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黑夜已盡,天地重明。
這個時辰,人們都從睡夢中醒來,開始新一天的生活。正常人的一天往往是從卯時開始的。
胡鼐一夜未眠,搜查林府,布置引誘大盜的誘餌,一堆雜事做完后不久,天就亮了。其他的人現(xiàn)在都各自回屋歇息,只留下他一人坐在大廳里沉思著。
根據(jù)現(xiàn)在掌握的線索,大盜趙不同就在剛來林府不久的那幾個人之中。
這些人一共分為三批:葛無影只身而來,蘇菁蘇勝姐弟帶著三個仆人,何沖和啞仆是最后來到林府。
蘇家姐弟所帶的三個仆人都是普通人,不會武功;何沖的啞仆則又聾又啞,這四人基本都可以排除。
現(xiàn)在基本可以斷定,蘇勝、蘇菁、葛無影、何沖這四人中的某一人,就是大盜趙不同。
何沖兩次展現(xiàn)自己的醫(yī)術(shù),他的針灸醫(yī)術(shù)的確高明,挺符合江湖傳聞中霸王獨醫(yī)的形象。說他是大盜趙不同,可能性似乎不是很大。
蘇菁、蘇勝姐弟倆,所有的事都是蘇勝在出頭,可蘇菁只要一開口說話,蘇勝連反駁都不敢,明顯蘇菁才是拿主意的,蘇勝只是替她做事而已。
如果蘇菁是大盜,為什么要讓蘇勝收買林松?這一舉動不僅得罪了林祥,還暴露了大盜盜竊長生草的手法。這明顯是求藥心切的人,倉促之間做出的魯莽決定,不像是一個深思熟慮的大盜會露出的破綻。
葛無影是四人之中最可疑的,他只身而來,說是來買長生草,可也沒見到他用來買長生草的錢財或?qū)毼?。如果他是大盜,盜走長生草后又把長生草藏在哪里了?
昨夜已將整個林府都翻了個底朝天,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長生草,大盜藏東西的本事看來十分高明。藏東西厲害的人,藏形藏心都不會遜色的。
葛無影說話做事都不露破綻,他很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隱藏自己的本心。這樣的人,其實是最適合當(dāng)一個盜賊。葛無影的形象無疑與大盜的形象最為吻合。
然而還有一點值得注意,大盜趙不同久負盛名,偷盜前總是大張旗鼓的提前告知對方自己要來盜竊,巴不得別人來捉他,給自己的偷盜增加難度。從大盜的行為來判斷,趙不同的性格應(yīng)該挺自負張狂的。
對一個個性自負張狂的人而言,要長時間保持謹言慎行,做事絲毫不露破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要偽裝也不能偽裝得這么自然,兩種截然相反的個性要能在同一人身上這么完美結(jié)合,那這個人多半是個有著多重人格的瘋子。
葛無影到目前為止都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瘋狂的樣子,說他是個隱藏多重性格的瘋子似乎有些太牽強。
從性格方面來看,最有可能的葛無影反而沒可能了,倒是蘇勝和何沖的個性都挺桀驁張狂,更符合大盜的性格。
一番分析下來,胡鼐什么收獲都沒有。四個人分別是大盜的可能性被他排除了又增加,到頭來誰也沒有排除,誰也不能確定。
這也不能怪他,目前所掌握的有限線索也就只能讓他做出這些分析了,只有大盜再有所行動,他才能繼續(xù)判別下去。胡鼐相信,大盜趙不同一定不會就這么收手,肯定還會繼續(xù)他的盜竊行為。
胡鼐又來到機關(guān)房里,林祥配置的解藥現(xiàn)在存放在機關(guān)房里,機關(guān)房里的機關(guān)都重新布置了,林松加在窗戶上的暗鎖也毀了。暗門是封了,大門卻沒鎖,正堂而皇之地門戶洞開,等著大盜來偷藥。
這赤裸裸的陷阱完全是用來挑釁大盜的。明知是陷阱,還敢主動往里跳,并且全身而退,趙不同攬月摘星的名頭才不算虛名。要是不敢來或者失敗被抓,攬月摘星的名號也就不必存在。
大盜會用什么樣的手法來盜藥?胡鼐心中還挺好奇的。
正當(dāng)胡鼐思考之際,門外突然有丫鬟前來傳話,林府已備好了早膳,請他前去用膳。
忙碌一夜,胡鼐這會早就又累又餓,他當(dāng)即跟著丫鬟一起來到了大廳。
大廳里林祥、葛無影、蘇家姐弟都在。為了方便掌控,胡鼐吩咐林祥,今天一天的飲食盡量都集中在一起,不再單獨用膳。
話是這么說不錯,但主人家和客人家也不能和下人們在一起用膳,所以林祥還是讓廚房單獨給客人和主人備了一桌,剩下人數(shù)眾多的下人和捕快都一同在伙房里用飯。
胡鼐到后沒多久,何沖帶著啞仆也來了,他和啞仆吃住一直都在一起,完全沒有主仆之分。人到齊了,林祥趕緊吩咐后廚傳膳。
在飯食端上來之前,林祥首先從丫鬟手中接過一碗藥湯服下。跟著才向看著他的眾人解釋:他的身體不好,三餐之前都要先服藥,這個習(xí)慣已經(jīng)持續(xù)多年了。
丹陽城最大的藥商卻是個藥罐子,說出去都是笑話。胡鼐朝林祥望去,瞥見林祥端碗的右手上有道擦痕,發(fā)問道:“林員外,你怎么受傷了?”
