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
在心上,卻不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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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一脈,傳承至今已有三百七十年。
蜀山劍圣之名,在江湖上如雷貫耳。無數世家子弟還未成年,便早早拜入蜀山門下,期盼有朝一日御劍治亂世,光耀門楣。
江左文家,世代人才輩出,向來登廟堂之高,不望江湖之遠。
到了這一輩,年方十六的獨子文淵,卻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股執(zhí)拗,功名利祿全不要,一心想著上蜀山拜師學藝。
文家老太太極為疼愛這唯一的孫兒,見他心意已決,便備下拜帖,趁著月黑風高,偷偷將他從后院偏門放了出去。
文淵一路跋涉,終于到得蜀山。奉上拜帖,邁過山門,佩劍束發(fā),排行十七。
轉眼三年倏忽而過,文淵雖拜入劍圣門下,卻一直都是大師兄傳授心法劍術,從未見過師父一面。
師兄們說,師父他老人家閉關,已經十三年了。
【壹】
蜀山南麓,有一方斷崖,崖邊立著一株櫻花樹,四季落花漫天,文淵極愛在樹下舞劍。
一日黃昏,文淵在崖邊練完劍,正欲回屋更衣用膳,忽而一個紅衣少女,輕巧地從櫻花樹上落下,站定在他面前。
文淵從未見過這少女,蜀山派也從不收女弟子,她是怎么過的山門,怎么出現(xiàn)在這兒的?
不待文淵出聲詢問,少女沖他眨眨眼,漫不經心地道,“你這劍法,怎的三年多也沒什么進益?”
文淵一愣,“你……你偷看我練劍?”
“誒~”少女擺擺手,“我可不是偷看。你日日在樹下練,我日日在樹上看,光明正大。”
“你是何人?”文淵追問。
“我么?我不是人,我是這樹上的妖?!?p> 文淵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能見到師父,大師兄向來慣了傾囊相授,又從不詳加指點??勺詮淖R得那少女,哦不,那小妖,文淵練劍,好像終于有了點兒盼望。
每日黃昏在樹下練完劍,文淵都會仰頭沖樹上喊一聲,“喂,你在看么?我今兒個,有沒有比昨日精進?”
那紅衣的少女,偶爾會現(xiàn)身出來,眼眸靈動地點評一番。大多時候,她都不怎么露面,只從樹上落一朵花回應。
【貳】
文淵入門五年,終于等到了師父出關。
傳說中的“劍圣”端坐于三清殿上,接受新入門的三名弟子叩拜。而后伸手一指,選了文淵去守鎖妖塔。
臨去前,文淵到崖邊與少女告別。
“小蠻,我今日終于見到了師父。但師父,選了我去守鎖妖塔。大師兄說,我要守三年才能出來。小蠻,你會來看我么?”
樹上無人回應。
文淵細想了想,又道,“你還是別來了,鎖妖塔戾氣太重,你這般道行的小妖,能在蜀山住著已是不易,還是別靠近鎖妖塔得好。”
一朵櫻花從樹上飄下,落在文淵的衣襟上。小蠻的聲音隱隱在他耳邊響起,“你去鎖妖塔,若是見到我娘,替我告訴她,女兒還在蜀山守著她?!?p> 七層鎖妖塔,鎖著無數妖邪。
文淵不知道哪一個是小蠻的母親,只知她當年一襲白衣,無人押解,自囚于鎖妖塔。
小蠻說,母親在這崖邊生下她,而后不久,便入了塔。她住在由母親的氣息凝成的這株櫻花樹上,一守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來,小蠻從未離開過蜀山,這以“降妖”為己任的蜀山派,也從沒人來管過她這個小妖。
【叁】
文淵守鎖妖塔的第一年,從一層走到七層,每一間屋子細細查看,都沒見著小蠻的母親。
第二年,他無意間觸到了塔頂的暗閣機關,暗門在他頭頂,像蓮花綻放一般緩緩打開,文淵奮力一躍,飛身入了暗閣。
原來鎖妖塔頂,竟有這樣一間環(huán)形的暗閣,四周是透明的,仿佛毫無遮擋一般,天色明滅,云卷云舒,盡收眼底。
而暗閣的中間,兩條巨大無比的鎖鏈,鎖著一位白衣女子,雖滿頭白發(fā),面容卻似少女,只是看上去,虛弱得很。
文淵在女子身前拜倒,“蜀山劍圣門下十七弟子文淵,拜見前輩?!?p> 白衣女子微微抬眼,瞥見了文淵衣襟上淡淡的一抹粉色,輕嘆一聲問道,“小蠻她……她還好么?”
何以她能一見到自己,就提起小蠻?想必她們作妖的,都在氣息上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文淵想著,應道,“前輩放心,小蠻就在崖邊的櫻花樹上,她托晚輩給您帶話,說會一直守著您。”
白衣女子氣若游絲,勉力睜眼看向文淵,忽而,有一瞬間的愣神。
“你說,你是劍圣門下,排行十七?”
“是?!?p> “你可曾見過你師父?”
