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建國扶著椅子慢慢坐了下來，整個人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
“你們也看到了，他已經(jīng)無法做到自主吞咽，也就是說他完全失去了饑餓感。再這樣下去，恐怕?lián)尾涣硕嗑昧恕！?p> 對于這個孩子，他的心情一直很復(fù)雜。一開始把他帶回韓家，只是因為他那張酷似阿婉的臉，還有那莫名其妙的親近感。
可一想到這孩子的身世，他心里卻又怎么都親近不起來。
直到后來，他才得知，這竟是大哥和阿婉的孩子。
他和大哥也因此徹底鬧翻，回頭再看這個孩子。他卻再也硬不起心腸。
只是這份關(guān)心來的終究太遲。
韓建華推門走了出去，他無力的蹲坐在長椅旁，閉了閉眼，深深低下頭，整張臉埋進(jìn)手掌。
若是早知道，當(dāng)年他的一念之差，會釀成這么大苦果。他就該早早搬出韓家，徹底斷了那份念想。
耳邊傳來輪椅摩擦地面的聲音，他抬頭，迎面對上一張矜貴淡漠的俊臉。
他知道這人，海城秦家九爺秦牧川，手底下產(chǎn)業(yè)遍布全國，是個很了不起的年輕人。
他淡聲：“有事嗎？”
秦牧川遞過來一支煙。
韓建華沉默的接過，煙霧繚繞中，只聽身側(cè)年輕人聲音清淡的問：
“能跟我說說您和韓池生母親林婉的事情嗎？”
……
幾人一直待到快午飯時才離開，
病房里只剩韓池生一個人一動不動的躺著。
走廊里靜悄悄的，由于韓池生身份特殊，這一層樓也只有他一個病人。
電梯門打開，韓家三叔韓建城一派儒雅的走了出來，
值班護(hù)士禮貌的打招呼，“韓總又來看大少爺?shù)陌?！?p> 韓建城只溫和的笑笑，
直到他進(jìn)了病房，身后的兩名值班護(hù)士還在議論。
“韓總?cè)苏婧茫稽c也沒有領(lǐng)導(dǎo)架子?！?p> “是啊，不像我們院長整天肅著一張臉?！?p> 病房里，韓建城坐到韓池生病床邊。低頭正正對上一雙空洞無神的大眼睛，即便如此，那張臉卻依舊精致完美的過分。
他的神色依舊溫和，然而一雙眼里卻似有熊熊火光在跳躍。
他抬手，輕輕撫上那張臉。床上原本一動不動的韓池生本能的瑟縮了一下。
“你這張臉跟你媽媽可真像??！”他的語氣似感嘆，又帶著莫名的興奮。
手指一寸寸往下，劃過他挺直的鼻梁，形狀完美的薄唇，最后停留在他脖梗處。臉上的神色明滅不定，
“如果你今天就這么死了，那大哥和二哥怕是永遠(yuǎn)老死不相往來了吧！”
半晌后，他輕輕松開手，“可我又實在舍不得你這張臉怎么辦？”語氣似有嘆息。
“記得阿婉剛來家里那會兒，精致小巧的一張臉，整個人漂亮得不像話！”
“可她最后竟然選擇了二哥那個書呆子！”
說到這里，他那張原本儒雅的臉慢慢變得扭曲。
“那天晚上，我碰巧回來拿東西，竟然看見阿婉被大哥緊緊摟在懷中?？粗蟾绨l(fā)紅的眼睛，我知道他這是中了藥，我本該上前阻止的，可不知道為什么？我卻只是躲在角落靜靜的看著。”
他望著韓池生，詭異的笑，“你知道我那時在想什么嗎？”
“我那時在想，既然阿婉已經(jīng)臟了，那大哥可以，為什么我不行？”
“后來看著阿婉總是有些閃躲的眼神，這個想法就愈發(fā)不可收拾?！?p> “終于，稱有天家里沒人，我把人堵在了角落，阿婉嚇的直哭，我便說了那天她和大哥的事予以威脅，果然，她嚇的不敢動了?！?p> “可誰知我媽突然闖了進(jìn)來！老太太指著我們倆，氣得差點背過氣去?！?p> “事后我被罰去了外祖家，等再回來時，阿婉居然已經(jīng)和二哥離了婚，理由是她外遇有了孩子?！?p> 韓建城忍不住嗤笑：“二哥那白癡，竟然一點也沒有懷疑！”
“后來從傭人口中得知，我媽跪下來求阿婉離開韓家，放過韓家?guī)仔值?。而大哥，也被我媽提前調(diào)去了國外，需要幾年才能回來?！?p> “得知這一切，我心里第一反應(yīng)是竊喜，只要我秘密找到阿婉，那阿婉就是我一個人的了，可我怎么也沒想到…”
說到這里，他的面色忽然一陣受傷，繼而變得猙獰，一手死死抓著韓池生的手腕。
“你說她為什么就是不愿跟了我？我有哪點比不上二哥那個書呆子？為了擺脫我，居然挺著肚子只身躲進(jìn)了小縣城！”