林祥聽他這么一說,這才留意到自己右手上的傷痕,想了片刻后回答道:“大概是早上起床的時候不小心擦到了吧。”
“你可得小心些,現(xiàn)在你是大盜的主要目標(biāo),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咱們做的一切可都白費了?!焙镜?。
“胡捕頭教訓(xùn)的是,在下一定小心?!绷窒榈?。
他們說話的功夫,飯菜很快就端了上來,因為是早膳,飯食不是很多,只有幾樣精致的小菜和一碗白粥。折騰一夜,大家也都餓了,端起碗就吃起來。
一桌人里唯有蘇家姐弟沒有動筷,蘇勝似乎很不喜歡這簡單的飯食,滿臉寫著嫌棄,看樣子沒有胃口。蘇菁倒是不嫌棄,不過她習(xí)慣了單獨用膳,當(dāng)著這么多男人的面吃東西,她有些不適應(yīng),所以心里想著等他們都用完膳后,自己單獨再吃。
這蘇家姐弟的做派,有些太過精致矯情,哪里像是江湖兒女,更像是從小錦衣玉食的官宦人家。
胡鼐一邊吃飯一邊觀察身邊人的舉動,試圖想從中尋找些線索來。看著看著,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頭問道:“怎么沒見林峰?”
“年輕人嘛,愛睡懶覺。昨晚折騰了半夜,這會估計還沒起床?!绷窒榇鸬?,他轉(zhuǎn)頭又吩咐身邊的丫鬟,“去把鋒兒叫醒,讓他別睡懶覺了,趕緊起來吃飯。”
丫鬟領(lǐng)命跑了出去,林峰住的南廂房距離大廳不遠,一來一回要不了多久功夫。那小丫鬟一刻鐘后返回到大廳,臉上滿是慌張神色,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老……老爺……少爺……少爺他……出事了?!?p> 在場的人雖然表面輕松,實則暗中都繃緊了心弦。一聽到林峰出事,他們立刻全都放下碗筷站起身來,一同趕往南廂房。
南廂房最外側(cè)便是林峰的住處,這時門正半掩著。胡鼐當(dāng)先推門走進去,入眼只見一地的血跡,林峰正一臉蒼白的倒在血泊之中。
“鋒兒!”林祥看到林峰倒在地上,立刻沖了上去抱住林峰,激動地叫了起來。
何沖也趕緊走上前去,他伸手探了探林峰的脖子,發(fā)現(xiàn)還有極細微的脈搏跳動,趕緊說道:“還有救,快,立刻送到我的房間,再晚就來不及了?!?p> 林祥聽到林峰還有救,頓時松了口氣,他趕緊抱起地上的林峰就往外走,然而剛走了沒兩步,腳下便有些踉蹌,似乎抱不動林峰。
這也難怪,林祥身材瘦弱年紀(jì)也大,又不會武功,要他抱起身材高大的林峰多少有些難為他了。
胡鼐趕緊上前幫忙,兩人合力抱住林峰,快步趕往何沖住的東側(cè)廂房。
把林峰放到何沖房間后,何沖立刻把他們趕了出去,只留下啞仆協(xié)助自己,關(guān)上門就開始施針救治林峰。
林祥一臉急躁的在外面走來走去,畢竟受傷的是他親兒子,就算有神醫(yī)救治,可林峰流了那么多血,情況十分糟糕,能不能救活,誰也說不好。
除了林祥,剩下的四人都冷靜多了。蘇家姐弟和葛無影彼此對視著,雙方的臉上都寫明了對對方的不信任。經(jīng)過胡鼐的分析,他們現(xiàn)在都處在一種彼此懷疑的狀態(tài)里。
胡鼐則開始冷靜地分析起林峰受傷的經(jīng)過來:現(xiàn)在是卯時末,寅時末他們才各自回房休息,那個時候林峰還是好好的。也就是說,林峰是在寅時到卯時這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里出的事。
當(dāng)時丫鬟是卯正后不久從大廳里趕往南廂房請林峰,林峰房間地上那一大灘血說明,他們發(fā)現(xiàn)林峰受傷時候,林峰被襲擊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這樣一來,林峰受襲的時間可以進一步縮短為寅時末到卯時正這半個時辰內(nèi)。
這個時間段,正好是葛無影、何沖等人都回房休息的時候。時間剛好對得上,這恐怕不是巧合。
難道是大盜趙不同下手襲擊的林峰?
