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機關樓已經(jīng)塵封二十年了,怎么可能還有活人?
如果不是活人,難道是蕭家人的亡靈?
蕭繼頓時亂了方寸,然而還不等他做出什么反應,黑暗中那只手已先行動起來。
只見那只手握著斷塵槍朝蕭繼頻頻刺來,蕭繼心雖亂行動倒是不亂,不動聲色間就避開了連續(xù)的攻擊。
朝他攻來的招數(shù)他再熟悉不過,那每一招每一式他自己都曾演練過千百萬次。
這是,蕭家槍法!
認出那只手使出來的槍法,蕭繼只覺后脊發(fā)涼,一股寒意涌上心頭——果真是蕭家人的亡靈來找他報仇了?
沒過多久,朝蕭繼而來的攻擊戛然而止,那只手忽然往前一拋,又將斷塵槍朝蕭繼仍了過來。
蕭繼剛想伸手去接槍,突然想到斷塵槍不能觸碰,連忙把手縮入衣袖之中,隔著衣袖將斷塵槍接住。
接過槍后蕭繼往前望去,那只手的主人這時已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亡靈是不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出現(xiàn)在蕭繼眼前的當然是個活人,還是個蕭繼認識的人。
蕭家上下仆役不下數(shù)百人,除了幾個侍奉蕭繼日常起居的他認得外,其他的仆役他基本都叫不上名字。
眼前這個身穿蕭家仆役服飾的人蕭繼也叫不上名字,蕭繼之所以認識他,是因為在巫族來襲那夜,這個人也出現(xiàn)在西。
蕭繼還和他搭過話,卻完全沒有在意他的存在。
蕭三兒只是蕭家一個微不足道的仆役,蕭繼不注意是正常的。
如果說當時出現(xiàn)在西院是因為好奇,那么現(xiàn)在他又出現(xiàn)在這蕭家機關樓中,又是因為什么呢?
蕭三兒從黑暗中走出來后,沒有理會蕭繼卻轉身朝黑洞洞的機關樓內問了一句,“你可看清楚了?”
“看得一清二楚?!?p> 一個沉朗的聲音從機關樓中傳來,隨后便又從黑暗中走出來個身材高大的壯漢。
壯漢看了蕭繼一眼,蕭繼只覺一股凌厲的光芒從他眼中射來,他頓時有種被人扒光的感覺。
只聽壯漢道:“蕭繼不懂開啟蕭家機關樓的方法,不敢接觸斷塵槍。當年滅亡蕭家的幕后真兇是他無疑。”
蕭繼聞言身體一震,他掩藏了二十年的真相竟被對方一語道破,他們到底是什么人?
“現(xiàn)在你該相信我了。”蕭三兒說。
“放心,我會信守承諾。三天之后,蕭繼殺死養(yǎng)父屠殺蕭家的消息就會傳遍江湖?!眽褲h說。
“好,我等著?!笔捜齼赫f。
兩人你一說我一答,完全無視蕭繼的存在。
兩人的對話結束后,壯漢跟蕭三兒道了聲告別,說完便朝蕭家莊外走去。
蕭繼豈能就這么放他離去,他連忙攔在壯漢身前,道:“閣下請留步?!?p> “讓開!”
壯漢一聲冷喝,聲音中有股不容置疑的強大力量,竟讓蕭繼不由自主地把身子讓開。
堂堂山廬霸主,竟這么乖乖聽話,一點尊嚴也沒有,旁人如果看到只怕會笑掉大牙。
然而就算現(xiàn)在蕭家上下都站在面前看著,這路他也不敢不讓。
蕭繼已經(jīng)看到了壯漢衣袖上繪著的金雁白樓的標記,那是只屬于雁樓的標記,江湖之中沒有人敢模仿,眼前這個壯漢是雁樓的人。
雁樓是江湖中最大的信息傳遞機構,號稱知曉江湖中的所有機密。
雁樓的分支機構遍布大江南北,信息傳遞從來不會超過三天,而從雁樓傳遞出的消息也從無虛假。
明知雁樓的人要曝光他的秘密,蕭繼卻不敢阻攔。
他已經(jīng)看出,壯漢的武功遠在他之上。
同時江湖中盡人皆知,雁樓的靠山是岳陽方家,誰敢和雁樓的探子動手,便是在與方家為敵。
蕭繼再怎么狂傲,也不敢去招惹江湖第一世家。
雁樓以販賣和傳遞信息為主要業(yè)務,從不涉及江湖中的爭斗。
雁樓的人不會無緣無故出現(xiàn)在遠離中原武林的山廬鎮(zhèn)上,聽到兩人的對話蕭繼就明白壯漢只是來做個見證,真正找他麻煩的是另一人。
等到壯漢離去,蕭繼又把目光看向蕭三兒,問道:“你到底是誰?”
