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妹妹也好，娘子也好，都是要千嬌萬寵的
溫如堇聽出林衣話中的諷意，卻也絲毫不惱，“夜深風(fēng)寒，林校尉不睡覺嗎？這火怎么回事？如堇記得林校尉最守軍中規(guī)矩，不會不記得二更天后軍中禁止明火吧？”
“祭奠一位故人，少將軍若要軍法處置，林衣也心甘情愿！”林衣也不啰嗦擰巴，豪爽的看了一眼溫如堇，大有你去告狀吧，反正姐不帶怕的！
溫如堇雖是在軍營長大，但他平日里能接觸的女子也還都是些世家豪族的嬌小姐，如林衣這般豪邁爽利的，的確少見。
“如堇斗膽一問故人是誰，能讓林校尉甘愿被罰?！彪m沒有與林衣深入接觸過，但也聽父親提起這位輕騎校尉對自己嚴厲刻板至極，不允許自己在軍中犯一絲一毫的錯誤！
如今這般？
“故人是——”林衣一點也不覺得溫如堇唐突了，她杏眼含秋水，緩緩道出，“故人是——撫遠大將軍嫡女、少將軍的親妹妹！”
“咦?！睖厝巛垒p呼一聲，他竟不知林衣和綰綰相識？而且關(guān)系好像還很要好的樣子。
“我和綰綰是在梁州認識的，之后也一直有書信往來，少將軍和大將軍年年征戰(zhàn)，歲歲敗敵，于國事，鞠躬盡瘁，于家事，卻難免疏忽了綰綰！”
時而有風(fēng)過境，拂開少女額前碎發(fā)，火光于風(fēng)中搖曳，綽約間和微弱月光遙相呼應(yīng)，將少女額前墨跡染的“梁”字暴露無遺。
溫如堇多看了兩眼，他上揚的狐貍眼下垂，眸中余下一抹同情，林衣似是感覺到那股憐憫之情，冷哼一聲，從腰間抽出一條紅色的綢布絲帶。
她穿著簡樸的男子便衣，手腕處原本的寬袖被緊束起，窄袖勁衣，落拓英豪，紅色絲帶被束在額上，恰好擋住那黔面之刑留下的痕跡。
林衣曾是鎮(zhèn)國將軍府的獨女，五歲前，她也是錦繡堆、富貴鄉(xiāng)里養(yǎng)大的姑娘，甚至還有一門皇家婚約在身，風(fēng)光無限，前景燦爛。
可是，花無千日紅，人無百日好。
也就是在林衣五歲那年，鎮(zhèn)國將軍府被昭仁帝以叛國罪株連全族。成年男子斬首示眾，余下族人處以黔面之刑，流放梁州。
而梁州曾是父親的駐守地，綰綰也在那里生活過幾年，想來她們是在那個時候相識的吧！
溫如堇有一剎那的恍神，他想起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場戰(zhàn)役，那時父親被敵軍細作偷襲暗傷，溫家軍群龍無首，人心未免渙散。
而那時僅十二歲的他，舉起了帥旗，帶領(lǐng)溫家軍以少勝多，打了一場絕美的翻身仗，不僅守住了疆土，甚至還奪了敵人一座城池！
那一戰(zhàn)，溫家小郎君聲名赫赫，世人皆道“虎父無犬子，一門雙戰(zhàn)神！”
也是那一戰(zhàn)，他得天子召見，九五之尊，明鏡高堂，為了嘉獎他勇武，許他一諾。
他當(dāng)時提了什么請求呢？
“林校尉說的沒錯，作為兄長我的確虧欠綰綰太多太多了！”溫如堇自嘲的笑了笑，少年微微仰起頭，戰(zhàn)場上叱咤風(fēng)云的少將軍此刻卻要強忍著眼眶里意欲涌出的淚水。
林衣沒有說話，她和溫緲不是泛泛之交，收到綰綰死訊的消息時，她有想過一騎絕塵飛奔回燕京，可是理智戰(zhàn)勝了沖動，她本就是罪臣之女，若再無詔回京，只怕此生都沒有替父親、替林家翻案的機會了！
