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褪去白日的讓人一時無法適應的悶熱和躁氣,留下一片寧靜和清涼,薄云飄在夜空中,月亮半遮半掩,光芒也更加稀薄些。
花園里偶爾傳出幾聲蟲子叫,街邊的人們喝著啤酒宣泄著各自的心事,瓊玉宮白日的那副畫卷終于落筆完結,顏清著正欲規(guī)矩的把毛筆掛起來,停頓片刻,兀自把毛筆扔進垃圾桶。
他心里舒爽了不少,桌角蘭花細長的枝葉被微風吹動,搖晃幾下,顯得無比嬌弱,顏清著抬手輕輕一扶,沉言道:“隋蒹,你今天來了兩次了?!?p> 長衫男子立在大殿門口,手里還拎著禮品袋子。
隋蒹道:“我這不是來交換我的禮物嗎?”
他把袋子放在顏清著的書案上,對著畫看過去:白衣男子,輕紗掩面,露出一雙清冷的雙眼,手持折扇,獨立于竹林之下,讓人只敢觀望,不敢褻玩。
“畫的……真像?!彼遢蠓Q贊,眼眸深了幾分。
“畢竟是你的幼弟,時??粗愕哪?,很難畫的不像。隋蒹,事情過去那么久,你也該放過他了。”顏清著把畫卷收起,捆上一根絲帶遞到隋蒹手中。
“錯就是錯,何時何地都是錯,哪有原諒的道理?”隋蒹聲音冷硬,眸光冷冽,轉而刺到顏清著身上:“倒是你,這么久,依舊很看重他?”
“對他的死耿耿于懷?”
“并無?!鳖伹逯裾J。
“青龍,你記住。拋棄姓名背離家族是他,篡權奪位謀害手足是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善惡不分更是他?!彼遢蟮哪抗庥雍洌瑲⒁夥?,句句話都滲滿了恨意。
他手緊緊的攥著畫卷,掌間燃起的白光似乎要把畫卷化做齏粉,然而畫卷卻完好無損。
“全都是他?!?p> 顏清著避開他兇狠的目光,背過身去,緩緩說道:“隋蒹,我在畫里加了點東西,是我偶然得到的一塊鏡石,可保這幅畫無堅不摧?!?p> “你!”
“人已死,留個念想吧。”
?。?p> 別墅里的晚餐結束,云忱送虞澄薇回家?;魶吵继羝鹣赐氲膿樱顭熢谒磉厧椭帘P子和碗的水珠。
“你,竟然有個弟弟?”祁煙其實有些驚奇,她以為霍洺臣握霍氏握的這么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獨子。
“嗯,才17歲,還小?!?p> “真好?!?p> 霍洺臣遞過一個盤子,漫不經(jīng)心問道:“你呢?家里只有你自己嗎?”
“我有兩個哥哥?!逼顭熖蛄艘幌伦齑?,眼眸中閃過一絲哀痛。
霍洺臣恰好捕捉到她的眼,他思索片刻道:“我給你講小阮的故事吧?!?p> “好呀?!?p> 祁煙伸手接過盤子,柔軟的指尖不小心戳到霍洺臣的手背,留下一個淺淺的月牙印。
“不好意思!”
“沒事?!彼焐险f著,耳尖卻爬上一抹紅色。
“小阮出生的時候,我才13歲。說實話,那時候我不是很接受小阮的到來,畢竟小孩子都還是喜歡獨寵。但小阮小時候真的很可愛?!被魶吵佳壑杏可弦还蓽厍?,連洗碗的動作都變得和緩。
“他抱著我的腿喊哥哥,雖然很少粘我,但是總會給我留他喜歡的小玩具。上小學的時候,有不會的題也會問我,小阮在初三之前學習一直都很好,我們得關系也一樣?!?p> “但是,兩年前那件事,讓我們之間有了隔閡。”霍洺臣語氣下沉,停頓了幾分鐘,那幾分鐘似乎過得格外漫長,他刷盤子的動作又變得機械。
祁煙笑道:“聊點別的吧?!?p> “不用把傷口特地撕開,拿來填補我的悲傷?!?p> “不?!被魶吵紦u頭:“還是告訴你吧,防止月底你踩到他的雷區(qū)?!?p> “……”總裁大人,今天格外貼心。
“兩年前我父親意外去世,事情我下手去查了,確實有別人動的手腳,但是我和母親的意思是等?!?p> “韜光養(yǎng)晦,把這件事壓下去,等到時機成熟再爆發(fā)。這不僅是對霍氏突然失去領導者的最好保護,也是讓敵人以為我們內(nèi)部空虛而露出破綻的重要時刻?!?p> “可是小阮畢竟年輕,他在父親的墓碑前哭了三天三夜,最后高燒進了醫(yī)院。后來小阮不知道從哪里翻出我們調(diào)查的那些證據(jù),莽撞的就去把罪魁禍首打成了重傷?!?p> “幸而我已經(jīng)抓住破綻,所以那場官司,我們贏了。但小阮因此以為是我和母親懦弱無能,眼睜睜看著父親枉死,非要他把事情捅大才肯出面?!?p> “我還記得小阮指著我鼻子罵我無能,最親的人被人謀害,都不能痛痛快快報仇。”
懦弱無能,祁煙眸中破開一絲裂痕,這四個字也曾落在她頭上。
“從那以后我們有了隔閡,小阮也變得脾氣不好,性子古怪,四處打架斗毆。”
霍洺臣洗完最后一個盤子,關上水龍頭,結束了他和霍洺阮之間的故事。祁煙擦凈水珠,把盤子放進柜子中,說道:“你弟弟怎么和我有點相似之處?”
