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屏山的前山風(fēng)景旖旎而后山卻只有一片懸崖絕壁,絕壁之下是一片廣袤土地,但常年籠罩在濃霧之中,難辨形貌。偶爾天氣清爽,云霧散去時從山頂往下望去,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片豐沃而美麗的谷地,周圍四面環(huán)山,坐擁得天獨厚的險峻地勢。
在陽烈和方默兩人還是少年時候,他們曾悄悄爬下后山到這片環(huán)山谷地中游玩。當時方默就覺得這片谷地是難得的絕佳守御之地。
方默在山谷中走了許久,翻越了茂密的叢林,深入谷底腹地后,才終于看到了天星宮的宮門。
陽烈不虧為鏢師出身,把一身藏鏢護鏢本事都用在了天星宮的建設(shè)上,他把天星宮建在這么隱秘的地方,有云霧為隱高山為傍,難怪江南武林找不到天星宮的所在地。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情況,方默也不敢相信赫赫有名的天星宮,原來就在距離他師門故地這么近的地方。
他找個高地爬上去察看天星宮全貌。只見到天星宮由六座建筑組成,宮門和高大的圍墻組成外圍屏障,將天星宮與外界完全隔絕。院墻內(nèi)有五座高大宮殿,其中四座分別建立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上,四宮宮墻各自粉刷成了白、紅、黑、青四色,正是天星宮青龍、白虎、玄武、朱雀四宮。
四宮之合圍的正中心便是天星宮中宮麒麟大宮主的住所麒麟宮,也即是方默此行的目的地。
他和陽君、白家兄弟分析過了,鯤鵬奪了天星宮大權(quán),必然要定居陽烈原本居住的麒麟宮以正其名。名正才可言順,才可統(tǒng)御一個龐大的天星宮。
天星宮外圍各宮之間各有兩條通道,外圍四宮之間共有十二條通道;中間的麒麟宮又分別與青龍、白虎、玄武、朱雀四宮兩兩相連各有兩條通道共八條通道;天星宮各宮之間由內(nèi)之外一共有二十條通道,二十條通道將五座宮殿連成了一個整體。
陽烈以五行生克之道建立起天星宮五座宮殿,其中實在大有玄機。
看似二十條通道盡皆暢通,可循隨意一條通道深入,實則這二十條通道每條都布滿了各種各樣的機關(guān)陷阱,貿(mào)然深入必然觸發(fā)陷阱。
以南端的朱雀宮為例,朱雀宮與白虎宮、青龍宮、朱雀宮之間各有兩條進出通道,兩條通道都是單向的,一條從朱雀宮通向玄武宮,一條從玄武宮通向朱雀宮,不可逆勢。
朱雀屬火,玄武宮屬水,水克火故屬水的玄武宮便可通向?qū)倩鸬闹烊笇m,而屬火的朱雀宮則不能通向?qū)偎男鋵m。要從朱雀宮到玄武宮,只能通過白虎宮或青龍宮繞行,朱雀宮到玄武宮的那條通道便是陷阱,一旦進入就必死無疑。
外圍四宮各循五行生克之道方可通過,而要到達最中間的麒麟宮則更為復(fù)雜。
麒麟宮與外圍四宮各有關(guān)聯(lián)通道,但進出的八條通道中僅有一條進入通道和一條走出通道是真,其余六條通道皆是死路,走進其中任何一條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天星宮五宮是一個整體,除了中間的麒麟宮外,外圍四宮各有一道大門,這四道大門不同時打開,同一時間段內(nèi)往往只有一道大門打開,而這打開的大門便是從外部進入天星宮的唯一路徑。
除此之外,這些死路和生路也并不固定,往往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調(diào)整各宮之間通道的通行方向和生克之理,只有精通五行化生之道者可以從生克變化中推算出正確道路,旁人若是擅入,無異于踏上黃泉不歸路。