長風(fēng)依舊呼嘯，塞外狼嚎連綿。
眼看天光漸亮，兩人相對無言，一時氣氛變得尷尬，溫如堇知林衣不是長袖善舞之輩，自不會主動開口活躍氣氛。
他想起自己身上的二十軍棍，有了主意。
“林校尉，眼看天快亮了，回去睡覺也是不可能了，我這身上還有二十軍棍要挨，不若林校尉替文叔打了？”
文叔在營中專司刑罰，打人那叫一個穩(wěn)準(zhǔn)狠，保管你一個月下不了床。
林衣眸色澈然，滿臉不可思議，她歪了歪頭，認真問道:“少將軍當(dāng)真要我打？”
“林校尉幫幫忙唄，文叔打人實在是太疼了，若是讓他動手，我可有的罪受?！比巛莱贿h處的營帳指了指，狐貍眼中綴滿了乞求的神情。
“那好吧，我盡量下手輕些！”林衣抿了抿唇，手撓了撓后頸，勉強應(yīng)下。
天色漸漸明亮，營帳里傳來一陣陣低沉的悶哼聲。
“這是怎么回事兒？”趕來換班的士兵正要往帳中走去，卻被前一趟巡邏的士兵攔住。
只見那士兵壓低了腔調(diào)，神秘兮兮的說道：“別過去，我剛才巡夜的時候看到少將軍和林校尉進了那個帳里?！?p> “少將軍？林校尉？不會吧？”聯(lián)想到剛才聽到的悶哼聲，士兵一臉不可思議，“別瞎說了，少將軍平日里最是個溫文爾雅的，才不會像我們這些糙漢子呢?！?p> “也不能這么說吧，誰還沒有年少熱血方剛的時候，林校尉也是練家子，也不知道比起少將軍，誰要厲害一些。”
“你這么一說倒也不是沒有道理?？熳甙?，千萬別擾了少將軍好事！”
兩個小兵有說有笑的離開營帳去巡邏了。而這時營帳內(nèi)——
“林校尉，你這下手也挺重的啊，得虧我讓你用左手打了，若是右手，我怕是要駕鶴西去了！”溫如堇剛想撐著長凳站起來，背上一陣火辣酥麻，忍不住腿軟又要跪下去。
林衣扔掉棍子，眼疾手快的攙住溫如堇，少女略撅著嘴，小臉上摻和著委屈復(fù)雜的情緒，“我打的已經(jīng)很輕了，只用了三成力，沒想到少將軍看上去高大挺拔，實際上卻是個不經(jīng)打的！”
“咳咳……”溫如堇以手抵唇，假意咳嗽了兩聲來掩飾尷尬。
“不過也不能怪少將軍，畢竟我從前就是跟在文叔后面做事情的，這打軍棍的活計也是沒少接，可以說深得文叔真?zhèn)?！而且，少將軍不該特意叮囑我用左手打的，我慣使左手劍，左手的勁比右手大多了！”林衣瞇了瞇杏眼，訕訕的摸了摸頭。
“你怎么不早說？”溫如堇頓時咧著嘴，苦不堪言，原本以為找個女兒家來打，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
“可你也沒問啊！”林衣一根直腸子，有什么說什么，一句話噎的素來和善靜雅的溫小將軍急紅了眼，眸中盛滿了無奈的笑意。
“是如堇的錯，林將軍校尉打的好！”溫潤如玉的少年將軍苦笑著搖了搖頭，心底深處最柔軟的地方在那一剎那被觸動。
曾幾何時，他也是這樣縱著綰綰的，娘親說過，男兒大丈夫該讓著些女兒家，妹妹也好，娘子也罷，都是要千嬌萬寵的！
林衣抿嘴笑了笑，她嘴角有淺淺的梨渦，笑起來煞是好看，她扶著溫如堇出了營帳。
此時天光乍明，氣朗云清，塞外的風(fēng)卷著漠上的澀意吹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