“我?guī)捉?jīng)周折才找到她，我想偷偷帶她回去，可她居然當(dāng)著我的面滾下了樓梯，導(dǎo)致胎兒早產(chǎn)大出血而死！”
“為什么…她就連死也不愿跟我在一起？”他的聲音近乎歇斯底里。
他望著韓池生，詭異的笑，
“既然我得不到她，那你…就代替她吧！”
他抬手，開始一粒一粒的解韓池生的扣子。
韓池生空洞的眼睛慢慢有了變化，而后身體像是一下子被按了某個開關(guān)，他猛的坐了起來，口中嘶叫著，一雙眼睛猩紅，手腳無意識的拼命揮舞，像一頭發(fā)狂的野獸。
韓建城被這猛然的變故嚇了一跳，他剛站起身，打算去叫醫(yī)生。
病房門猛然被人踹開。
韓建城僵硬的抬起頭，看著門口一行人，臉色發(fā)白。
“大哥…你…你們來的正好，池生他，又發(fā)病了?！?p> 韓建華一言不發(fā)的走上前，直接抬手狠狠給了他一拳。
“畜生！”
楊帆急忙沖過去死死按住發(fā)狂的韓池生，
明瀾反應(yīng)過來，對著神色僵硬的韓建國大喊，“快！快叫醫(yī)生啊！”
韓建國僵硬地走上前，從藥箱里取出鎮(zhèn)定劑，對著韓池生的手臂扎了下去。
原本發(fā)狂的韓池生緩緩?fù)Ｏ铝藙幼鳎p手無力的垂下。他偏過頭，最后看了韓建國一眼，那一眼蒼涼之極，
韓建國身子一震，然后緩緩蹲坐下來，頭擱在床沿，房間里傳出壓抑的哭聲。
明瀾偏頭，抹了抹眼角。
韓建華走上前，對著韓建國的方向重重跪了下來，“對不起！我當(dāng)初犯下的錯，我不會再逃避了。”
說完，他站起身，最后看了韓池生一眼，拿出手機(jī)，撥打了110。
身側(cè)伸過來一只手，抽出他的手機(jī)。
秦牧川看著他，平靜地道：“別急著自首，至少得弄清剩下的事情?！?p> 他轉(zhuǎn)動著輪椅來到韓建城面前，聲音很冷，“況且，最該自首的人也應(yīng)該是他?！?p> 聽到這話，原本低著頭的韓建城猛然抬起了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隨即反應(yīng)過來，冷笑一生，索性也不裝了?！扒乜傔@話可別亂說，我承認(rèn)，我當(dāng)初的確想要得到阿婉，可你們別忘了，強(qiáng)迫阿婉的是大哥，”
他轉(zhuǎn)向韓建華，輕笑：“是不是啊，我的好大哥，若不是你當(dāng)初的一念之差，阿婉現(xiàn)在還好好活著，池生也會被呵護(hù)著長大?！?p> 韓建華抿起了唇，痛苦的閉了閉眼。
秦牧川笑了下，問韓建城：“你真的喜歡過林婉嗎？”
“不，這只是你欺騙自己的借口。據(jù)我所知，韓家一部分人成年后選擇學(xué)醫(yī)，其余對學(xué)醫(yī)沒有天賦的，便幫忙打理韓家生意。
而你這一代，兩個哥哥，一個善于學(xué)醫(yī)，一個善于經(jīng)商，而你，跟他們一比，就顯得太過平庸了些。
至于林婉，只是因為那是你兩個哥哥喜歡的女人，你想要自私的占有，時間長了，便成了執(zhí)念?！?p> 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敲著輪椅扶手，眼里像是覆了一層霜，“可你卻不該把這分執(zhí)念轉(zhuǎn)嫁到韓池生身上！”
想到昨晚淺戈交給他的那些資料，
韓池生在韓家的那些年，若說用人們的異樣眼神和韓建國的漠視，只是讓他變得自卑，那韓建城時不時的猥褻騷擾，則把他一步步徹底拉進(jìn)了黑暗的深淵。
他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文件袋，
“這些年，你一直不甘在韓家做個透明人，可你的兩個哥哥都太優(yōu)秀了。于是你利用韓池生的身世，成功離間了你兩個哥哥，最后韓總離開了，而你順里成章接手了韓家所有生意?！?p> “啪…啪…啪！”韓建城拍了拍手，“不錯，不愧是秦總，分析問題就是一針見血！可那又怎樣…”
他的話音未落，只見秦牧川緩緩從文件袋中抽出一張紙在他面前展開。
一瞬間，他所有的話都被卡在了喉嚨。
明瀾好奇的湊過來，發(fā)現(xiàn)是一份親子鑒定。
紙張末端寫著鑒定結(jié)果——韓建國與韓池生 DNA相似度99.9%，父子關(guān)系成立！
她驚訝的捂住了嘴，
與此同時，韓建華與韓建國兩兄弟也意識到了什么？齊齊盯著這張紙。
秦牧川把鑒定報告遞給兩人。
“這怎么可能？那當(dāng)初…”