如此龐大而復(fù)雜的機關(guān)保證了天星宮的絕對安全,不知道其中的機關(guān)布置不懂得五行生克推演之數(shù),就算有再多人闖進來也無濟于事。但也因為這以五行生克之道布置的機關(guān)太復(fù)雜、變化太多;即使是天星宮本宮中人往往也容易走錯路而送命,所以天星宮四宮之間一般都是各自為政,彼此之間甚少走動牽連,只有居中宮的大宮主麒麟號令時,四宮才會同時行動。
從外面看去,天星宮一派安靜祥和,就像是一個居于深山之中與世無爭的無為道派,如果被外貌的寧靜欺騙而踏足其中,又會看到求道者因執(zhí)著而變得猙獰可怕的一面。
溫柔其表象,野蠻其筋骨,這才是真正的可怕。
方默抬頭看了看天,今日的霧氣不是很濃,透過那層淡淡的霧可以看到此時太陽西沉,已是黃昏日落時分。
他估摸著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酉時,酉時屬金,根據(jù)陽君的說法,天星宮機關(guān)變化與時辰息息相關(guān)。
酉時屬金,西方白虎宮為金,所以此時白虎宮的大門應(yīng)該是打開的。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水,如此一個完整的循環(huán)為天星宮此時的生路路線。
以相生之道推斷,此時要進入屬土的麒麟宮,需要經(jīng)過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也即要從白虎宮出發(fā),一路過玄武宮過青龍宮過朱雀宮,最后才能抵達中間的麒麟宮,是最麻煩的一條路了。
他可以選擇繼續(xù)等待,等到屬火的巳時火午時,朱雀宮的大門打開,他便只需經(jīng)由朱雀宮便可直達麒麟宮,這樣進入麒麟宮最為簡單,但出來時就麻煩多了,需要從麒麟宮到白虎宮到玄武宮到青龍宮最后再到朱雀宮才能走出。
無論是進是出,這一整個無形相生的循環(huán)都是必須經(jīng)歷的。
方默想了想,此時黃昏時分天色漸暗,正是偷偷潛入的最好時間,雖然潛進麒麟宮的過程麻煩了點,但出來時容易得多。
要是等到午時再行動潛入是簡單了,但出來就麻煩多了,而且等得越久越容易生變,于是他決定即刻開始潛入。
他悄悄潛到白虎宮門前,宮門果然打開著。進到白虎宮,白虎宮的人此時都在自己房內(nèi)休息,通往玄武宮的通道只有一個守衛(wèi)執(zhí)勤,想來是他們覺得有這么復(fù)雜的五行機關(guān)為守御,根本也不需過多的人去值守了。
方默把守衛(wèi)引開后潛入白虎至玄武宮的通道,通道內(nèi)明顯可見各種機關(guān)陷阱痕跡,他絲毫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緩步向前,不敢走得過快,生怕不小心觸動了什么機關(guān)就麻煩了。
一段不算太長的路他花了近半個時辰才走到盡頭,盡頭處是一道機關(guān)石門,方默按動機關(guān)石門打開,他從石門里走了出來,走出來后石門立刻關(guān)閉。
石門無法從外面打開,確保這條通道只能從白虎宮到玄武宮而不能從玄武宮到白虎宮。
走過白虎宮到玄武宮的通道,沒有任何機關(guān)觸發(fā),方默的心這才放了下來,知道自己走的是正確道路,于是又沿著玄武宮通道走到青龍宮,這次通行速度快了許多。
到達青龍宮后,方默發(fā)現(xiàn)青龍宮到朱雀宮的通道入口處有一個瘦高的中年人守在那里,那中年人雙目渙散無神,看著應(yīng)該是個盲人。
方默立刻斷定這個瘦高盲人乃是天星宮二十八星宿中青龍七宿之一的心月狐。這心月狐眼盲耳聰,據(jù)說其聽覺靈敏到可以聽到在他一丈之內(nèi)一切人獸的心跳聲。
有心月狐守著,方默不敢貿(mào)然靠近,他想到了幾個引開心月狐的辦法,但因為忌憚心月狐那靈敏的聽力,終歸不敢妄動,擔心一個不慎就會打草驚蛇。
