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方當即點齊了三萬大軍，信誓旦旦、浩浩蕩蕩策馬揮鞭，朝著合肥舊城撲去。
莫高歌看著暮夜下逐漸揮灑落下的星光，喉嚨微微鼓動，他望了半晌，直到護衛(wèi)親兵朝他低聲呼喚了一句，他才回過神。
眼前的溪風城近在咫尺，只要堅守住這里，在等魏方震懾住合肥舊城太守，擒下方圖，那尤鴻軒的堅守將變的毫無意義。
“莫兄，現(xiàn)在我等該如何？”一名將領(lǐng)拍馬上前問。
“魏將軍只要成功解救后方糧草之圍，我等就只需再此守住溪風城便可?！彼麄?cè)頭看向?qū)④?，眼眸如刀，嗓音森冷地說，“守住城，無論人、馬、畜牲，一只蒼蠅都不能飛出城！”
“這是自然，莫兄高謀，我這就是去西門親自堵截尤鴻軒！”那將領(lǐng)諂媚笑說。
“那便勞煩將軍了。”莫高歌左右環(huán)視身旁眾人，深吸一氣。
“兵分四路，分別圍困溪風城四道城門，其余人等，跟我來。駕！”莫高歌一聲厲嘯，長鞭一揮，戰(zhàn)馬嘶鳴，率先沖出。
“是！”
整齊震撼的嘶吼聲響起，兩萬巡禮有素的北地鐵騎如四條黑線，在星光下驟然分離，快速的朝著各自的目標沖去。
涌動的鐵騎重新出發(fā)，遼闊的鐵蹄聲轟隆如雷，莫高歌率騎飛奔東門，至于為什么去哪里，他的決意非常有針對性。
騎兵，顧名思義，那是騎在馬上的兵種，優(yōu)點是機動性，面對戰(zhàn)爭所體現(xiàn)的特性是沖鋒。所以非常講究地形，首先是開闊，然后是地面必須干燥。
而溪風城東城外恰好有座起付線頗高的山坡，只要將騎兵安置在那里，那么鐵騎沖踏的威力就能完全體現(xiàn)。
作為兩萬大軍的主將，他深知責任艱巨，更不敢有失，所以每一步都要算的清楚，仔細，這才是為將者應(yīng)該具備的技能。
但是他根本沒想到的是，那些平日內(nèi)阿諛奉承的三路將領(lǐng)，可沒他考慮的那么多。
比如西門，那名拍著胸脯保證無論人、馬、畜牲，都不放過的將領(lǐng)，此時已經(jīng)下令支起了一個大帳。
然后在一名騎兵的慫恿下，命人端來肉食美酒，在召來隨軍的歌姬，一邊摟抱一邊高歌，恣意的快樂了起來。他不擔心尤鴻軒出逃，因為有莫高歌領(lǐng)軍，他只是負責協(xié)助的偏將。
萬一出事了，還不是有莫高歌頂著？
他這樣想著，酒足飯飽，欲望的念頭冒出了萌芽，在篝火的映照下，他領(lǐng)著一名歌姬進入了后帳。
而那名原先一臉諂媚的騎兵則轉(zhuǎn)身出了帳，一一視察軍營，確認大部分士兵都喝了帶巴豆粉的酒，隨即偷摸出了營。
直直來到溪風城角落的城墻邊，吹了一個如同不大不小的哨子聲，上面登時落下來一根粗麻繩。
他將繩子綁在腰上，然后扶著墻壁又是吹了一聲哨子，片刻后，繩子驟然崩緊，他整個人也開始緩緩上升。
……
溪風城內(nèi)的萬家燈火依然在搖曳，有行人穿街而過，有孩童吵鬧著要買甜食，街頭巷尾飄著美食的誘人香味，和諧的氛圍并未因為城外的鐵蹄聲受打擾。
