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僧人

　　他轉動佛珠的手停下，抬眼看向眼前女子：“施主比貧僧更需要它。”

　　楚月遞過冪籬的手頓住，想來這冪籬她已經(jīng)用過，再給這位僧人怕也是不妥，于是只得收下。

　　她心里頗有些感激，只得再次鞠躬道謝。

　　那僧人從容起身，伸展一掌行禮：“施主有禮了?！?p>　　接著便起身繼續(xù)邁進那漫漫黃沙中。

　　楚月心下明白，他剛剛停下打坐是因為自己意識模糊，卻又礙于佛規(guī)男女不好接觸過密，所以一旁打坐，靜候自己恢復意識。

　　她一向對修行之人頗有些敬畏，如今見那僧人行事，對之好感更增幾分。

　　楚月連忙將東西塞回背簍，把小白也放進去，小跑著跟上。

　　卻也不敢靠得太近，小聲搭話：“大師，怎么稱呼您??？”

　　“貧僧不過一介普通僧人，稱不得大師?！彼⒌偷皖^，頗有些謙恭之意：“貧僧法號延頌?！?p>　　他步伐雖不快，可身形高大，一步頗有些距離，楚月走一段，便不得不小跑幾步跟上：“延頌法師，您要去哪里？”

　　她雙眼亮亮望著僧人，腦子飛快轉動，若是順路，還可同行，總好過她一人在這沙漠中亂轉。

　　“貧僧此次去涼州白塔寺求經(jīng)問學?！?p>　　聽了這話，楚月激動起來：“我也要去涼州！”她看一眼身旁男子，卻見他神色淡然，不見悲喜。

　　于是小心提議：“不如我們一同趕路。”

　　她望著僧人側臉，頗有些擔憂會被拒絕。

　　僧人神色不變，卻止住了步伐，雙手合十，輕聲道：“男女有別，還請施主留步?！?p>　　楚月一怔，但于漫漫黃沙中走了近一日，實在不見什么人影，她又不會辨別方向，只好繼續(xù)狡辯道：“凡所有相，皆為虛妄。男女分別，也是如此，不過是皮囊不同。佛教不是說眾生平等嗎，法師大可將我視為一只鳥雀抑或是一株草葉，這樣的話，與法師同行又有何不可？”

　　正說著，遠處便起了風，那風卷起黃沙，孤煙筆直而上，似乎要吞沒那輪太陽。

　　楚月望著那奇景，頗有些震撼。

　　一旁僧人卻是緩緩開口：“施主所說的眾生平等應是誤解了佛經(jīng)中所說，佛平等說，如一味雨，隨眾生性，所受不同。眾生平等便是指法平等無有高下，六界萬物，如有佛性，皆可修行成佛?！?p>　　他垂目望向楚月：“況且與施主同行，也有損施主名譽?！?p>　　楚月有些失落地點頭，確實在古代男女不可接觸過密，何況眼前僧人還是位出家人，不理凡塵。

　　延頌見她不語繼續(xù)道：“研習佛經(jīng)，斷不可斷章取義。施主若是有何不懂，屆時寺廟講經(jīng)時，自可向其請教?！?p>　　說罷，他便邁步繼續(xù)向前，留楚月愣在原地。

　　延頌的步子都更加堅定幾分，果然如師父所說，世人對佛教仍多有誤解，只有多講經(jīng)，才能弘揚佛法，救蒼生于苦難中。

　　他這樣想著，望著不見邊際的黃沙，更加快了步子。

　　楚月看著他遠行背影，又看看一旁漫天風沙，還是追了上去，氣喘吁吁道：“法師，我問最后一個問題?！?p>　　接著不等對方反應道：“去涼州還要走多久？”她望著延頌側臉，見他神色如常，并無慍色。她踏入這沙漠后，便不見人影，也不知要走多久才能到達。終于遇上同路之人，必然要問個明白。

　　延頌停頓片刻，望著漫漫黃沙思索道：“若是騎駱駝，兩日便會到那涼州。至于走路，約莫需四五日?！?p>　　聽了這話，楚月停下來，延頌便于這片刻又與她拉開了距離。

　　她看著延頌背影，片刻后邁步跟上，她本是擔心延頌步子快，自己會跟不上，卻意外發(fā)現(xiàn)二人間一直保持著一段距離。

　　隴城中，府衙內(nèi)，黑影終于緩緩睜開眼睛。

　　睜開眼，便是件淺綠紗帳，床邊爐鼎內(nèi)燃著熏香。

　　他撐起身體來，看著自己身上淺色薄被，意識一點點恢復過來。

　　只記得自己在楚月墜入山崖時，提步追趕上要補上一掌，卻陷入了法陣。

　　渾身力氣仿佛被抽走，五臟六腑的痛感不斷襲擊著他，沒見到楚月死去，他便先失去了意識。

　　正回憶中，便感覺身邊有一位女子靠近，她挽起長發(fā)，穿著月白色長裙，裙腳墜著金絲花紋。隨著她走動，裙子泛起瑩白細碎的光亮，如月華般奪目。

　　“月影。”他有氣無力地呼喊出一聲，滿是傷痕的手臂伸了出去。

　　然而那女子卻未曾應聲，只伸出手將他胳膊放回床上，開口道：“醒來便好?！?p>　　黑影這才抬頭望向那女子面容，見她膚色勝雪，眉眼間也有著化不開冷淡冷漠，高挺秀氣的鼻梁，雙唇抿得平直。如那巍峨雪山，自有一番高潔之意。

　　“大夫說你以后不能習武了?！本G盈伸手揭開那香爐蓋子，一手提起那精巧香鏟撥弄兩下香灰，那香氣更加濃郁起來。

　　她自顧自說道：“這焚香中用了多種藥材，大夫說對你的傷勢有幫助?！?p>　　“以后？”躺在床上的黑影卻是如中魔般重復著那兩字。

　　綠盈停下手中活計，向他望去，便見那昏迷中仍不曾喊過痛的男子此時卻盯著頭頂，一字一句道：“我們沒有以后了?！彼曇粢怀霰闳邕@香爐中輕煙，頃刻消散。

　　黑影似乎已忽略身上傷痛，以后？從前他想，滄海桑田，萬物變遷，總有一天她會注意到他。可后來見她掠來沈宣，才知她心中已有一人。

　　于是他想著退一步，也可陪她上天入地，度過這漫漫余生。

　　可如今，月影卻已魂飛魄散。

　　他雙目空洞，盯著頭頂帷幔再不言語。

　　綠盈看在眼中，她起身取來紗布，又緩緩坐下，不發(fā)一言便扯下黑影手臂上紗布。

　　動作之快使得黑影發(fā)出一聲悶哼，他頗為詫異看一眼眼前女子，卻見她表情平靜，冷靜換了干凈紗布裹住他傷口，冷聲道：“活下來已是不易，別讓我覺得救你是件錯事。”

　　她神情專注，絲毫未被這眼前血腥嚇到，黑影一時愣住，那股輕生頹廢之意倒也消散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