思前想后,除了制服心月狐沒有別的有效辦法。
他看了看四周空無一人,要動手必須趁早,于是緩緩邁步向心月狐走去。他盡量放輕腳步不發(fā)出一絲聲音,連呼吸也早早屏住。
然而心月狐能聽一丈內(nèi)人獸心跳之聲的聽力畢竟不是說著玩的,即使方默沒有發(fā)出任何響動,可當他靠到足夠近的距離,心月狐還是立刻就發(fā)現(xiàn)了他的存在。
好在這時方默距離心月狐只有一丈距離,他將早就扣在手心的石子朝心月狐打了出去,如此短距離內(nèi)的襲擊速度極快,心月狐根本來不及發(fā)出任何呼喊便被打中要穴。
被擊中穴道后的心月狐身子一軟,不等他落地方默已將他接住,扛著他的身子迅速潛入通往朱雀宮的通道中去。
方默扛著心月狐走到朱雀宮,本想找個隱秘地方把心月狐藏起來,但放眼望去朱雀宮內(nèi)沒有任何可以藏人之處,無奈之下便只有繼續(xù)扛著心月狐走進了朱雀宮到麒麟宮的通道。
來到麒麟宮前,方默看到有一從茂密的灌木正好適合藏人,方默于是把心月狐藏在了灌木叢中。放下心月狐后,方默沿著階梯拾級而上,來到麒麟宮正門前,推門走入麒麟宮正殿。
從外部看麒麟宮與青龍、白虎、玄武、朱雀四宮并無區(qū)別,只是稍微小了些,但進到里面差距就體現(xiàn)出來了。
青龍、白虎、玄武、朱雀四宮的陳飾算得上精美可若跟麒麟宮一比便顯得無比簡陋了。
方默只見麒麟宮內(nèi)雕梁畫棟,各類陳飾盡顯富麗堂皇,觸眼所及皆是一派璀璨,金銀的雕飾、玉石的地板,更有一人高的純金香爐里燃起比金銀玉石還珍貴的犀角熏香,整個屋子里都繚繞著一股氤氳醉人的幽香。
他知道陽烈一直就喜歡這種華麗的風(fēng)格,當年威遠鏢局掙到的錢里,有一半都被陽烈用在了鏢局裝飾上。在天星宮里獨攬大權(quán),陽烈的這份喜好顯然又得到了最極致的滿足。
不過這樣也好,陽烈的這份愛好不變,正好可以幫他省去許多摸索功夫。
他太了解陽烈了,知道他會怎么布置自己的居所。大殿之后一定是起居室,起居室外圍是一個包裹了花園的回廊,回廊兩側(cè)分別是書房和餐廳,再往后便是臥室。
方默心中模擬了麒麟宮的整體布置,一路探索下去果然分毫不差。
麒麟宮不像外圍的青龍、白虎、玄武、朱雀四宮那樣到處是人,陽烈喜靜,宮內(nèi)只有十余個不通武藝的仆人,方默不費吹灰之力便悄悄潛到了臥室前。
臥室共有五間,方默分別看了看,發(fā)現(xiàn)其中只有一間有住人的痕跡,便推門走了進去。進到門里,方默立刻察覺里面住的應(yīng)該是個女人。
整個屋子里都籠罩著一股淡淡的脂粉氣,到處擺滿了珍貴的珠寶首飾和華美衣衫,看來也是個崇尚奢華的女人。
方默環(huán)顧臥室一圈,這屋子里的許多事物他都好像在哪里見過似的,心里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他正要再仔細察看,忽然聽到門外有腳步聲響起,他趕緊跳上房梁藏了起來。
房門隨即被推開,四五個女子前后腳走了進來,看他們的衣裝應(yīng)該都是麒麟宮的丫鬟。丫鬟們進來后不久,又有一個紅衣華服女子走了進來。
紅衣女子進門后就徑直坐到妝奩前,丫鬟們立刻熟練地分成兩撥,一撥服侍女子卸妝一撥提著幾桶花瓣走進與臥房相連的浴室里去放水灑花。
看來這紅衣女子便是白家兄弟口中的鯤鵬了?方默朝她看去,他藏身的位置不太好,一根橫梁剛好把紅衣女子擋住,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
雖被橫梁擋住,他還是他像餓狼緊盯獵物一樣死死盯著紅衣女子,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女子的舉動有一多半都落入他眼中,看到女子的舉止習(xí)慣,方默心中那種熟悉感竟又多了幾分,難道她竟是方默認識的人么?
