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滴那邊
海滴那邊
有一群~~~”
那是在人類幼崽間流傳甚廣的一首兒歌……
乍聽還挺親切,可惜一旦細品,往往會失去滋味……
我和我的族群確實生活在山海之邊,也擁有漂亮的藍色皮膚,但終歸與那歌中角色有著太大的差異……
它們長得小巧可愛,而我們大多下盤很穩(wěn),普遍擁有著類似于闊圓柱形的壯實身材,即使是少數(shù)沒發(fā)育好的小妹妹,在人類眼中也該算得上是兩百斤的胖墩子……
活潑聰明,調(diào)皮靈敏?
呵,這些詞完全不該用在我們身上。
大家都是盤子臉,看起來平平的,皮膚粗糙,相比于人類,更像是在荒郊自然長成的橡樹皮……
可能也有臉型的緣故,那雙琉璃黃的眼睛里,瞳仁很大,雖沒什么靈氣,在那樣一張臉上卻會顯得狹長……
厚得不成形的深色嘴唇配上土黃土黃的粗壯大板牙就不必說了,人類見了一定覺得呆滯又詭異……
反正我是覺得木兮兮的,雖說相貌天賜,還是不免偶爾嫌棄它們配不上我詩人的身份……
對了,既提到了身份~
我是藍阿詩,整個族群的專聘詩人。
我擁有著令人艷羨的,在整個族群中獨一無二的,由內(nèi)而外,一絲不茍,即使一動不動時也曾感染了無數(shù)人的憂郁氣質(zhì)。
它總能與我的才情完美合并,使我在大家眼中永遠是那顆最閃亮的星,也使可悲的凡人們眼瞎似的忽略掉了我再平淡不過的長相,盲目的散發(fā)出他們近乎瘋狂的追逐欲望……
唉,可惜了,這世上最難求的,該是知己……
對了,該繼續(xù)品評那兒歌。
有一點倒是沒錯,我們相處得很和睦,總相互關(guān)心,平時沒事時也愛扎起堆來唱歌跳舞,只是……
我們的歌舞與快樂歡欣壓根兒搭不上邊,我們大都不怎么愛笑,大概是因著體型的緣故,與人類相比的話,多數(shù)時候會顯得緩慢又笨拙……
自由散漫是我們生而帶來的特性,齊心協(xié)力恰恰是我們的族群氛圍,可惜這里既沒有綠色的大森林,也沒有格格巫。
或許是應(yīng)著我們并沒多少生氣的外貌和無事郁一郁的天賦,我們生活的地方雖不小,但除去刻意裝扮開墾過的一小部分,入眼皆是荒蕪,用寸草不生,鳥不拉屎來形容也毫不為過……
還有,為了沿襲祖先留下的各種寶貝傳統(tǒng),我們一直以來保持著很強的領(lǐng)地意識,像格格巫那類富有攻擊性的生物不可能活著闖入,除非我們都死光光了……
為了守住領(lǐng)地,在被限制了行動或戰(zhàn)斗力不足等情況下,我們甚至不惜自爆……
隔壁藍老太就在某個陰森森的夜里突然發(fā)瘋,沖出去硬生生的把人好好的獅群爆了個稀巴爛……
后來才聽老一輩的說,五十年前弄死她年幼小孫子的就是那群獅子,至此,我又對這族群有了個新定位,極其記仇……
不過呢,除去這種種普遍形容,大家也和人類一樣,都有屬于自己的獨特性。
與長相相符,我們中大多數(shù)的智商都不及普通人類,但也有例外,族殿中供著個不知活了幾百歲的智者,他看起來倒不是很老,據(jù)說去過很多地方,甚至與人類有過許多交際……
他正是我族族佬藍智,大概回來了有一百來年了吧,他說他在外時發(fā)現(xiàn)人類發(fā)展得特別快,破壞欲與殺傷力也愈發(fā)強,于是他為了磨掉以后被它們闖入的可能性,花了許多時間和精力去了解和偵破人類各個領(lǐng)域的技術(shù)和原理,直到能夠大致預(yù)言接下來幾個世紀人類的發(fā)展和變化,并使大家有辦法應(yīng)對……
他曾預(yù)言人類會因為創(chuàng)造出以原子核裂變還是什么來著為基本原理的強大武器而停止大規(guī)模戰(zhàn)爭,但小戰(zhàn)爭會一直持續(xù),還說近幾年,世界上最安全的大國會是中國……
他總是夸中國人,說什么雖古板了很久,到最后還是真的會做到以民為重,那樣的國家,總會越來越好的……
雖然沒懂多少,也無從證偽,但他給出的種種防人類的法子還都挺好用,最近闖入的人類好像真的愈發(fā)少了……
反正我們也不可能知道他那些年都經(jīng)歷過什么,管用就成,僅憑這一點,擁戴他,已然不虧了。
還有,他曾偷偷告訴我我的語言智能,音樂智能,內(nèi)省智能和自然觀察智能等都開發(fā)得很不錯,而且很有天賦,其他方面也極有發(fā)展?jié)摿Γ詈笾苯颖響B(tài)說要收我為徒……
那哪兒成啊,答應(yīng)他不就相當(dāng)于攬下探察人類變化的大攤子,還要在他死后以一己之力和全體人類的攻擊性作斗爭嗎?