張子瑜走過大街小巷，一路沿途觀看著這般亂世之中的美好，內(nèi)心平和寧靜，即便內(nèi)心對于接下來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有所疑慮，但他依舊如往常般走馬觀花，面無表情。
大頭乖乖的跟在其身側(cè)，今天他為了云之帆砸了自己的腿，可是在醫(yī)館治傷時，張子瑜突然來了，手中握著一個玉藥瓶，他親自給大頭上了藥，一抹見效。
這定然是雨潭山仙人賜的藥，大頭低著頭這樣想著，目光在腿上巡視。
“大頭，你有多想娶秀珠？”張子瑜突然出聲，聲音不大，可落在大頭耳畔卻像是響雷。
“很想。”大頭老實回答。
“很想不夠，你得……”張子瑜扶著下巴，似在沉思，片刻后說，“得拿出一個比較，比如為了娶秀珠，你愿意付出什么？”
“少爺說想要啥，大頭有啥便給啥?！贝箢^快步走近，面上滿是急切。
“你有啥？”張子瑜停下腳步，側(cè)頭問。
“有胳膊有腿，有一條命?！贝箢^急聲說。
“一條命，你可想好了？人的一條命不分貴賤，可卻分，用在自己身上，還是別人身上。”張子瑜嘴角勾起一抹笑。
“少爺打馬虎眼，大頭沒讀過私塾，不認字，不認理，只認人！”大頭伸出手想去拉張子瑜的衣袖，可剛伸出就頓在半空，悻悻收回。
“嗯，老實，大頭你是真老實?！睆堊予ばχf，隨即止住腳步，霍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到了城西的城墻近處。
周圍的燈火簇擁著他，可他恍若渾然不知，只是昂著頭，目光追隨著星光，星輝灑落下，仿佛在睫毛上掛著一抹熒光，他眨了眨眼，星星仿佛就落下了。
目光如同星光般下墜，燦爛奪目，引的出街閑逛的小姐、閨家姑娘回眸睥笑，她們看張子瑜，張子瑜則看著城墻。
城墻上，陰影中的那個男人。
大頭得了便宜在賣乖，撓著頭在傻笑，可下一刻張子瑜輕啟腳步，邁步上了城頭。
大頭跟著張子瑜走在城墻石階上時，他察覺出了一絲異常，今晚張子瑜帶著他一路走過大街小巷時，腳步極為輕松，可是不知為何，他此刻的步伐卻顯得有些生硬。
不知如此，是沉重，是膽戰(zhàn)心驚，仿佛踩在刀山上，踏在火海中，每一步都很慢、很慢。
夜風蕭索，城墻上的寧靜，與之城內(nèi)繁花錦簇的萬家燈火格格不入，兩者相斥，只因后者代表安寧，后者代表黑夜中醞釀的風暴正在涌動。
聽著沙沙的馬蹄踏沙聲，張子瑜心頭仿佛落下一場石雨，腳步也走到了陰影前，一線之隔，那人便回頭了。
“子瑜，你來了?！?p> 尤鴻軒的眸子泛著星輝般柔和的異彩，他神色鎮(zhèn)定，身姿挺拔，如同一支軍旗立在城頭上，看著張子瑜腮邊勾起那抹好看的笑，仿佛初次相見那般。
在酒樓中他的笑是那么的親和，富有魔力，讓人與之想要親近?？纱丝滩煌⒆汴幱爸械乃廊辉谛?，只是張子瑜看出了一種深藏多年的肅殺和黑暗。
也許這才是他，也許自己就應(yīng)該選他，張子瑜心想著，深深吸氣，踏出幾步，走入陰影與尤鴻軒一同眺望城外，望著黑暗處悸動的影子，感受著冰冷的殺念。
“你知道我的決策了？”張子瑜問。
“不多，一部分，不過還算清楚。”尤鴻軒回答。
大頭梗著脖子，如同一只大白鵝站在兩人身后，身旁是那名幾乎和黑暗融為一體的無名，他看了大頭一眼，大頭撇了他一眼，然后試著咧嘴笑了笑。