韓建國不可置信的喃喃，腦子一陣陣的發(fā)昏，
如果這是真的，那…這些年他都做了什么??？
楊帆嗤笑一聲，“那就要問你的好弟弟了！”
聞言，韓建國猛的抬頭盯著韓建城，“是你！當(dāng)初那份鑒定報告是你拿給我的，”
事到如今，韓建城也沒什么好瞞的了，他昂起頭，“是，當(dāng)初的那份親子鑒定是我偷偷換掉的，也是我引著池生過來看你們兄弟鬩墻，可那又怎么樣？至少我沒犯法，現(xiàn)在韓家各分部的生意都由我打理，至于大哥…”
他冷笑，“如果讓外界的人知道。你韓建華至今未婚是因為一直覬覦弟妹，還曾強(qiáng)迫過她，那我們韓家的百年清譽(yù)到時候不知是否還能保得??？”
“你…”韓建國氣的咬牙。
對面的韓建華神情卻出奇的平靜，他走過來，盯著韓建城陌生而得意的臉，一字一句地道：
“你放心，我犯下的錯不會再逃避，我會去自首，但不是現(xiàn)在?！?p> 說完轉(zhuǎn)身，伸手指著秦牧川手中的文件袋，“年輕人，把你查到的東西拿出來吧！”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是聰明人，在剛剛秦牧川拿出那份親子鑒定時，他便已猜到對方一定是查到了什么。
秦牧川直接把文件袋遞給韓建城，“看看吧，不知道這些夠你判幾年?！?p> 韓建城預(yù)感到什么，強(qiáng)忍著心慌抽出里面的文件，大致的翻完，他腳步往后退了退。
這些全是他接手公司以來販賣假藥，以次充好的證據(jù)。
他腦中正拼命想著對策，就見門口呼啦啦來了一群警察。
……
兩天后，
帝都某知名雜志社，朱珠走出寫字樓。有認(rèn)識的同事跟他打招呼，她也只是心不在焉的應(yīng)了聲。漂亮的杏眼耷拉著，完全沒了以往的靈氣。
她漫無目的的往前走著，路過一處小公園時，聽見前面一陣嘈雜。等走近了，發(fā)現(xiàn)一群人圍在一起對著一個人指指點點。
抬頭無意間一撇，下一秒，她的目光舒然頓住，腦袋也空白了一瞬。
那人個子很高，松松垮垮的穿了身病號服，精致完美的一張臉，眼神卻空洞呆滯，像一尊被置在櫥窗里的精致人偶。
他一只手?jǐn)R在胸前，手中握著個巴掌大的白色兔子毛絨玩具，配著他一米八幾的身高，顯得滑稽又可笑。
朱珠卻怎么也笑不出來，這個毛絨玩具她認(rèn)識。
那是她送他的第一件禮物，也是唯一一件。
給韓池生做助理一星期左右的一天。兩人無意間路過商場，她看著大廳角落一排排娃娃機(jī)，那里圍滿了一對對情侶。
她抬腳不自覺走了過去，奈何他技術(shù)實在太爛，試了好幾次，連娃娃的邊都沒碰到。
韓池生不耐煩的看著她。把她輕輕往旁邊一推，而后輕而易舉的抓起一個娃娃。反手往他懷里一扔，低聲罵了句“蠢”。眉宇間又冷又燥。
她卻笑得很開心，下一秒，她運(yùn)氣十分爆棚的也抓到了個娃娃。這下，她臉上的笑，怎么也抑制不住，高興的把抓到的娃娃塞到韓池生手中。
韓池生頓了頓，而后直接扔進(jìn)了一旁的垃圾桶。
她那時為此難過了好幾天，
這時有人拿出手機(jī)，對著韓池生興奮的拍照，應(yīng)該是扔出了他的身份。
她想也不想的沖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外拉。
男人卻一動不動，
看著周圍越聚越多的人群，朱珠不由有些急，“快跟我走。我?guī)汶x開這里?！?p> 韓池生嘴唇動了動，
朱珠湊近他，疑惑的問：“你說什么？”
等聽清他說的什么，她眼睛一澀。
他說的是：“朱珠…送…的…”
朱珠仰起頭，朝他笑了一下，“我是朱珠?！倍笏斐鍪?，輕聲道：“走，跟我回家?！?p> 韓池生動了動唇，喃喃地道：“家…”他遲疑的抬起手。
不遠(yuǎn)處，停著一輛黑色商務(wù)車。里面坐了不少人。
精神內(nèi)科科長看著韓池生的方向，擔(dān)心的問：“院長，您真要這么做，我們難道就這么把少爺一個人留在外面？”
坐在前排的韓建國無奈苦笑：“眼下他這情況，醫(yī)院的治療對他已經(jīng)起不了什么作用了，或許那個女孩是他唯一的轉(zhuǎn)機(jī)。”
不遠(yuǎn)處，朱珠拉著韓池生，韓池生則亦步亦趨乖巧的跟在她身后，兩人很快消失在路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