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季歷226年冬11月6,海上天氣晴朗,萬里無云,距‘光遠’號駛離港口已有三日,預計還有半月抵達淀江港口。
一名船員秘密將簡單記載著船上行駛記錄的小紙條從窗戶縫里塞進來,趙白馬依然在看過后立刻燒毀,而后微不可見的松了口氣。
三天前當他突然被傳召到港口后,才發(fā)現(xiàn)此次出行玉海鷗不只帶上了他,還有她門下的大弟子鐘如龍和二弟子明艾,以及夏水夏師兄。
不過前兩者并沒有與他們同行,而是偽裝成了兩名舶商混在登船人群中,除此外兩人還各帶了一批仆役打手,這些人乍一看去衣著隨意且神情頹廢,但習武之人卻能從骨骼形狀和走路姿勢上看出不簡單來。
趙白馬這才意識到這次的事情沒自己之前想的那么簡單,否則以玉海鷗這等江湖上一流高手的實力,根本無需這么多人手,況且還將自己座下最得意的弟子都帶了出來。
事實也果然如他猜測的那樣,玉海鷗此行前往大季乃是為了與缺一門商談蓬萊入世一事,初時聽到后趙白馬還不覺得有什么大不了的,直到夏水向他解釋過后才明白其重要性。
大季武林大小世家宗門林立,各教各派每日爭斗不休,但有八個門派被合稱為大季八柱,乃當之無愧的武林領袖,這八個門派牢牢地占據(jù)著除朝廷所居中州外的其余八州,不僅與當?shù)毓俑?lián)系緊密,且在大季各地四處開花,勢力錯綜復雜。
若只是一小門小派說要入世出世的話,大季八柱才懶得理你,但蓬萊閣給武林中人的印象一向是神秘且強大,如果突然說要強勢進駐一州的話,勢必會在當?shù)匾鹁薮蠓错?,乃至是影響整個大季武林,為眾人所不喜。
所以蓬萊若要入世,就必須得到大季八柱中至少一方的認可,如此有個落腳之地,才不會被當?shù)毓俑徒耸抗餐懦獬鋈ァ?p> ‘可不僅是大季當?shù)匚淞植煌?,就連蓬萊閣內部也不能齊心協(xié)力啊?!w白馬坐在窗前向外看去,心中微嘆一聲。
除了外部壓力外,蓬萊閣內部也是派系不一,有人說入世好,有人說出世妙,亦有人一言不發(fā)哪頭強就往哪頭倒。
恰如兩國開戰(zhàn),其中一方意圖秘密聯(lián)盟對方的一位重臣‘反水’,偏偏自己的內務還未理順清楚,有人說打,有人卻不想打,還有人摻在中間和稀泥。
如此可想,肩負著聯(lián)絡重任的‘秘使’要背多大風險和壓力了,不只要防備外面有人來搞破壞,還要謹防背后捅的暗刀子,而在這個過程中一旦真的發(fā)生了什么意外的話,他這個秘使座下第一‘管事’怕不是要先走一步。
值此嚴峻時刻,再加上性格本就謹慎小心,所以他這幾天以來一直處在一個精神高度緊繃的狀態(tài),不僅每日瘋狂苦練武藝,臨時拼命抱佛腳,還悄悄買通了船上的幾名船員,向他分別傳遞一些簡單的情報。
‘還好沒什么事情發(fā)生,或許是我太過緊張了?!娊袢找琅f平安無事,并未有自己擔心中的一些刺客們突然冒出來,趙白馬稍稍安慰了下自己,并打算等會兒下去內艙吃點兒東西。
“海盜,海盜來啦!”
門外甲板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踩在木板上咚咚作響,趙白馬趕緊打開艙門向遠處看去,剛才還風平浪靜的海面上卷起了陣陣波濤,幾個渺小的黑點自海平線上出現(xiàn),向光遠號飛速駛來,一位手持單筒望遠鏡的船員顯然看清了什么,慌亂的喊叫著。
聽到動靜的顯然不只趙白馬一人,外艙的乘客們紛紛走出門外或是將頭探出窗戶,并在聽清船員的話后臉上出現(xiàn)了明顯的慌亂,有人沖到甲板上用力的拍打著船身,催促船員快點加速,有人則是縮回房間里緊閉艙門,打算將財物藏起來試試能不能躲過一劫。
這時一名船員匆匆跑過來對趙白馬說道:“我們遇上了海盜了,看旗幟不像是‘熟人’,對方的速度很快,過不了多久就能追上來,你可以跟我去底下躲躲,不過——”
隨著說話聲音越來越小,船員將食指和大拇指放在一起搓了搓。
“不用了,你自去吧?!壁w白馬搖搖頭,道,他可不是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更何況自己這次是有任務在身的,若是一聲不吭跑去了艙下,事后玉海鷗豈會輕易饒他?
