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風(fēng)波狂

　　“小郎，使不得啊?！?p>　　“姑娘莫要亂晃，我來動作便是?！?p>　　“別……”

　　“開始了，坐穩(wěn)些?！?p>　　竹竿在岸上輕輕一磕，

　　再一推，

　　小舟在幽深發(fā)黑的河面上滑行開來，留下兩道漣漪的水痕。

　　船上，崔毓懷抱半尺龍王木雕，腳踝墊著臀部端莊跪坐，上身板板正正，頗有禮儀風(fēng)范，嘴里還在絮絮叨叨說：

　　“小郎，這三妒津兇險(xiǎn)非常，大可不必如此冒險(xiǎn)行事……”

　　“怎么，怕了？”

　　陳酒身披一襲枯草蓑衣，挺拔立在船頭，筋骨勻稱的手臂撐著竹竿，動作不緊不慢，節(jié)奏舒緩又不拖沓，仿佛在揮刀樁一般，賞心悅目。

　　“我是生死之間趟過一遭的人了，怎會怕？”

　　崔毓急忙回答，

　　“但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即便為此葬身魚腹也全無悔言，可若是再搭上小郎一條無辜性命，只怕到了冥府，小女子都難祛愧疚……”

　　“沒必要愧疚，你有理由，我也有理由?！?p>　　陳酒平靜開口，

　　“妖孽害人，我便除它，這就是我的理由?！?p>　　嗯，為了苦舟事件。

　　陳酒又在心里補(bǔ)上一句話。

　　“小郎，是個游俠？”崔毓望著陳酒的背影，目光微閃。

　　“都跟你說了，我是艄公。”

　　“世上真有小郎這般行俠仗義的艄公么？”

　　“各行各業(yè)，男女老少，皆有仗義之人?！标惥颇抗馄酵用?，“崔姑娘替父歷劫，在我看來，亦是一種仗義?！?p>　　崔毓臉一紅，低下頭去。

　　“不過，崔姑娘仗義歸仗義，頭腦卻不靈光。”

　　陳酒又說，

　　“之前在岸上，我讓姑娘把龍王像借我，由我獨(dú)自去除妖，這樣，即便除妖失敗了，也至少保住一條性命，你卻不肯借，執(zhí)意要和我坐一條船?！?p>　　陳酒回頭笑了笑，牙齒雪白，

　　“看來，崔姑娘是嫌我長得不夠俊，釣不上來妖孽啊?！?p>　　“小郎……自然是夠俊的。”

　　崔毓依舊低著頭，“只是龍王像承我崔氏一家之命數(shù)，片刻不得離身，這也是夢中神人交代過的，我不敢違背?！?p>　　“提前說好，若是情況緊迫，我不會護(hù)你，以殺妖為先?！?p>　　“那是自然。”崔毓鄭重點(diǎn)頭，“小女子既然登上了這條船，便不做累贅。我有龍王爺保佑，小郎請盡管討伐妖孽便是?！?p>　　陳酒望了眼已經(jīng)揭去紅布的木雕。

　　鹿角，駝頭，牛耳，蝦須，龍頭人身，一襲衣袍古意盎然，看上去分明是件古物，雕工卻細(xì)膩得堪比時下最精良的匠人。

　　【渭河龍王木雕】

　　效果：辟水，鎮(zhèn)河，通神，預(yù)風(fēng)知雨

　　品質(zhì)：？？？

　　而陳酒的個人欄里，也多出了一個技能。

　　【辟水】：臨時技能\被動技能，獲得效果“水下呼吸”，“水壓抗性”。

　　注：和【渭河龍王木雕】的距離超出十五丈，將失去本技能。

　　“龍王，算是神仙了吧?！?p>　　河面浪靜風(fēng)平，連一絲顯眼的波紋都無，陳酒神色如常搖著竹竿，嘴里輕輕哼唱小調(diào)，真如個行舟的艄公一樣。

　　崔毓傾耳去聽，但陳酒聲音很低，又有船櫓不停碰撞水流，只聽清了零零碎碎的幾個詞語，什么“三月天”、“柳如煙”……

　　忍不住便問：

　　“小郎，你這調(diào)子……”