片刻之后,女子卸完了妝換上一身淺白浴服,這時另一波負責(zé)布置浴室的丫鬟也整理妥當退了出來,女子吩咐道:“退下吧!”,丫鬟們于是退了出去,房間里只剩下女子一人。
房梁上的方默聽到女子說話的聲音,頓時如遭五雷轟頂,他死死抓著屋梁才沒從上面掉下來,心中有一個聲音在高聲咆哮——這個聲音是!
等到女子走進浴室后,方默立刻從房梁上跳了下來。他走到女子剛才坐著的妝奩前,看著妝奩臺上那一樣樣首飾,似乎想從其中尋找出什么來。
他從妝奩上拿起一樣?xùn)|西,那是一支以完整琉璃玉雕刻成的釵,釵上鏤空的部位都被純金鑲嵌得飽滿,釵頭處用黃金與琉璃玉完美地組合成一只亦金亦綠的鳳凰,雕刻工匠的手藝極好,整只鳳凰栩栩如生,雙色流轉(zhuǎn)下的鳳凰仿佛活物一般。
鳳凰琉璃玉金釵,這支釵當年由他親手插在了愛人頭上,那是他一生中最風(fēng)光瀟灑的時候——果然是她么?
方默再也按捺不住,他轉(zhuǎn)身沖到浴室前一掌把門推開。女子正對著大門,門開的瞬間,她的臉便毫無保留地映入方默眼簾。
那是一張絕美的臉,鳳眼櫻唇,兩頰有淺淺的酒窩,眼波流轉(zhuǎn),似有無限風(fēng)情,只需輕輕看上一眼,便讓萬千男子的豪情都融化成了溫柔諂媚的笑。
但最驚艷的卻還是她微微蹙眉的表情,像是一朵在風(fēng)中搖擺的嬌花,美得令人心疼,讓男人不由自主想將心剖出來獻給她,只為撫平她的眉頭。
如此絕世的美人,只看一眼便已深深沉淪。
女子端坐在浴池里,看著這突然闖入的男子,沒有發(fā)出被冒犯時該有的驚呼,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中有詫異、有震驚但更多的卻是一種久別重逢的喜悅。
是的,他們本就是故人。
此時的四目相對與當初第一次遇見時何其相似,那時的方默正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英雄少年,可在看到她時,卻也像那些沒用的男人一樣,一下就被勾走了魂,由此開啟了一段糾纏多年的愛情。
可惜故事的結(jié)局不像開頭那樣美麗,盡管過程無限精彩,到最后卻還是落沒收場。
他黯然歸隱,她下嫁為他人婦,兩人再也沒有任何交集,本以為此生再無重逢機會,卻又在這里意外相遇。
是否當年的故事一直沒有完結(jié)?藏在人心最深處的那些往事,始終要在這層層抽絲剝繭的過程中,一點點暴露出來,將那段不了了之的恩怨重新續(xù)上,奏一曲天涯挽歌。
只是間隔了漫長的光陰,那些故人和往事,可還是當年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