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偉和他對象留在了南城。
過年的時候，母親做主，穗子和姐姐一起操持，給豐偉辦了一場在他們村子里還算盛大的婚禮。群里的人七說八說的，說穗子父親這一輩也是有福氣，小時糟了大饑荒的罪，一輩子都受罪，兒女也算是有出息。
母親激動地眼淚止不住，說終于看到豐偉結(jié)婚了，對得起死去的父親，也沒啥好遺憾的了。
年后，豐偉帶著新媳婦去南城工作，臨走時，母親給裝了一后備箱的東西，叮囑來叮囑去，穗子比豐偉玩幾天走的，穗子走的前一天晚上，母親和穗子說話到很晚，無非訴說她這一輩子的酸甜苦辣。
“穗子，你是三個孩子中，最孝順的。我看你姐姐還是恨我的?！蹦赣H剛燒了晚香，檀香味的香氣縈繞在屋內(nèi)，外面細(xì)雪無聲，紛紛揚(yáng)揚(yáng)蕩在天地之間。年還未過去，趁著這夜雪，總隱隱約約散發(fā)著一種玄妙神秘的氣氛。
“媽，我姐要是恨你，就不會給你買衣服，買鞋子，每次來都給你買很多東西。我姐脾氣跟你一樣，就是火柴脾氣，好了兩天就原型暴露?！彼胱訌陌讼勺郎降谋P子里抓來幾個年果子，分了兩個給母親。
“你自己想想，俺姥活著的時候，你不是也把她氣得不吃飯，不在咱家住嗎？那我姐現(xiàn)在說話做事，有時也氣你，不都是一樣的?！彼胱咏懒藘煽谡ǖ母锣源嗟墓?，芝麻的，咸的，她小時候這些只有過年才能吃到，且是唯一最喜歡的零食。
母親輕輕嘆了口氣，咯吱咯吱嚼著果子。
“哎，都是命。就你孝順，好脾氣，趕緊結(jié)了婚吧，也好讓我安心。你們仨，我算了多少回，就你的命最好，最享福?！蹦赣H笑著道。
“哈哈哈，我可沒看出來自己哪里享福了！我感覺長這么大，我吃苦還挺多的。要是跟你比起來，我這不算苦。不過你是身體受苦，我是心里受苦?！?p> “我就是受罪的命，嫁給你爸一輩子沒享過福，還天天給他收拾爛攤子。要是沒有我，咱這個家早散了。”母親如今提起父親，沒有憤恨，但語氣里還是透著嫌棄。
穗子早已不是過去的心態(tài)，她算是逼著自己想清楚，這或許是他們?nèi)氖昊橐隼?，消磨下來的相處方式?p> 沒有誰規(guī)定婚姻里兩個人必須是相敬如賓的，也沒有人誰規(guī)定夫妻二人必須溫柔相待，這世上有千萬種婚姻相處方式，有人天天對罵，但始終相守一生，這就是幸運(yùn)。
“媽，行了，一個家庭不是靠一個人就能變好的。你又也別總說靠你一人。我爸遭的罪也不少。有時候我就想，可能你倆上輩子互相欠的，這輩子才這樣。他上輩子欠你的，這輩子就讓你嫌棄，讓你罵，你上輩子欠他的，這輩子就跟他一起過日子?！?p> “嗯，都是命！”母親手里的果子已經(jīng)吃完，拍了拍手里的殘渣和油漬。
“穗子，媽這輩子婚姻挺失敗的，我就希望你們仨能好好的，別走我的老路。你姐和豐偉都結(jié)婚了，到這時候了，我也不逼你了，你想好了就行。”
“媽，你逼我也沒用啊，我沒想好之前是不會結(jié)婚的。就是到時候要是劉子誠分了，你別罵我?！?p> “什么？！你們分手了？！劉子誠對你夠好了的，你還做什么妖？我說穗子，你就別再挑三揀四了，只要劉子誠愿意，你們留結(jié)婚吧?！蹦赣H一秒鐘變慌亂，以為穗子又分手了，擔(dān)心的夠嗆。
“媽。我沒有分手，我剛說的是假設(shè)，不是真的?！彼胱用Π参磕赣H。
“穗子，你老大不小了，趕緊結(jié)婚吧。這日子怎么過不是過，過一天少一天?！?p> “媽，行了，我知道了。過一天少一天……”
自從父親去世后，母親嘴邊經(jīng)常掛著這么一句，過一天少一天。
有時候，姐姐也會蹦出這么一句話。
可穗子總覺得這句話未免有點消極，一說到這句話，就立馬結(jié)束閑聊。
難得在家陪著母親過了元宵節(jié)，燦爛的煙花綻放在黑夜里，遠(yuǎn)遠(yuǎn)近近，此起彼伏。
母親又在給她的神明燒香，嘴里念念有詞，都是求著她的神明保佑穗子早點結(jié)婚，豐偉在外平平安安，事業(yè)順?biāo)?，姐姐一家平安喜樂，唯獨沒有給她自己祈求什么。
穗子跪在母親身后也給神明磕了響頭，在心里默默祈求，神明能保佑母親身體健康。
十六一早，穗子就踏上離去的大巴趕往火車站，母親站在小院門口，眼眶里蘊(yùn)著淚，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只盯著穗子這邊。
雛鳥離巢，天經(jīng)地義。孩子長大了，就離父母漸漸地遠(yuǎn)，活著的，逝去的，都讓人覺得傷感，且無可奈何。
穗子晚上到的西城，剛到家，母親就打來電話詢問穗子是否平安到達(dá)。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母親總是特別擔(dān)心穗子安慰。
“完結(jié)）媽，我到了，沒啥事。”
“在外面，照顧好自己。千萬要照顧好身體，別累著了?！?p> “我知道了……”穗子把后兩個字的音拖得很長，有一點點撒嬌意味。
掛了電話，她忍不住勾一下嘴角，自己竟然像個孩子似的跟母親撒嬌。
窗外橘紅色的夕陽晚霞鋪開在天邊，映紅了遠(yuǎn)處的萬家燈火。
空氣里飄來晚飯的香氣，穗子趴在陽臺上，望著窗外的一切，飽滿的芽裹在包衣里沒等待春天的到來綻放。
樹枝間藏著無數(shù)的希望和枝繁葉茂，花開燦爛。
穗子覺得這一切都太美好，美好到她藏不住從心底展開而來的笑。
有幸，她遇見了他，有幸，她沒有失去一顆美好的心。
縱然原生家庭給了她一些不那么美好的回憶，縱然她曾經(jīng)離家出走，在外游蕩了三年，縱然她曾經(jīng)差點誤入迷途，可終究感恩她所擁有的一切。
迷途知返，她遇見了種種美好，才滋潤出這如薔薇般明艷又帶刺的品性。
煩惱恒生，她就出生在原生家庭的廢墟之上，她曾羨慕別人的肥沃土壤，曾羨慕別人的雨露滋養(yǎng)，可那沒用。來時路天注定，只能拼勁一生選擇去時路。
幸好，天不負(fù)她，贈她一路繁花相送，贈她一個明媚的薔薇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