雖然我也覺得自己挺聰明的,可我還小,連戀愛都還沒談過呢,還學(xué)不會那種貢獻一生的偉大做法……
“我也從來沒戀愛過呢,無論是和人類,還是同類……”
聽到他那句話時,我才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他是真老了……
所以談戀愛什么的還是得趁年輕呀,不然像我們這樣的聰明人,等到他口中的所謂智能一路飆到老,要找到看得上的豈不是難上加難了……
“老頭兒,你對多少人提過呀,收徒這事兒?”看著他那雙和我差不多憂郁的眼睛,我似乎第一次感覺到了某種類似于共鳴的東西……
“能有幾個,族群里的情況你又不是不清楚,幾百年來,就生出你這一根還能用的苗子,”他說著,拿起個火龍果就開始啃,紅紅的果肉配上他土黃的板牙,頗為出戲,“我見了那么多,蠢的蠢,呆的呆,什么樣的奇葩都有,就是沒有腦子好點兒的,現(xiàn)在看來,也就你,雖然看起來偏科,其實不過是因為沒有發(fā)展資源,要是生在人類那兒,你怎么也得長成個能改變世界的吧。別光盯著我,要吃自己拿~”
“不了,不了,”嫌棄,“那你又是怎么看出來我行的???”
“莫慌,你別看人類發(fā)展得是挺快,它們有個致命弱點,就是活得短,你問我靠什么,除了智商,其實就是經(jīng)驗了,再如何,我終歸是見得比它們多呀。它們需要世世代代沿襲總結(jié)的東西,我一人就能整出那效果。而且它們在銜接過程中可能漏掉的種種細節(jié),我完全不用擔(dān)心會忽視,堆堆疊疊,總是我要技高一籌?!惫?,就我們這長相,甭管多有智慧,笑起來都是副憨憨樣,也難怪普遍木頭臉了,雖仍木木的,至少不必這么出戲呀,“其實我有通過總結(jié),弄出個我族專用的面相學(xué)。不過我自己根本用不上,就現(xiàn)在這狀態(tài),大多數(shù)人一走到我面前我就能看出他們心里有多少小九九,畢竟是依靠概率的東西,還是沒有自己多年積累起來的經(jīng)驗直觀好用呀。就比如,第一次看見你這雙被憂郁氣充滿了的眼睛,我就意識到你會是我族中唯一一個可能追上我的。依據(jù)其實也沒什么具體依據(jù),況且就算兢兢業(yè)業(yè)描繪出來了,也是那些凡人用不了的……”
“所以,這意思不就是只要活成精就行了嗎……”扯那么多,也就能騙騙那些傻的……
“可我要是只說那幾個字,你能推出那么一大堆嗎?”