蕭三兒道:“我是誰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我是來向你復仇的就行了。”
蕭繼的仇人有很多,但與二十年前的蕭家莊有所關聯(lián)的便只有巫族和蕭家,巫族的反撲他已剿滅,那么眼前這人便只能是屬于蕭家了。
蕭繼仔細打量了蕭三兒一番,道:“我不認識你,你不是蕭家的人?!?p> “我當然不是蕭家的人,蕭家的每一個人都被你親手殺死了?!?p> “既然你不是蕭家的人,為什么要找我復仇?”
“為了報答一飯之恩。”
報答一飯之恩?這是什么理由?
蕭文淵養(yǎng)育蕭繼成人,蕭繼尚可為了自己的利益親手弒父,怎么可能會有人為了一飯之恩就追著二十年前的往事不放?
這當然是對方的托詞,對方既然不肯說,蕭繼再追問下去也沒有結果。
蕭三兒看出蕭繼不信他的話,搖了搖頭,道:“你當然不會相信這樣的理由。你這樣的人,只會相信對自己有利的東西。
“畜生尚且懂得感恩,你為了自己的利益連養(yǎng)育自己成人的義父都能殺害,根本連畜生都不如。”
蕭繼沒有理會蕭三兒的嘲諷,這會他已經(jīng)從最初的慌亂中冷靜下來,開始冷靜分析起蕭三兒的身份。
看他年紀不到三十,二十年前最多不過七八歲,二十年前蕭家莊上下三百零三口人不論男女老幼他一個也沒放過。
那三百零二具尸體都是他親手埋葬,中間絕不可能有人偷偷活下來。
他唯一沒有見到的尸體是被他親手推入懸崖的蕭櫻。
難道是蕭櫻從懸崖上掉下去竟然沒有死掉?
在推蕭櫻入懸崖前蕭繼就已將蕭櫻打成重傷,就算她能僥幸不死也絕對活不過一天時間。
懸崖下是一片人跡罕至的原始荒林,重傷的蕭櫻不可能在一天之內走出去。
這些問題在二十年前蕭繼就曾全盤思考過,確認沒有破綻后他才開始行動,現(xiàn)在再次回憶他依然覺得自己的布局完全沒有遺漏。
這應該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布局,可為何會無端出現(xiàn)一個不是蕭家人的復仇者?
不對,如果不是蕭家的人,如果不是蕭文淵的親信,怎么可能能打開連他都開不了的蕭家機關樓?
他一定是蕭家的后人,只是被蕭文淵偷偷藏匿起來。
能讓蕭文淵傳授機關之術,他絕對也不是普通的蕭家后人。
難道是蕭文淵的私生子?
說起來蕭繼記得在二十八九年前,蕭文淵曾對蜀地名妓顧君笑十分癡迷,當時如果不是顧君笑突然離世,蕭文淵多半要納她為妾。
如果眼前的蕭三兒是顧君笑替蕭繼生的私生子,那一切倒能解釋得通。
一個尚未過門的妓女生的兒子,蕭文淵要是貿然將他領進家門多半會鬧得蕭家大亂。
蕭文淵一定是偷偷將這個私生子藏匿起來暗中養(yǎng)育,畢竟是親生兒子,所以毫無保留地傳授了所有本領,蕭家機關術和斷塵槍的使用方法都教了,顯然是要把他培養(yǎng)成蕭家的繼承人。
如果不是蕭繼突然發(fā)難滅了蕭家,多半就要由他來繼承蕭家了。
等到蕭三兒長大成人后,肯定想要從蕭繼手中奪過被搶去的地位。
于是他悄悄潛入蕭家查探蕭家情況,在發(fā)現(xiàn)蕭家勢力太過強大后便與沈玉龍和巫族合謀,借著沈玉龍和巫族的勢力消耗掉了蕭繼的實力。
等到蕭繼來找尋蕭家機關樓中秘密時,他在雁樓的人面前證明蕭繼不會使用斷塵槍無法打開蕭家機關樓,借雁樓向江湖中人傳遞蕭繼弒父奪權的消息。
跟著只要殺了蕭繼,再亮出斷塵槍和蕭家機關術來證明自己蕭家人的身份,便能奪回被蕭繼奪取的地位。
這是蕭繼對于蕭三兒身份的猜測。
現(xiàn)在再回想起巫族復仇的整個過程,蕭繼發(fā)現(xiàn)自己至少忽略了兩個細節(jié)。
第一個細節(jié),沈玉龍這種人怎么會親自冒險去闖兇險萬分的機關樓?