船員看著趙白馬的臉先是愣了下,然后突然反應過來:“你不會是在指望那些護船吧?那我告訴你,別想了,船長是個窮鬼,沒錢雇多少人來保護他的船,平時裝裝樣子還行,真要遇上了硬茬屁用沒有?!?p> 趙白馬這回連話都懶得說了,直接擺了擺手表明態(tài)度,見撈不到好處的船員只能給他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后便離開了,走的時候嘴里還嘟囔著‘找死,要錢不要命’一類的話。
對此他不屑的嗤笑一聲,難不成有蓬萊的長老,以及她座下的弟子和一眾精銳打手在,一群小小的海盜也能威脅到自己?
“趙先生,于公子讓我告訴你,此次出行事宜乃是機密,所以不能幫助先生一起對敵了?!币幻鸵鄞掖遗苓^來對趙白馬低語一句后又匆匆跑開。
很好,現(xiàn)在能威脅到了。
仆役口中的于公子其實就是玉海鷗,因應本次出行機密要求,她不僅做了簡單的易容,還女扮男裝并化名為一姓于的富商子弟。
而玉海鷗既然說了不能幫助,那就是連同她在內的一眾弟子仆役打手都不能出面了,雖然對于隱瞞了大部分真實實力的趙白馬來說對付一伙海盜想必不難。
但他此前已然蟄伏多年,眼看大季就在眼前,若是為了一伙小小的賊人便前功盡棄豈非太過不值?
更何況此時不比過去,若平日里不小心露了底也就罷了,反正功夫是他自己練來的,既沒偷也沒搶,頂多說自己是一朝感悟,厚積薄發(fā)。
但現(xiàn)在船上眾人皆處在精神緊繃的狀態(tài)下,對待外界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他這邊卻突然暴走,實力一下翻了好幾番,這不是往人家槍口上撞嗎?
不過好在玉海鷗對他還是有點兒感情的,沒有說為了任務就要犧牲他,正當他站在甲板上思索如何在不暴露實力的情況下對敵的時候,夏水從船室中走了出來。
“師弟。”夏水朝有些驚訝的趙白馬打了個招呼。
“夏師兄?于公子不是說,此次不宜出面嗎?”趙白馬面露喜意,說道。
“哈哈,的確是不宜出面,不過師弟自己能應付的過來么?若是能的話,那師兄可就走了?!毕乃羝鹨贿吤济隽藗€古怪的表情,打趣道。
“別別,師弟只不過是隨口一問,師兄怎的還當真了?!奔热灰延袃扇?,良人自無需為難,趙白馬現(xiàn)在是臉上也高興,心里也高興。
“哈哈,師弟莫要驚慌,師兄既然來了,便自然不會拋你于不顧。”見趙白馬如此在意自己,夏水的虛榮心在短時間內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拍著胸脯說絕對沒問題。
光遠號頂層船室中,玉海鷗站在窗前負手而立,身后一書童打扮的侍衛(wèi)低頭對她說著什么。
“于公子,那趙白馬不過是您一時好心收留的外門弟子,其人資質愚鈍不說,又不曉人情世故,您何必如此在意他?讓夏衛(wèi)出面去保護他,若是被人認了出來,豈非平白為這回行動增添變數(shù)?”
