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安樂與安生
大慶歷143年，天下已經(jīng)連續(xù)大旱一年有余，青州徐州等地發(fā)生蝗災，百姓顆粒無收。
哀鴻遍野、餓殍滿地，易子相食的情況時有發(fā)生，青州境內(nèi)更是連山上的樹皮，地下的草根都被啃光了。
青州有一種土，叫觀音土。這土本來不叫這個名字，因為其質(zhì)地比較軟，又無沙石等雜質(zhì)在內(nèi)，有一點營養(yǎng)。
人們在萬般無奈之下，為了解決當時饑餓帶來的痛苦，以這種泥土為食，才得以活下來，所以便把這種土叫做觀音土。
人們把觀音土挖回來做成團子，然后放鍋內(nèi)蒸熟再吃。
觀音土能吃，但是不能消化，人們吃下去就會發(fā)生漲肚子，身上浮腫，排泄不出的情況，不少人因此而死。
小孩腸胃小，這種情況更甚，經(jīng)常被憋得又哭又鬧的，最為活活脹死。
大人也沒有辦法，不吃會死，吃下去也會死，但是撐死總比餓死好。
青州長山縣境內(nèi)有一處小村莊，名叫安家村，村內(nèi)本來有七八十戶人家，莫約四百余人。
自饑荒以來，安家村已經(jīng)減員兩百余人了，大部分是餓死的，而有一些，卻是被人捉住，活生生殺死當作食物吃掉的！
夜晚，安家村內(nèi)，有著一間帶著小院的破敗草屋，一個中年漢子和一個少年正在院子中彎著腰，推著石磨著草根。
屋內(nèi)家徒四壁，只有一張木床和做飯的鍋爐，一個中年婦女正在燒火。
而木床沒有任何棉絮，上面躺著一個殘疾少年，面相比外面的少年年輕一些。
殘疾少年叫做安生，七歲年紀，外面和父親一起磨草根的少年是他的哥哥，叫做安樂，十二歲了。
一家四家都是面黃肌瘦的，顯然很長時間沒有吃飽了。
院子中，安樂與父親磨得極慢，父子兩都餓得頭暈眼花，體虛無力的。
一滴草根磨成的白漿落在地上，看得父子兩一陣心疼。
這種草根是蕨草的草根，安家村四周有很多荒山，上面長滿了這種草。
平時，安家村的村民最討厭蕨草，因為要把蕨草除掉種莊稼很不容易。
地面上的蕨草，可以放一把火燒掉，但是蕨草肥大密集的根部，要除掉卻非常困難。
而且蕨草的繁殖能力很強，就算當年花了大力氣把蕨草的根部除掉，第二年這些根部又會密集地長起來，讓村民們又來這么一次繁重的勞動。
但是，當饑荒到來的時候，這些蕨草的根卻成了搶手貨。
村里的所有人，都搶著上山挖蕨草根，挖回去以后，淘洗干凈，放在石磨上磨成漿，烙餅子吃。
這種餅子實際上非常難以下咽。但是由于這種蕨根含有淀粉，雖然含量很少，但是在填飽肚子的時候，卻還能多多少少有一點營養(yǎng)。
而安生家里的蕨草，也是他們所剩的最后一點糧食。
待父子兩把蕨草的漿磨好，母親便把這些漿烙成了幾塊黑乎乎的餅子。
一家人看著這幾塊餅子，欲眼望穿。
安父看了看幾塊餅子，與安母對視了一眼，夫妻兩下了決定，沒有動嘴。
安母拿起一個餅，扳成兩半，想了一下，又放下半張餅子，把那一半餅子再次扳開，分給兄弟二人。
然后她把半張餅子連著幾個餅子，用一塊干凈的布包了起來，交給安父藏了起來。
“樂兒，帶著你弟弟睡吧?！?p> 待兩兄弟把餅吃下，安父囑咐了一聲，然后和安母就地靠著墻壁也沉沉睡去，他們已經(jīng)沒有了多余的力氣再做其他事。
夫妻兩忍住饑餓，都沒有去動剩下的餅，饑荒不知道什么時候過去，這些餅就是自己孩子生存下去的希望。
天色還未完全亮，安樂就早早的醒了過來，他是被餓醒的。
“母親，母親，我餓了?！?p> 他走下床，搖了搖安母，想要討些餅子，可是安母卻沒有回應他，面色枯黃，禁閉雙眼。
他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指，試了一下安母的鼻息，大驚，原來安母已經(jīng)駕鶴西去了！
安樂趕緊搖了搖安父，生怕他也離開兄弟二人。
幸好，安父緩緩的把眼睛睜開，卻也是氣若游絲，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已經(jīng)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他搖了搖頭，拿出藏在身上的餅子，對著安生說道:
“樂兒，你把這餅子拿著，帶著躲到地窖里，不要出來。
為父已經(jīng)堅持不住了，馬上就要隨著你娘一起走了?！?p> 安父頓了頓，連說話的氣力都快沒了。
“待我死后，你把我和你娘也拖到地窖里，就把我們的肉吃掉吧！”
安樂悲從心來，撲到安父懷中，嚎啕大哭，床上的安生也被吵醒，這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是他自幼殘疾，沒有行動之力，也在床上痛哭著。
“父親，我怎么會吃你們的血肉存活，我怎么會啊，不要丟下我和弟弟?！?p> 安父慈祥的摸了摸他的頭，笑道:
“你這傻小子，我就知道你不忍心的，但是，這饑荒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結束。
住在村頭的安二叔，把自家兩三歲大的孩子棄之荒野，最后也被人拾去煮吃了。
現(xiàn)在已經(jīng)人吃人了，我走了后，沒有人保護你們兄弟兩，定會招到別人的覬覦，所以叫你帶著弟弟躲到地窖里，不要被人發(fā)現(xiàn)。
別想著安葬我們，就讓我和你娘一同躺在這里吧，黃泉路相作伴?！?p> 安樂還是抱著他大哭不止，安父把自己的臉板起，喝道:
“一個大男子哭什么哭，現(xiàn)在就帶著你弟弟躲到地窖里去，饑荒過去之前，不要讓其他人發(fā)現(xiàn)你們！
還有，要記得照顧好弟弟，長兄如父，我和你娘走了，照顧弟弟這個重擔就得交在你手上！”
“父親，我知道了，我會照顧好弟弟的。”
他們家里有一個地窖，就在院子里，本來是平時儲藏糧食所用，為了防賊，隱蔽性做得極好，還做了通風處理。
地窖的洞口被一個水缸壓著，安樂起身，把水缸搬開，背起床上的安生，躲到地窖之中。
躺在墻角的安父不知道哪里來的氣力，臉上竟出現(xiàn)些許紅暈，或許是回光返照，起身一下子把水缸搬回原位，擋住地窖的洞口。
“安樂，一定要照顧好你弟弟！”
他本就燈枯油盡，回到屋內(nèi)，便抱著自己的妻子駕鶴西去。
“噓……”
地窖中的兄弟兩哭泣不止，突然，安樂捂住了安生的嘴巴，示意安生不要出聲，他聽到有人來了。
安生也很是懂事，不再發(fā)出聲音，兩兄弟就在地窖之中躲避著。
“快來快來，安大叔和安大嫂死了！”
一陣嘈雜的聲音響起，都是平日里的鄰居。
一個村民笑道:
“這下又有糧食了！”
“是啊是啊，只不過，安大叔家的那兩個小崽子呢？”
整個院子就這么大，村民們尋找了一陣沒有發(fā)現(xiàn)，忙著吃食就拖著安樂父母的尸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