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jié)過后,淮京城內(nèi)熱鬧依舊,各家各戶紅燈籠高掛,到處都還處在新歲的喜氣當中。
又是一日大雪覆蓋,街道上的雪被掃到了兩邊,街邊的商販都畏懼冬雪的寒冷沒有出來,街上稍顯冷清,不過商鋪內(nèi)卻是熱鬧非凡。
昨日上元佳節(jié)不少人都出來放花燈,即使河面盡數(shù)結(jié)冰,依舊擋不住眾人對花燈的執(zhí)著,提前幾日就有人敲碎了河面的堅冰,結(jié)果也就堅持了一晚,今日河面又漸漸凝固。
靠近凌霄河的一處茶樓清雅閣內(nèi),不論是大堂還是雅間,都燃著銀骨碳,將冬日的嚴寒盡數(shù)驅(qū)散。
子桑綰坐在二樓雅間內(nèi),靠著窗邊瞧著結(jié)冰的河面出神。
她著一身黛青色的衣裙,裙擺和衣袖上用銀線繡著海棠,裘氅被她脫下來放在一旁,面前一杯清茶徐徐冒著熱氣。
沒過多久,雅間門被推開,清越和星闌抱著一堆東西前后走進來。
將東西放在桌上,星闌呼出口氣:“外面可凍死我了,還是這里面暖和?!?p> 清越好笑地看她一眼,清點著桌上的貨物道:“姑娘交代的都買好了,都是按著各個府邸的規(guī)制買的,不貴重也不失禮數(shù)?!?p> 上元佳節(jié)各個府邸都在往來互送禮物,她們的院子也收到了不少東西,她們今日就是出來采買回禮的。
確定東西一樣不少之后,清越才道:“姑娘,過段日子就是帝后的壽宴了,您可想好送什么了嗎?”
這些年她們?nèi)m里的機會不多,除了每年的新歲,就是宮中各位貴人的壽宴,這些都不可缺席,其他的幾乎都被子桑綰找借口推脫了。
子桑綰自窗外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還有些日子,不急?!?p> 清越知曉她的性子,這些年她們姑娘早已變得溫婉內(nèi)斂,凡事在她眼里都變成了小事,但凡能拖到最后一刻的,她都不會立刻去做。
若不然,她們也不會拖到上元節(jié)都過了才出來采買給各府的回禮。
子桑綰站起身,將裘氅穿好,又將兜帽戴上,微微低頭,偌大的帽檐遮去她大半的容顏。
清越和星闌分別抱起禮物跟著她出門下樓。
她們姑娘向來是低調(diào)的,一來平常不愛出門,不愛參宴,二來,她身份特殊也不適合高調(diào)行事。
主仆三人從茶樓出來,直接乘馬車回了青衣巷。
回去后,子桑綰讓她們二人將東西都帶去給秋姨掌眼,然后再送出去。
兩人依言抱著東西去了。
子桑綰則是轉(zhuǎn)了個彎去尋了桑岐,桑岐坐在書房內(nèi),正拿著賬簿對賬。
見子桑綰進來,開口道:“這兩日各個鋪子都送來了賬簿,待我看過便送到你屋里去?!?p> 子桑綰微微頷首:“有勞桑叔了。”
桑岐笑了笑:“這些年你是越發(fā)與我們客氣了,這都是分內(nèi)的事,何必言謝?”
子桑綰彎起唇:“若不是有桑叔和秋姨這幾年撐著,只怕阿綰和阿榆早就不知過成什么樣了,在阿綰心里,你們是親人,你們所做的都是情誼,該要謝的。”
桑岐抬眼,當年嬌俏可人的小丫頭已經(jīng)長成了大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可桑岐每每看著她眉眼間散不去的沉郁便覺心疼,她知道,姑娘這些年過得并不開心。
桑岐從一堆賬簿里拿出一封書信,“這是今日一早送到的,邊關的動亂皆已平息,此次帝后壽宴,那位小公子應當要回來了?!?p> 子桑綰微微一愣,好一會兒才伸手接過來。
這幾年,她和桑叔早已將昭義軍動用起來,只不過一支軍隊難免讓人起疑,他們將人手盡數(shù)打散扮作行商的商人,派到了各個需要的節(jié)點上。
南廷和諸侯百家之內(nèi)常人沒有通關玉牌出不了關口,行商的人卻是個例外,只要有商印在,哪里都可以去,只是申領商印的流程頗為麻煩,人數(shù)又眾多,一來二去耗費了不少時日。
桑叔手上的賬簿,也是當年他們離開虞國時,秋姨提前將在虞國的產(chǎn)業(yè)盡數(shù)變賣換成銀兩,又花了許多時間在南廷扎了根,多年經(jīng)營,如今勢頭正好,今日去的清雅閣便是她三年前盤下來的。
回到自己的房中,子桑綰從柜子里拿出一個木匣子,從里面取出一疊書信,都是這些年邊關送回來的。
從瓊樓國來犯開始,每兩個月都會準時送來一封。
八年前,宋太尉帶軍出征,與瓊樓國的大軍相會與陵水,瓊樓國傾舉國之力前來,南廷自然也不敢小看。
兩方開戰(zhàn),硝煙彌漫,一打就是兩年。