無名默不作聲的回過頭。
“此役，我，能不能平？”尤鴻軒再問。
“能?！睆堊予c頭淡然回答。
“站端未開，如何能平？”尤鴻軒轉(zhuǎn)過身看他。
“殿下下江東拉攏士族豪紳，只要成功必然會攻打宛城，魏方也一定安耐不住率先發(fā)難?！睆堊予の?cè)頭輕笑說，“況且殿下早知道，是我派人去宛城散播的謠言。”
“不錯?！庇萨欆廃c頭說，隨即沉默了很久繼續(xù)問，“可你怎么知道，魏方不會懷疑謠言有詐？”
“就像殿下知道我到底都做了什么，所以殿下必然會順著我的思路繼續(xù)前進，確保魏方不會懷疑有詐？”張子瑜篤定地說。
“那你怎么知道？”尤鴻軒重復(fù)這句話。
“就像那則謠言，殿下和我都有想法，都有為我們實現(xiàn)想法的人。”張子瑜正視他說，神情極為認真。
尤鴻軒沉默無言，心中卻是對張子瑜贊嘆不已，謠言止于智者，可宛城的智者已然屈服在魏方的暴虐下，不敢輕易冒頭。
而助長謠言的趨利者則多如牛毛，更何況，他安插的眼線可不是輕若鴻毛的小角色。
“你說的不錯?！庇萨欆幬⑽㈩h首，目光回望城外涌動的陰影，嘆氣說，“魏方太著急了?！?p> “是太著急了，成不了大事。”張子瑜似失落，似贊同地說。
“那……你可愿？”
尤鴻軒重復(fù)數(shù)日前在書房中的話，話語真誠而認真，雖然話語很輕，可隨著這句話的起落，他的心仿佛被高高吊起，只等一錘定音，為腦海中的龍圖點上眼睛。
張子瑜沒有多言，忽地俯身屈膝跪下，雙手奉大禮，說。
“子瑜，愿效犬馬之勞?！?p> 大山從天外來，如石沉大海，定住風浪。尤鴻軒的心放下了，面容雖然凝重如溝壑中的深淵般沉寂，但眸中的渴望和激動卻是難以掩飾。
“你……”他拉住張子瑜的手扶起他，兩人貼著極其的近，兩人的唇更是仿佛只隔了一層薄紙。
“是我的了?！?p> 濃重的語調(diào)，如同一道不可打破的命令，他看著他，身貼著身。
風起，云涌。
兩人的眼眸四目相對，腳下堅實的磚地畫地為牢，仿佛隔絕了外間自成一片天地。
這里，只有他們二人。
夜間獵獵的勁風拂過，張子瑜的發(fā)梢在眼眸間飄搖，面對尤鴻軒堅定的眼神，他不禁低垂下眼簾。
星輝下的光被烏云遮蔽了，黑暗如永夜的墨潮悄無聲息的涌來，兩人齊齊望向身外，神情齊齊轉(zhuǎn)冷，一語不發(fā)地望著。
“報，殿下?！币幻麣獯跤醯某夂虮忌铣菈Α?p> 大頭神情疑惑地看著這人，奇怪他怎么穿著一身黑色輕甲，看起來不像是尤世子軍中的服飾，反倒有點像城外鐵騎兵的軍服，因為他剛才撇眼看城外時瞧的仔細，兩者幾乎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這人肘上、腿上、胸口上滿是灰白的石粉，他認出這是城墻磚頭特有的粉塵，難道這人……
大頭撓著頭望向斥候來時的方向，望著那片城墻思考著他到底是哪來的。
可片刻，他的眸子逐漸睜大，睜的滾圓，仿佛極其不敢置信，心中暗自想到一個極為可笑卻可怕的答案。
他難道……是爬進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