“一年多前見過的。見到師父的第一天,他老人家便選了我來守鎖妖塔?!?p> 白衣女子似是低頭算了算年月時辰,又問,“你之后,劍圣門下可有再收弟子?”
“未曾?!?p> 短短的幾句話,她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文淵看見有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滑落,不禁出聲詢問,“前輩怎么了?”
良久,白衣女子又道,“我自知,此生再不能出這鎖妖塔,也知時日將盡,終有灰飛煙滅的一瞬。你與小蠻有緣,能否應允我一件事?”
文淵拜倒,“前輩有何吩咐,但說無妨?!?p> “他日你守塔期滿,能否帶小蠻下山,入紅塵也好,遠遁江湖也罷,讓她做個普通人?!?p> 文淵靜默片刻,帶小蠻下山,意味著自己也不能再留在蜀山學藝,那這些年來的執(zhí)著,豈不白費?護天下蒼生的大義,豈不成了空口妄言?
一抹凄然的笑劃過白衣女子的嘴角,“也罷,果然他選中的人,都與他一樣?!?p> 文淵還想再問什么,白衣女子已然閉上了眼睛,不愿再應答。
【肆】
文淵守鎖妖塔三年,終于期滿。
一襲紅衣的少女小蠻,就站在塔前,靜靜等著。見他緩步出塔,迎上前問到,“你可有見到我娘?”
文淵大驚,“你怎么到這兒來的?這里危險,快隨我回崖上去!”
小蠻卻只是一味追問,“你可有見到我母親,她還好么?”
“她好的?!蔽臏Y只得應道,“雖然已經白發(fā)蒼蒼,氣息虛弱,但至少是活著的。而且,她只是被鎖著,不曾受什么苦?!?p> “是這樣嗎?你沒騙我?那她,可有話帶給我?”
文淵想了想,道,“她讓我……囑你下山去,入紅塵也好,盾江湖也罷,做個普通人,別再在這蜀山上荒廢時日。”
他知道,自己終究不能將白衣女子的托付做到。
小蠻低著頭,落了許多淚,她忽然蹲下身子,紅裙展開,向著鎖妖塔的方向跪拜下去。
“娘,女兒守了您十八年,您卻要女兒從此離開,這是為什么?難道我們母女,此生都不能再相見?女兒不想做人,女兒是妖,是妖……”
文淵不忍見她如此難過,伸手想將她扶起來,掌心撫上她肩頭時,不覺周身一震。
小蠻身上,層層洶涌蒼茫的蜀山派內息,幾乎完全蓋住了她本就微弱的妖氣。
這么渾厚的內息,絕不是尋常蜀山弟子所有,是誰,把內息全給了小蠻?
鎖妖塔依舊矗立云端,小蠻的哭喊,盡數化在山間的風里,得不到回應。
良久,小蠻緩緩起身,擦去眼角的淚痕,轉頭對文淵道,“我娘讓我走,我就走,再不回來。”
“嗯……你應該聽你母親的話。”
“文淵,”小蠻喚著他的名字,“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我,我不能?!蔽臏Y低下頭,“我是蜀山派入室弟子,不可隨意下山?!?p> 小蠻點點頭,像是早就知道了答案,“那么,你我就此別過吧。”
【伍】
小蠻走了。
文淵立在崖邊,默默看著一襲紅色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間。
或許從他踏入鎖妖塔的那一刻起就該知道,他與小蠻,注定要走上不同的道路。
他只是蜀山派一名普通的弟子,只是愛在崖邊的櫻花樹下舞劍,只是不小心遇見了一個紅衣的少女,只是相伴著,看了五年的繁花落盡。
只是始終,走在天涯的兩端。
只是從今后,再沒有人會從櫻花樹上落下,巧笑倩兮。
日落時分,晚霞染紅了整片天空。風吹起,落花漫天。
鎖妖塔頂,白衣白發(fā)的女子環(huán)顧四周,滿天煙霞,和年少時與他在蜀山崖邊看過的,一模一樣。
這樣想來,被鎖在塔中的這十五年,也沒什么難熬。
只是小蠻,總該走一條與自己不同的路吧。
三清殿內,豎著一面開闊的玉鏡。
白須白袍的老者坐于榻上,默默看著鏡中白衣白發(fā)的女子。
“鳶兒,你放心,我不會讓小蠻有事。”
“你最愛的云霞落花,我永遠,陪你一起看?!?p> 【后記】
蜀山一脈傳承至今,已有四百余年。
這一代的蜀山掌門,出自江左文家,十六歲上蜀山拜師學藝,三十歲便承了“劍圣”的掌門之位。
蜀山南麓,有一方斷崖,崖邊立著一株櫻花樹,四季落花漫天。新掌門繼位時,將南麓斷崖,劃作了本派禁地。
每日黃昏,掌門都會到崖邊的樹下舞劍,有好奇的小弟子偷偷跟了去,會聽到平日殿上莊嚴持重的掌門,如個少年一般抬頭向著樹上喊,“喂,你在看么?我今兒個,有沒有比昨日精進?”
小弟子們從未聽見有人回答,但每到此時,那櫻花樹上,便會落下許多花,許多花。
糾糾煙小火
周末了,寫一個美美的故事,送給美美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