“哪里相似?”
霍洺臣饒有興趣的看著她。
“你把我足鈴解開我告訴你?!逼顭煗M臉壞笑,指了指腳上的鈴鐺。
“想得美?!被魶吵记冈谒~頭上彈了一下。
“小氣,我上樓睡覺去了?!逼顭熑嗳囝~頭,腳踝間足鈴聲聲作響,伴著她的步伐,清脆鈴音漸行漸遠。
是夜凌晨,萬籟俱寂,天空泛起一絲魚肚白,層層淺墨的天空包裹著初生的太陽,將它的光芒攏在手心。
昏暗陰涼的光線下,祁煙站在一座宮殿門外,宮殿琉璃金瓦,雕龍畫鳳一派氣宇軒昂,然卻掛滿白綾,黃紙錢在風中肆意飄飛,幾個白衣宮人跪在墻角小聲嗚咽。
祁煙如鯁在喉,白綾在她臉龐拂過,再落下,她遠遠瞧見一抹刺目的紅色,那女子穿著紅衣緩步行走在宮殿之中,慢慢走到靈堂中那具尸體旁邊。
紅色參加葬禮,乃是大不敬。
可祁煙只覺得,那身紅衣倒像是滿身鮮血,仿佛最尖銳的護盾被人拔下,只留下嬌嫩無比的肌膚,最終落得傷痕累累。
女人揚手,嗚咽的宮人盡數(shù)絕氣身亡。
“殿下喜靜?!逼顭熗哟介g的開合,逐字說出,旋即淚水滴落。
啪嗒,落淚化血,繚繞出縷縷奔騰黑氣。祁煙猛然仰頭,只見那紅衣女子正持劍直指她喉嚨之處!女子神情淡漠,眼中暴虐和哀痛糾纏相生,眼尾若有若無攀上紅印。
“祁煙?!逼顭熀暗?。
聞言“祁煙”持劍的手向下移了幾寸,對準祁煙的胸口徑直刺下,還未等祁煙感到痛苦,“祁煙”就甩手松開劍擁住她。
“我想要祁臻回來?!?p> 祁煙抱住的不過是自己的虛影,但那一剎那這個念頭就萌生出來,她脫口而出,眼前一道刺目的白光閃耀,周圍的一切被撕裂成碎影廖廖散去。
“祁臻是誰?”
祁煙慢慢睜眼,發(fā)現(xiàn)霍洺臣坐在自己床邊,手里還拿著一塊手絹。
“他是我哥哥?!逼顭煱欀甲鹕?,一摸額頭發(fā)現(xiàn)全是冷汗,有些心煩意亂地問道:“你怎么在這?”
“準備上班?!被魶吵及咽纸伻M祁煙手里,淡淡說道。
祁煙道:“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霍洺臣:“并沒有,就是睡相很丑。”
“下次注意?!?p> “……”哪有人特地來看別人睡相的?祁煙低頭看向手里的手絹,上面有斑斑點點的水痕,她眉頭一皺,隨即抬頭看向霍洺臣的背影,然而人早就走了。
祁煙轉身去摸手機,按下一串號碼:“云忱,你今天還來找霍洺臣嗎?”
“今天出現(xiàn)場了,很忙?!痹瞥滥沁吢犉饋碛行┼须s,慢慢的似乎是云忱換了地方,聽筒里除了他悅耳的聲音,再無其他。
“怎么,搜查犬小姐要上班嗎?”
“地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