胡鼐走到葛無影身前,向他發(fā)問道:“葛大俠,寅時末到卯時正的這段時間,你在哪里?”
“胡捕頭懷疑是我打傷了林峰?”葛無影道。
“例行詢問,沒別的意思?!焙镜?。
“我在房間里休息,沒有離開過?!备馃o影道。
“蘇公子,你呢?寅時末到卯時正的這段時間里,你又在哪?”胡鼐又朝蘇勝發(fā)問。
“我也在自己的房間,姐姐可以作證,她在我房間里和我商量事情。我們正商量著,丫鬟來請我們?nèi)ビ迷缟牛液徒憬悴烹x開房間到大廳去。”蘇勝答道。
胡鼐又朝蘇菁看去,蘇菁點了點頭,表示蘇勝說的屬實。胡鼐沒再向她問話,轉(zhuǎn)頭朝林祥問道:“林員外,你呢?”
“我一直在房間里看書?!绷窒榇鸬?。
“你和林峰的房間挨得近,你沒有聽到他房間里傳來什么異常動靜?”
“沒有。鋒兒回房后一直都沒發(fā)出任何聲音,我當(dāng)時還挺奇怪,他平時在房間里都挺鬧騰的,今天這么安靜,我想他多半是累到了,回房就歇息下來。后來卯時正丫鬟來傳話說早膳備好了,我出門時他房間里也沒動靜,我想著讓他多睡會,就沒打擾他。誰想到,誰想到……”林祥說著說著就快急哭了,胡鼐趕緊又勸慰他一番。
林峰的武功雖然不如何沖、葛無影這些高手,但在江東一帶也是小有名氣,能悄無聲息的將他打傷,兇手必然是個武功高強之輩。
江湖傳聞只知道趙不同的輕功極高,武功怎樣卻沒人知道。
胡鼐隨后走出東廂房,把自己安插在東廂房外的眼線喚了出來,向他們問話來證實葛無影和蘇家姐弟的話是否屬實。
根據(jù)眼線的說法,葛無影回房后不久就把蠟燭吹滅,一直到卯正丫鬟來喚才走出門來;蘇菁和蘇勝回來后直接進到蘇勝的房間,也是到卯正才出門;他們幾人都是在寅時末回的房間,只有何沖是快到卯時三刻才回房,后面丫鬟來請,葛無影和蘇家姐弟都是立刻出門,何沖是等了一會才出門。
聽了眼線的話后,胡鼐心中有了計較。
從表面證據(jù)來看,葛無影和蘇家姐弟的說法與眼線的說法吻合,應(yīng)該沒有說謊。但如果他們是有心欺騙,又另當(dāng)別論了。
首先,葛無影是獨身,在房間里休息的情況是否屬實沒人能證明。廂房外雖然有胡鼐安排的眼線,但他把主要人手都安排在機關(guān)房外,東廂房留的人不多,只有兩個人。以葛無影的本事,要避開兩個眼線偷偷溜出去,也并非難事。
其次,蘇家兩兄妹自證的真實性同樣存疑,他們在蘇勝的房間里商量什么?會不會是蘇菁故意到蘇勝房間,給外人制造出一種他們在房間里商量事情的假象,蘇勝本人則悄悄溜出去了?
最后是何沖,他回房的時間比別人都要晚。他來林府的時間最短,對林府也不熟悉,發(fā)生了這些事后,理當(dāng)馬上回房才對,他卻獨自一人在林府內(nèi)四處走動,是有什么目的?