一定是提前得到了機關樓的訊息他才敢親自帶隊去闖機關樓,而這個訊息如果是巫族傳遞的沈玉龍多半是不會相信的,必然是蕭家內部的人親自告訴沈玉龍他才會信。
第二個細節(jié),巫族的人長居深山之中,怎么會想出雇傭逆流刺客這樣的報復方式?
肯定有人在為他們出謀劃策。
逆流的刺客沒有第一時間出現(xiàn),而是在蕭繼傳書給他的隱匿力量后才出現(xiàn),顯然是知道蕭繼藏著這么一支隊伍,故意等到蕭繼傳書后找到這隊人,徹底消滅蕭繼的勢力。
能發(fā)現(xiàn)蕭繼的秘密,一定對蕭繼有過長時間的近距離觀察,這也只有蕭家內部的人才能做到。
兩個細節(jié)都證明了蕭家內部有內鬼,可惜當時蕭繼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巫族身上,忽略了這些細節(jié)。
蕭繼一直以為巫族是他最大的麻煩,怎么也沒想到,已經(jīng)被他斬草除根的蕭家竟會死灰復燃。
當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雖然完全落入對方的圈套之中,但蕭繼還沒有徹底輸?shù)簟?p> 他的敵人只有蕭三兒一個人,如果他能殺掉蕭三兒自然有機會扭轉局勢。
蕭三兒敢獨自出現(xiàn),證明他對自己的武功有信心,但蕭繼這么多年勤修苦練也不是白費的。
蕭家除了槍法之外值得注意的就是斷塵槍和蕭家機關術。
現(xiàn)在斷塵槍在蕭繼手中,只要不走入蕭家機關樓的范圍,沒有斷塵槍和蕭家機關樓的助力,純以武功論長短,誰勝誰負猶未可知。
想到這,蕭繼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斷塵槍,提醒自己這次絕對不能再讓對方將槍奪去,同時還要小心別被引入蕭家機關樓中。
蕭三兒看他緊緊握住斷塵槍的樣子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朗聲道:“你放心,我會堂堂正正地打敗你,絕對不會借助其他外力?!?p> 說著蕭三兒衣袖一揮,一桿長槍從他身后飛出,落到蕭繼身前。這時蕭三兒手上也多了一桿長槍。
他道:“我在南院擂臺等你?!闭f完便朝外走去。
南院是以前蕭家子弟練武的地方,其中有一個大大的比武擂臺,蕭家弟子經(jīng)常在上面比試武功,蕭繼再熟悉不過。
蕭繼猶豫了片刻,知道此戰(zhàn)兇險,隔著衣袖使槍終究是多有不便的。
他放下手中的斷塵槍,拿起地上蕭三兒丟來的槍,也跟著蕭三兒的腳步朝南院走去。
兩人來到南院的比武擂臺上,一前一后站立。
此時正值午時,烈日當頭,兩桿銀槍在艷陽下閃閃發(fā)亮,蕭繼和蕭三兒仿佛兩只蓄勢待發(fā)的猛虎,等著與對方?jīng)Q斗拼命。
首先開始行動的是年幼的虎,蕭三兒長槍如銀龍游走,連綿不絕的攻勢仿佛決堤的洪水,帶著滔天聲勢席卷而來。
蕭繼也不示弱,只見他銀槍連點,槍招在身前編制出一張細密的網(wǎng),將沖來的洪水全部兜住,一滴也不落下。
兩個人都是使槍的好手,用的也都是同一套槍法,招數(shù)套路完全一致彼此都十分熟悉,對于對方接下來要出什么招數(shù)心里也都有數(shù),往往提前就有了變招。
這一變對方招數(shù)跟著也發(fā)生改變,如此一來這場比試便成了對兩人應變能力的考驗。
蕭繼身經(jīng)百戰(zhàn),臨敵經(jīng)驗豐富,一手槍法出神入化變招不斷,往往于攻守轉換之間突施冷槍,攻敵所不能防,打蕭三兒個措手不及。
而蕭三兒看著年輕,本事也著實了得,不僅在槍法上跟得上蕭繼,應對變化的反應也十分迅速。
每當蕭繼突施冷槍無法防備時,蕭三兒總是提槍長驅直入,擺出一副同歸于盡兩敗俱傷的架勢,逼得蕭繼撤招。
雙方你來我往互不相讓,轉瞬間便拆解了上百招,竟是不相上下。
又斗了一會,蕭繼終究習武時間更長,在內力修為上勝過蕭三兒,漸漸便壓制住了蕭三兒,開始占據(jù)上風。
