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的到來深深刺激了迎春,她整整躺在床上兩日未開工。
樓里的姑娘們補品不要錢似的給她送,什么燕窩盞、阿膠糕啦,連紫河車燉盅都給她安排上。
迎春的好人緣得益于她為人處世不愛計較,細心又周到。
往日樓里繁忙,靈素雖待人寬厚到底庶務(wù)繁忙不能顧及到每個人。
迎春來之后,不僅縫補效率高,閑暇時更是用心照顧每位姑娘,一樓二樓的姑娘們多與她交好。
誰例假來了,第一碗紅糖水肯定是她端去,誰有個頭疼腦熱,熬藥煎藥也是她來做,她好像每天有無窮的精力,用心做好每件她能做好的事。
所以她生病,得她照顧的姑娘們便來照顧她。
這種被人關(guān)心的感覺暫時代替因沈浪離開造成的失落,迎春躺在床上想了許多。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是靠彼此互相幫助以及對方的人品產(chǎn)生,她來樓外樓已有月余,靈素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只要能取得她的信任,許姥姥的事或許她能幫忙打聽。
她這一個月里看見夏丹青來過五回,有一次差點和他迎面撞上,還好她機靈借故避開。
他是沖著靈素來的,前幾回都是喝完酒便走,最后一回他留宿了。
迎春是知道夏夫人出了名的潑辣,夏丹青房里連房小妾都沒有,她怎會甘心讓他逛青樓呢?
她在這待的越久對她爹聲譽越不好,彼時她走投無路才來這里做工,現(xiàn)在她不僅有沈浪給她的一錠金子,自己也攢了幾兩銀,再過兩月朝離開吧。
到底她爹是四品宣威將軍。
想通了的她比往日更加賣力,白日除了做雜役外,有時間便去廚下幫忙,跟著李大廚偷學(xué)兩手做點心的手藝。
沈浪來看過她兩回,她都避而不見,有些人不看還好,見了一顆心便不受控制朝他奔去。
如此半月后,迎春從靈素嘴里得知一個令她興奮的消息,姥姥就在臨安城夏將軍府中。
得知這個消息的她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zhuǎn)。到底認不認夏丹青呢,她摸摸左臉胎記,他能善待姥姥也能善待她吧?
他對藏寶圖的事情知道多少呢?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迎春在樓外樓這段日子,看著靈素為人處世果斷潑辣,知道女子也能殺伐決斷靈活處事。
她試試又何妨呢!
到底如何相認才能不刻意呢?她決定還是向靈素交底,她是目前她唯一能信任的人。
迎春特意做了一碟糕點端到她房內(nèi),靈素見她主動來找自己有些意外,第一句話便問她是不是受欺負了!
“靈素,我有些話同你說!”
靈素扶著迎春一同坐上繡榻,關(guān)切地問她到底怎么了,迎春硬著頭皮將自己的身世和盤托出。
饒是靈素見慣世面,也被她離奇身世震懾,她竟然是周睿的女兒周迎春?!
夏丹青一戰(zhàn)成名之前,當(dāng)朝最有聲望的將軍就是周睿!
當(dāng)聽到她說她四年前是在臨安城郊二十里地被人擼走,擼走她的人白衣黑發(fā),手上有日月紋身,靈素知道這又是慕云白造的孽。
“我隨身包裹全在姥姥那兒,等我昏迷醒來時,人已在庾家疃,沒有身契證明我是爹的女兒,只能活一天是一天!”
聽她說完,靈素不勝唏噓,難怪多年前沈浪會和慕云白鬧掰,他是知道慕云白擼錯女人,拐來的竟是他偶像周睿將軍的獨女,所以才和他徹底決裂吧。
哎呀,世事難料,沈浪知不知救他的孤女是周將軍獨女呢?事情真是變得有點復(fù)雜。
不過靈素耿直,既然迎春信任她,她也萬不會出賣朋友,既如此,她便來做她的引路人吧。
在靈素的安排下,迎春得以和夏丹青相認,令她倆感到意外的是夏丹青的態(tài)度。
迎春想過他見到自己會平淡、也許會有點開心,唯獨預(yù)料不到他會喜極而泣。
三十多歲的漢子對著她眼圈通紅,怔怔落淚,連靈素都嚇一跳。
“是伯父沒有照顧好你,愧對你父母!”
……
她該怎么接?無助地看向靈素,迎春眼帶求助。靈素示意她繼續(xù)聽,果然夏丹青又開口道:
“可恨金人連個全尸都未曾給你父親留下!若不是,若不是……罷了,本當(dāng)該由我護送你與姥姥進京,誰知她帶你先走!”
“不過你不要害怕,姥姥現(xiàn)在就在我府中!”
如此最好,她心中大石落下,收拾好包袱跟在他身后回去。夏丹青賞了靈素五百兩銀,感謝她對迎春的照顧。
她有點舍不得重情重義豪邁灑脫的姑娘們,知迎春要走,有幾個平日關(guān)系要好的,哭著出來相送,靈素被氛圍渲染,掖起手帕輕點眼角,她也有點舍不得呢!
這丫頭有點玩意,不過在她樓外樓住了兩個多月而已,人緣這般好!
他們走時非常低調(diào),靈素沒告訴任何人迎春是周睿女兒的事,包括慕云白。
夏丹青心中疑惑,為何周侄女小時候玉雪可愛,長大后卻如此丑陋,左臉紅印何時有的?
迎春抱著她的小包袱坐在馬車一角,和他相顧無言,還記得小時候他最喜歡自己,說她比夏雪宜更像他夏丹青的女兒。
常常惹得文弱的夏雪宜回家和她娘哭鼻子,如今他們身份轉(zhuǎn)換,她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她是三品將軍的獨女,不知見面后又會是何種光景。
夏丹青心中寬慰,周侄女安然無恙如今又被自己尋來照顧,也算告慰周兄和文娘在天之靈。
他在心中默念:文娘,你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我定會替你好好她。
因無人通告,他們回去時夏府已經(jīng)熄燈。夏丹青領(lǐng)著迎春穿過長長的回廊,月光掩映下,迎春像做了一場夢,仿佛穿過這個長廊爹娘便會在盡頭等她。
是夏丹青給她造成的錯覺,他和她爹總是形影不離,好像見到他下一刻便能再見到她爹爹。
圓形角門一重又一重,他們停在一間小佛堂前,夏丹青推開門,迎春看見一抹熟悉的背影跪坐在佛像前。
她顫抖地叫了聲:“姥姥!”引得那人身軀大震,轉(zhuǎn)身看向她的神情充滿不可思議。
迎春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嘴唇劇烈地顫抖,老婦一把抱住她放生痛哭:
“我的兒,你叫我好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