瓊樓國一直未能前進半步,南廷卻也一直未能將其打退,兩方僵持著。
與此同時,一直呈觀望態(tài)度的其他諸侯國已經(jīng)開始蠢蠢欲動,他們一開始不敢貿(mào)然行動,就是怕瓊樓國不敵南廷,到時候他們這些小國只有挨打的份。
可是兩年過去,南廷也未能攻下瓊樓國,他們便有些忍不住了,若是南廷當真拿不下瓊樓國,那他們?nèi)羰谴藭r偷襲說不準能夠一擊即中。
各國各懷心思,偷偷整兵,殊不知他們的一舉一動皆被繡衣使監(jiān)視著。
消息傳回來的時候,帝君連下了兩道急令,催促宋太尉盡快拿下瓊樓國,務必在各國動手之前給予重創(chuàng)。
可是瓊樓國準備多年又豈是那般容易拿下的?宋太尉焦灼不已,頭上白發(fā)頻生。
這么多年,南廷一直不曾出手收拾哪個諸侯國,事實上南廷的軍隊并沒有瓊樓國那般驍勇善戰(zhàn),多年居于安逸的大將們雖能堅守,卻遲遲拿不出好的戰(zhàn)術反攻。
便是在此時,陵水之戰(zhàn)中憑空出現(xiàn)一位少年將軍。
小將軍年僅十五歲,卻在關鍵時刻在宋太尉面前獻上一計,當時宋太尉將信將疑,可后來實在被逼急了沒有辦法,只能咬牙一試。
誰知方法還真奏效了,那一戰(zhàn)瓊樓國不僅戰(zhàn)敗,還因此元氣大傷。
宋太尉大喜,捷報傳回來的同時,命那位小將軍為先鋒領軍乘勝追擊。
此后,瓊樓國節(jié)節(jié)敗退,小將軍以一己之力手握百萬大軍,一舉揮兵南下,直接奪下瓊樓國十多座城池。
瓊樓國戰(zhàn)敗,敬元公且戰(zhàn)且退,卻在背后遇上了燕楚兩國的大軍。
燕楚兩國瓜分了瓊樓國所剩的地方,兩國一躍成為諸侯國中最強盛的存在。
自打那一戰(zhàn)后,小將軍聲名大噪,蠢蠢欲動的各諸侯國立刻按下了心思,尚未動身便已偃旗息鼓,燕楚兩國反倒因為審時度勢,果斷將矛頭對準瓊樓國,不僅因此坐大,還在徽文帝這里以清君側(cè)之名博得嘉獎。
而那位小將軍作為頭號功臣,宋太尉在送回來的書信中大加贊賞,又向徽文帝極力推舉。
徽文帝圣旨下去,冊封小將軍為靖陵將軍,官至三品。
一夕之間,靖陵將軍的名號在百姓口中津津樂道,提起他無不是佩服他天縱奇才。
從瓊樓國來犯,到一舉顛覆瓊樓國,歷經(jīng)五年時間,兩年僵持,三年進攻,直至平息。
五年時間,曾經(jīng)百姓口中的太子府外室子從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少年英姿的靖陵將軍。
后來,宋太尉班師回朝,眾人眼巴巴望著,想要瞧一瞧那位靖陵將軍的風姿。
可是靖陵將軍卻并未回來,他奉帝君之命鎮(zhèn)守陵水,清掃瓊樓國余孽,以防留下禍害。
眾人無不失望所歸,當時大軍回朝,子桑綰也跟著上街去看了,她還記得當時聽說靖陵將軍并未回來時的心情。
說不上失望,卻總歸有些遺憾。
當初年少,她還擔心他能不能在戰(zhàn)場上活下來,現(xiàn)如今,他不僅活下來了,還活成了所有人理想中的模樣。
她從一疊書信中重新拿出一封,是一年前傳回來的,他又立了戰(zhàn)功。
薊晉兩國交戰(zhàn),薊侯血腥殘暴,一路侵略入晉國都城,一路上薊侯且戰(zhàn)且殺,但凡經(jīng)過一個城池便屠殺一城百姓,無論男女老少,無一幸免。
繡衣使的消息傳回淮京,徽文帝震怒,當即下令命離薊國最近的靖陵將軍領軍支援晉國。
徽文帝是個愛民如子的帝王,尋常各國交戰(zhàn)他都不會管,但若是有諸侯國膽敢視人命如草芥,隨意屠殺,他便不能忍。
靖陵將軍領了六萬兵馬出發(fā),從薊國后方一路殺過去,三個月時間,薊國滅亡!
此消息一出,天下皆驚。
薊國雖比不得燕楚如今的勢頭,可也是一方大國,三個月時間便在六萬大軍手上徹底消失,如何能不叫人心驚?
此一戰(zhàn),徽文帝大悅,當即下令冊封靖陵將軍為盛卿侯,并將陵水等地賜予他。
如此恩典,可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盛卿侯年僅弱冠,卻成了眾人心目中只能仰望的存在。
朝中有大臣覺得徽文帝此舉過于厚愛,便上書勸諫。
可是徽文帝只說了一句:“三個月時間滅一侯國,敢為諸卿,何人能辦到?”
眾人皆啞口無言。
“本君任人唯賢,賞罰分明,盛卿侯屢建奇功,難道當不得此嘉獎?還是諸卿想讓本君寒了眾將士的心?”
文武百官頭垂到了地上,再也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