戰(zhàn)局形勢漸朝對蕭繼有利的方向發(fā)展下來,但蕭繼卻絲毫不敢大意。
雖仗著內力優(yōu)勢暫時占據(jù)上風,但他畢竟年紀大了。
正所謂拳怕少壯,他的體力是遠遠比不上正值壯年的蕭三兒,再拖下去自己的優(yōu)勢被拖沒了,劣勢會越發(fā)明顯。
必須速戰(zhàn)速決,盡快結束戰(zhàn)斗。
主意既定,蕭繼出槍頻率更快,逼得蕭三兒左支右擋,漸有崩潰之勢。
蕭三兒眼見不敵,長槍往蕭繼胸口一探,又使出同歸于盡的打法來。
這一回蕭繼卻沒避讓,只見他正面迎上蕭三兒的槍,在槍尖要刺到胸口的瞬間身子往右一轉,蕭三兒的槍擦著蕭繼的肩頭而過,在蕭繼肩上留下一道血痕。
蕭繼以極兇險的方式閃開了蕭三兒的槍后,蕭三兒的身體也已完全暴露在他槍下。
只見蕭繼長槍往地上一點后往上一撩,揚起漫天塵土的同時,長槍的鋒芒也從地上升起,仿佛一道閃電從下往上倒著劈向蕭三兒。
此時蕭三兒已來不及閃躲或防御,只見他突地跳起,竟冒險用雙腳夾住蕭繼的槍頭,借著長槍上撩之勢飛到了半空之中。
蕭繼見狀連忙轉動槍身,一旦槍身扭動,蕭三兒的雙腳必然被絞碎。
可不論蕭繼怎么使力,長槍都紋絲不動,蕭三兒腳上功夫竟比手上功夫更加沉穩(wěn)。
蕭三兒在空中做個下腰動作,柔韌的身體竟在空中擺出個弓形,手中之槍仿佛搭在弓上的箭一樣朝著蕭繼射來。
蕭繼連忙撤槍退開,蕭三兒趁他退開之際,空中一個翻身落地。
空中一道血線飛出,蕭三兒雖然破解了蕭繼的殺招,自己腳上也被長槍劃破,受了點輕傷。
剛才蕭三兒在危急關頭使得變招不屬于蕭家槍法,是他靈機一動,雖然危險但確有奇效。
蕭繼一擊不中心中雖然失望但手上毫不遲疑,長槍一振,又朝蕭三兒攻來。
蕭繼力求速戰(zhàn)速決,所出盡是狠辣招數(shù),蕭三兒情況仍是十分被動時常被打得措手不及。
不過不知是不是剛才的靈機一動給了靈感,再被蕭繼逼得沒有退路時,他也不再用同歸于盡的招數(shù)破局,而是使用一些不屬于蕭家槍法范疇內的變招逼退蕭繼。
蕭三兒的變招盡是些意想不到的變化,這些變化與蕭家槍法一貫沉穩(wěn)扎實的使槍理念完全不同,往往路數(shù)古怪奇絕。
蕭繼早就習慣了蕭家槍法的套路理念,對于蕭三兒的變招大感驚奇,他發(fā)現(xiàn)蕭三兒使槍的路數(shù)似乎與自己所學的蕭家槍法有著某種差異。
察覺到這點后,蕭繼再觀察蕭三兒的槍法招數(shù),發(fā)現(xiàn)他的槍法招數(shù)與蕭家槍法也并非完全一致無二,在細微之處總有著某些并不明顯的區(qū)別。
與蕭三兒的槍法相比,蕭家槍法更刻板一些,招式套路變化雖多但其中變化往往是固定不變的,而蕭三兒的槍法則明顯更為靈動一些,變化也不固定。
兩個人的槍法雖然在絕大多數(shù)的地方上都一樣,但細微處的不同表明彼此間的槍法還是有所差異的。
比較起來,蕭三兒的槍法招數(shù)要比蕭繼的槍法招數(shù)更精妙些。
蕭繼十分了解蕭文淵的槍法,蕭文淵的槍法路數(shù)與蕭繼如出一轍,都是沉穩(wěn)扎實的路數(shù)。
師徒間的武功路數(shù)往往都是一脈傳承的,蕭三兒的槍法雖然與他一致但路數(shù)明顯不同,這么看來,他的槍法恐怕不是蕭文淵所授。
那蕭三兒的蕭家槍法到底是跟誰說學?竟比蕭文淵的槍法更加精妙些?
蕭繼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冷汗刷一下就流了出來,握槍地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先前的猜測可能是錯的,也許蕭三兒不是蕭文淵的私生子,也許蕭三兒的槍法和機關術是由另一個人傳授。
如果真的是那個人,他今天恐怕是沒有機會再活著走出蕭家莊了。
什么人能讓蕭繼如此害怕?什么人對蕭家槍法的了解比蕭家的人還高明?
自然是那個創(chuàng)造了這套槍法的人。
蕭家槍法傳承于江湖第一奇人江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