這是他今天進的第一口水。
過了好久,小子才起身??粗鴦⒕邸⒕蹧]有說話,只是默默的退出了棚屋。過了一會兒,小子也出來了。
他開始去撿木頭,柴火。劉聚看了他一眼,幫他一起撿。不一會兒,一個簡單的柴火堆就做好了。幫著小子把老漢從棚屋搬出來,抬到柴堆上,小子跪在柴堆前磕了三個頭,點燃了柴堆。
小子叫江流兒,是個孤兒。從小被這個在江邊擺渡的老漢撿回來養(yǎng)大。他和老漢在戰(zhàn)亂中被亂軍抓走,后來仗著水性好,又逃回來了,但是老漢受了傷,沒有吃的,沒有錢,江流兒不想拋棄老漢逃命,他搭了這個棚屋,每天去山林弄些野菜充饑,直到今天。
據(jù)他說,亂軍是春天的時候來到江邊的,還帶著很多從各地抓來的民夫,好多人,有一兩千的樣子。他們被趕著坐上船往對岸去了。對岸是一個江心島。上面有一隊士兵駐防。但是他們好像是一起的。
劉聚問江流兒有沒有看到里面有九里村的人,江流兒說不知道,只知道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陸陸續(xù)續(xù)走了好長時間,好像都是從山那邊抓過來的。
看著江流兒狼吐虎咽的吃著烤熟的狼腿,劉聚竟然有了一種安心。整整三個月自己沒有碰到一個活人,沒有正經(jīng)吃過一頓飽飯。
這是第一個,也是第一頓,你看他吃的香的。
江流兒今年才剛剛十二歲,比劉聚還小?;蛟S是營養(yǎng)不良,個子瘦小,才到劉聚胸口。
兩人好好的吃過了飯,便開始商量,劉聚準備偷偷泅渡到對岸,摸摸情況。江流兒同意,但是,他要求劉聚跟著他走,因為他從小就在這江邊生活。知道什么時候,什么地點最適合游過去。而且,他知道對岸那里上岸最安全。
一天后的夜里,劉聚和江流兒悄悄的下水了。
清江是天下最大最長的一條江。水勢兇猛。此刻正是冬天,江水刺骨的冰冷。劉聚背負著江流兒,不斷的運轉(zhuǎn)真氣保持兩人的體溫。江流兒,雙臂不斷滑動,調(diào)整著方向。順著水勢,籍著月光,向著對岸劃去。
即便以劉聚目前的真氣,兩人也足足用了兩個時辰,眼看天就要亮了,才堪堪到達對岸。趴在岸邊的石碓旁,劉聚默默恢復著真氣,忍者經(jīng)脈隱隱作痛的苦楚。他一手緊緊攥著江流兒的手,一手從腰間卸下酒壺往嘴里灌,往江流兒嘴里灌。這是他從觀里帶出來的本來準備給二叔的酒。
又歇息了半個時辰,兩人總算都恢復了過來。解開油布包裹,換上準備好的簡陋的皮襖。江風才顯得不那么刺骨??粗鴱氖院竺孓D(zhuǎn)出來的江流兒,劉聚沖他點點頭。打個手勢,便轉(zhuǎn)身向著島內(nèi)軍隊駐地摸去。
江心島不大,只有兩個供兩岸來回歇腳的碼頭,碼頭之間便是一個碉堡,駐扎著兩個小隊的士兵。此時正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時候。值班的士兵,正靠在哨樓的柱子睡覺。其他的士兵都在碉堡內(nèi)。
先悄悄摸到哨嘍,打暈了哨兵捆好,堵上嘴。劉聚又來到碉堡門口,這里還有四個呼呼大睡的值班士兵。劉聚很冷靜的一下一個,把這些士兵全部被打暈了,拉倒一邊捆好,堵上嘴。
處理完外圍,劉聚和江流兒,一人撿了一把刀,摸到了碉堡內(nèi)。
碉堡除了最里面的一個屋子亮著燈,其余地方都是黑乎乎的。
來到亮燈的屋外,隔著窗戶,劉聚把江流兒舉起來讓他看屋里的情況。
只見屋內(nèi)是一張大床,拉著床幃,紅燭搖曳,陣陣嬉笑之聲傳來。
江流兒臉紅了,趕忙下來。
看著江流兒直擺手不說話,劉聚很納悶,只好自己扒上去,卻正好聽到床那里傳來軟玉溫香的聲音:
“公子,請自重!小奴家可是清白人家的好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