從東廂房的客房到南廂房的主房距離也不遠,真的是有心傷人,一個來回加上傷人的時間,最多也不會超過兩刻鐘。所以說葛無影、何沖、蘇勝三人誰都有機會也有本事打傷林峰。
不過最大的疑問是,為什么要傷害林峰?林峰既沒有解藥也不懂配制解藥,就算要襲擊,也該是襲擊林祥才對。
放著林祥不管,卻去傷害一個與長生草沒什么關(guān)聯(lián)的林峰,這是何用意?
這個問題恐怕只有問林峰本人才行了,現(xiàn)在就看何沖能不能把林峰救活。
正想著,何沖的房間忽然打開。何沖打開房門后又坐回桌前,一邊喝茶一邊擦著汗。
躺在床上的林峰面色紅潤了一些,呼吸也均勻,啞仆正站在床邊照看著他。
“何神醫(yī),我兒子怎么樣了?”林祥趕緊進門詢問道。
“頭部受到致命重創(chuàng),幸好他身體強健,流了那么多血還沒死。也多虧發(fā)現(xiàn)得及時,又趕上有我在??傊痪湓?,該他命大,這樣都能活下來?!焙螞_道。
聽他這么說,眾人就明白,他這是把林峰的命救下來了。
“他什么時候能開口說話?”胡鼐詢問道。
“剛從鬼門關(guān)逃出來,哪有那么快就蘇醒?!焙螞_白了胡鼐一眼,“他現(xiàn)在氣血正虛弱,還需持續(xù)觀察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內(nèi)你們最好都別去打擾他。如果狀況良好,今天晚上應(yīng)該能清醒。”
林祥本來還想走近再仔細看看林峰,聽到何沖這么說,頓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何大夫,寅時末到卯時正的這段時間,你在干什么?”胡鼐突然開口問道。
何沖聽到胡鼐的問話,品出了其中意思,眉頭一皺,道:“胡捕頭該不會懷疑是我打傷林峰的吧?我要是想害他,何必再救他?直接放任不管不就行了?”
如果何沖沒能把林峰救活,那他的嫌疑當(dāng)然最大,現(xiàn)在既然把林峰救活了,他的嫌疑無疑是可以排除的。先殺人又救人,這不是沒事找事么?
雖然明知何沖不可能是傷害林峰的兇手,但胡鼐還是要問,知道的越多,才能做出更準(zhǔn)確的分析。
何沖見胡鼐執(zhí)意,便回答了他的問題:“我寅時從機關(guān)房出來后就到藏書閣去看書,想著在離開林府前盡量多看幾本醫(yī)術(shù)典籍。大概到卯時三刻,我在醫(yī)書上看到一段話對我的針灸術(shù)很有幫助,我便立刻回到房里實驗了一下。在實驗的過程中,丫鬟來敲門請我去用早膳,我是實驗完才出的門。之后的行蹤,你們都知道?!?p> 他的話與眼線的話吻合,應(yīng)該沒有說謊。
線索有限,胡鼐的分析也就到此為止。接下來就等林峰蘇醒再找他問話,他推測再多,得不到林峰本人的證實都沒用,具體情況什么樣,還得讓林峰本人來說,只有耐心等待林峰清醒了。
“行了,都出去吧,別打擾病人休息。有什么問題要問,都等他醒來再說。”何沖向眾人下達了逐客令。
見到林峰沒什么大礙,林祥點了點頭,說了句,“有勞何神醫(yī)費心了?!比缓蟊阃肆顺鋈?,蘇家姐弟和葛無影也分別回到自己房間。
胡鼐叫來兩個捕快,命令他們守在房外,林峰醒了第一時間通知他。做完了這些以后,胡鼐便準(zhǔn)備趕去林峰的房間,看看有沒有漏掉什么線索。
他人剛踏出東廂房的院墻,就聽到蘇菁的房間里傳來一聲尖叫。
聲音是蘇菁發(fā)出來的,但完全不像她平時說話的從容語氣,聲音中滿是驚慌。
胡鼐被這一聲尖叫嚇了一跳,心頭咯噔一下——難道又出事了?
于是他趕緊轉(zhuǎn)身,朝著蘇菁的房間跑去。同時,他看到了蘇勝、何沖、林祥三人也都在朝著同一個方向趕去。
唯有葛無影的房間遲遲沒有動靜,好像沒有聽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