　　驚變突生！

　　小舟剛剛行至河心，方才還毫無異常的河面幾乎是在一瞬間翻了臉色，突兀而生的厲風(fēng)尖嘯如百鬼嚎哭，朝著舟船兇猛壓了過來。

　　崔毓嘴里灌進(jìn)一大口刺骨的冷風(fēng)，剩下的話直接被堵回了喉嚨里，險(xiǎn)些就此憋暈過去。

　　這還沒完，

　　厚重陰云在半空凝實(shí)，激涌兇浪在船底盤旋，天水之間驟然昏暗。

　　這一切都是剎那間發(fā)生的事情，好似有人往一幅清雅的山水畫上猛地傾倒了一桶濃墨，將長河徹底掀了個翻！

　　巨浪撞上船底，小舟高高頂起，

　　就連陳酒手里頭的竹竿都被浪花卷住，抽去了河里。

　　同一時間，龍王木雕煥發(fā)出一層肉眼難著的清光，小船似乎一下子重了幾百斤，雖然劇烈搖擺，終究沒有覆傾。

　　“小郎，這可如何是好?。俊?p>　　瓢潑大雨劈頭澆下，崔毓小臉蒼白，單手死死扣住船舷。

　　這一回水里妖物明顯長了記性，沒像上次那樣一味拍打船只，而是操控陰風(fēng)巨浪裹住了小舟，好似蠕動的墻壁，竟像是要把二人困死在河上。

　　雨點(diǎn)重重敲打蓑衣枯草，陳酒身形巋然，仿佛暴雨中聳立的松樹。

　　他低垂著眼眸，盯住浪花之下。

　　在【陰陽】的視野里，激流深處有一團(tuán)濃黑潛藏徘徊，讓人想起神話中的水怪。

　　“小郎，你說句話呀……”

　　“崔姑娘，學(xué)過詩么？”

　　陳酒突然問。

　　“詩？”

　　似乎是被陳酒平靜的神色所懾住，崔毓定了定心神，如實(shí)回答：

　　“家父雖然商賈出身，卻酷愛詩書，我從小耳濡目染，算是略懂?！?p>　　“《俠客行》，會么？”

　　“李太白的名篇，自然是會的?！?p>　　“那邊請崔姑娘吟這首詩，為我……”

　　陳酒巴掌在胸前一滑，

　　“助興！”

　　隨著身形一個縱越，森冷寒芒翩然而起，刀脊鮮紅，刀刃雪亮，朝浪花狠狠劈了下去，宛如一輪滿月墜落河面！

　　【攝柳】【拘靈】

　　砰！

　　刃口劈開浪花，砍在一團(tuán)鱗片上，隱隱有金鐵交擊之音。

　　甲片般的黑鱗碎裂開來，鋒刃入肉兩寸。

　　陳酒稍稍放低目光，正對上一雙暗紅閃爍的碩大圓眸，對方竟是有雙眼六個瞳仁，正在浮腫的眼白上瘋狂旋動著。

　　此刻，那六個瞳仁里滿是震驚又憤怒的光芒，似乎搞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被拉來這里。

　　龍生亂瞳，是為孽龍。

　　“莫非真是龍?zhí)ィ俊?p>　　陳酒壓下腦中閃過念頭，鳳圖刀又一揮，朝相同的位置再次劈去，而那團(tuán)大半身軀潛在兇浪之下的陰影也昂首躍起，似駝非駝、似人非人、雙角圓凸的頭顱豁然張大了嘴巴，嘴角一直開裂到耳鬢，腥風(fēng)從口腔內(nèi)噴涌。

　　鮮紅兵器和細(xì)碎牙齒相抵，被撞裂的灰白牙齦滲出黑臭腐爛的血。

　　畫面宛如定格。

　　這時，一個發(fā)顫的嗓音突然響起，聲調(diào)不高，卻穿過了風(fēng)雨，清晰地鉆入陳酒耳中，原來是崔姑娘強(qiáng)忍著驚懼，開口吟誦：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陳酒嘴一咧，

　　腰背旋擰如大龍，刀口抵著尖牙將孽龍生生壓了下去！

　　長河之上，風(fēng)波如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