“……”
“小輩莫狂哦,有些東西當(dāng)真只有細細推敲,真真經(jīng)歷過,才能得到點兒能用的料的。若不是真聰明過我,或者活得比我長很多很多,還真是做不到比我更有智慧的?!?p> “好吧,那你再加把勁兒,好好活他個幾百年,待我寫詩寫膩了來拜你呀~”
“怕是到了那時,我就沒力氣教你,你也沒什么可學(xué)的了吧……”
“別整那些有的沒的,反正我現(xiàn)在寫得正嗨,你是釣不走我的……”
“也好,能先發(fā)展點愛好也不錯,我等你就是了。”其實我一直覺得,他身上唯一算得上優(yōu)點的東西就是耐心了。
耐心那東西,他不僅在忽悠人時用得好,在等待上,也把控得恰到好處……
反正,這么多年來,忽悠得了的就忽悠,忽悠不了的就等著,最后贏的,總能是他……
這樣能心平氣和贏得勝利的品質(zhì),人類確實很難學(xué)像……
“九成風(fēng)兒吹起來~
一層云兒散開來~”
一出族殿,就聽見大家不緊不慢,如他們氣質(zhì)般低沉的歌聲了……
慢慢走近,那是我專為某些特定場合填的詞,譜的曲,看來今天又吃不上正常食物了……
“你來~
我來~”
前面是合唱,下一句正好輪到族花藍阿嬌,她扭著她那沙啞又不失尖利的美嗓,將背挺得筆直,慢騰騰的唱了出來……
“看,人類眼淚掉下來~”
一邊唱著,還不忘甩了她那兩條犀牛美腿,擺臺似的走上兩步……
或許在他們看來,這樣確實很妖嬈吧,不然,她也不會成族花了。
“霍霍鋼刀磨起來~”
所以還是四肢發(fā)達的藍壯看起來更得勁兒啊,就是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將那極難搞的阿嬌追到手……
“條條面杖揮開來~”
藍豆豆就是那個例外,愛笑,看著他那招牌傻笑和手中快速揮舞的面杖,我是真的冒了些冷汗,生怕那面杖一不留神就飛出來把我給砸暈了……
也罷,哪天真出了事也好借著現(xiàn)成的理由把他給換了,免得每次路過都那樣心驚肉跳的……
“你來~
我來~”
果然還是合唱部分最合我意,各種怪音融合起來居然還是種十分順耳的自然調(diào),太難得了……
要安排好那么多人的戲份,我也很難的。
“濃厚湯餃吃起來~”
沒一會兒,藍麻嬸兒就又沉著她那看著十分禁欲的臉分起餃子來了……
“咸咸苦苦吐出來~”
哈哈,藍葉兒那臉皺得,快難吃哭了吧~
小小年紀就要承受這種味道,也是難為她了……
“你來~
我來~”
照例~
“殘肢碎骨埋起來~”
吃完之后,藍黑負責(zé)掩埋。
“人類勸你別再來~”
他哥藍白就在旁邊神情復(fù)雜的看著,唱,或說罵……
畢竟也是由來的習(xí)慣了,再難吃,也不好直接浪費掉。
不過,夕陽西下,晚霞也漸漸飄散開來,這以尸為肥的柳樹玫瑰,倒是生得愈發(fā)漂亮了……
我輕輕撫上那些柳葉和花瓣,也不知是不是對底下的那些生出了類似于憐憫的情緒……
近年闖入的都是些偷獵者,交界處明明掛了那么多牌子的,這群人類為了某些憑概率的小利丟掉性命,真的值得嗎?
還好,至少大多數(shù)人,已然乖乖的把這兒當(dāng)做禁區(qū)了……
我今天,有些奇怪呀,居然,忽地低沉起來……
“你來~
我來~”
緩緩地,柔柔的,像極了玫瑰花瓣的觸感~
“碧綠柳枝搖起來~”
我這反應(yīng),是否過于圣母了……
明明,我們只是按照傳統(tǒng),做了如人類一般的雜食動物該做的事呀……
或許是后悔剛剛沒有吃掉擺在眼前的火龍果吧……
“粉紅玫瑰盛開來~”
我,摸摸眼角,掉眼淚了?
這是一種再瑰麗的即興也趕不走的情緒呢……
又好像,不是為任何人生出的,連以往注入所有情感的詩詞,這時也變得沒了味道呢~
“小阿詩,你要記住智爺爺?shù)脑捙?,真正的天才,終歸是會掙開一切束縛他的牢籠,用生命去撫摸一切他能觸碰到的東西的哦~”
那是,一歲半時……
原來,從那時就開始忽悠了……
可惡!這老頭也太賊了吧!
算了,他贏了……
那,也是我想要的吧,去到人類領(lǐng)地后,還是會覺得他們的復(fù)雜多變更可愛些吧。
“對吧,智爺爺?!?p> ……
民志有云:
山海之邊,貧瘠之地,居藍人族。素遵族佬,佬至百壽,魂游之際,嘗聚神識,得一鬼嬰。族人觀之,皆謂佬歸。
然有駭然失志者議養(yǎng)嬰于殿,遂不得見。
族人皆驚,敬畏甚篤,日膳殿下,嬰漸大。
大而善詩,族人歌之,然失智者,歌即神滯。
終至醒,見殿中枯骨,不明往日談笑之恩。
黯然對曰:“嬰至佬兮佬亦嬰,佬為始祖,佬去則族滅矣。”
彼藍人族,今猶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