玉海鷗聽到此言后緩緩轉過身來,一身青衫長袍十分得體,面無表情卻極具威嚴。
“我怎么說,你怎么做,若有不滿,隨你告狀,但要再敢指手畫腳,我便讓你斷手斷腳?!?p> 說罷便轉過身去不再看他,但簡單的幾句話已讓侍衛(wèi)背生一股冷汗,只能強裝鎮(zhèn)定,道:
“是?!?p> 而后瀟灑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艙室。
光遠號上,全船都已經知道了海盜盯上了這艘船的消息,一開始在人群中引起了巨大的騷動,直到船長出面,聲稱光遠號上武裝力量強大,完全不懼區(qū)區(qū)海盜時才逐漸冷靜下來。
然后船長又說為了保護光遠號,號召那些習過武藝之人共同保護船只,并承諾凡是在此次衛(wèi)船戰(zhàn)中出了力的,所有運輸費用一律免去。
于是船長便順利籌到了十二名吝嗇奸商為了省錢派出來送死的護衛(wèi),這些人都被承諾了死后家人會得到一筆不菲的安家費,然后被人連騙帶嚇的拎著自己那把許久用不上一次的長刀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走出艙外。
“這些人不過是群不入流的武夫罷了,莫說你我?guī)熜值芏?,蓬萊隨便來一人都能輕松收拾了,指望他們保護光遠號?這船長只怕是腦子糊涂了?!?p> 夏水見他們走路時歪歪扭扭,身體骨骼不正,左肩高右肩低的,握刀的手都在顫抖,額頭更是冒出陣陣冷汗,對此不屑一顧的說道。
“確實有些不堪了,不過師兄自己也說了,左右只是群不入流的武夫罷了,如何見識過這等場面?更何況也不是真的只有他們幾個,倒是這位船長年紀不大卻能處變不驚,顯然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p> 趙白馬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
將眼神瞥向正在來回走動巡視眾人的光遠號船長,這是個不超過三十歲的年輕人,以他這個年齡能當上船長,如果不是靠走后門的話那一定就是有些真本事了。
再看這位船長走路時步履沉穩(wěn),眼神犀利,手指粗大且手掌上有一層厚厚的老繭,明顯是習練過掌上功夫的。
還有跟在他身后的八個人,也就是剛剛船長為了穩(wěn)定人心所說的‘強大武裝力量’,當然比起那十二個路都走不直的炮灰來,這八個人當可稱的上是八大金剛了。
不過這人數(shù)也委實太少了點兒,除非個個都是能以一敵多的好手,不然對上海盜的話怕也只是送菜。
“不多說,他們來了?!毕乃研湟粨],趙白馬轉身便望見當先的一艘海盜船距離光遠號已不足二十丈。
要說這個時代其實也是有大炮的,趙白馬就曾遠遠地望見過一次蓬萊水師的艦隊,其龐大船身上便聳立著一個個黑漆漆的炮口,不過受限于工藝問題,這種東西造價昂貴不說還極易損壞,哪里是一些窮海盜能用得起的。
所以大部分海盜在劫掠時都會直接選擇接舷戰(zhàn),但是這樣做效率極慢不說,萬一不走運碰到對方船上有個高手,那真是想跑都跑不了。
裴二保坐在船長寶座上看著眼前這些已經雙眼發(fā)紅的手下們一陣頭疼,自打今年開春蓬萊水師對附近的海域進行了數(shù)次清剿后,自己的日子便愈發(fā)艱難起來了。
而手底下的人也因為長時間不沾葷腥開始抱怨起來,這可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主,指不定哪天不高興就上來把他亂刀砍死了,所以裴二保在走投無路下決定擴大搜捕范圍來碰碰運氣。
真別說,這個決定做對了,早上起來出門不久就看到了在海中行駛的光遠號,可當他又看到光遠號上掛著的蓬萊海梟旗時便覺得這個決定好像并不是那么正確。
草率了啊。
裴二保在心底不停嘆氣,那可是蓬萊的船,別說是現(xiàn)在處于嚴打時期,就是往日碰到了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便讓其孝敬點兒什么就放走了,可看這幫人現(xiàn)在的精神頭,不做票大的豈能輕易收手?
“大當家的,別猶豫了,下令吧,反正來都來了,干脆一不做而不休,殺了人搶了貨再派人把船底鑿幾個窟窿,到時候等船一沉,誰知道是我們做的?”
身邊狗頭軍師說完后見裴二保依舊遲遲不能下定決心,于是把心一橫,舉起手中大環(huán)刀高聲喊道:
“殺!——呃”
狗頭軍師的殺字尾音還沒拖完便戛然而止,眾人紛紛向地上看去,原來是脖子上被人插了一柄小刀。
“好一手飛刀絕技。”趙白馬撫掌笑道。
“哈哈,師弟謬贊,什么絕技不絕技的,熟能生巧罷了。”夏水忍不住臉上笑意,道。
“世間武功皆是熟能生巧?!壁w白馬接了一句,不過卻是有感而發(fā),實話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