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時間差不多了,我還要去東城文化處理工作上的事,我得先走了?!备鸱茖⒂浭卤痉胚M包里,抿了口熱開水。
趙之昂遞過幾盒藥:“劑量還是按之前的,我看你最近這段時間狀態(tài)和之前差不多,情緒倒還算穩(wěn)定,就先按這個劑量再吃一段時間?!?p> 葛菲接過他手里的藥,淡淡一笑:“放心吧,我現(xiàn)在不會像從前那樣沖動了?!?p> “最好是,我可不想再救你一次,大冬天的,水里太冷了。”
葛菲笑了笑,不說話,靜默了一會兒,推門離開了。
趙之昂看著葛菲匆匆離去的背影,腦海里浮現(xiàn)出當(dāng)初的場景。
當(dāng)時他還是一個軍醫(yī)大學(xué)的大三學(xué)生,和朋友一起去東湖景區(qū)游船。忽然間聽見不遠處“撲通”一聲,隨即就聽見有人喊:“有人跳河了!”
他想也沒想,就第一個跳下了船,朝著那團濺起的水花用盡力氣游去。
寒冬臘月的湖水,是刺骨的寒冷,他的牙齒凍的直打哆嗦,全身的骨頭都被寒冷刺痛,但他絲毫不敢慢下來,在眼前的,可是一條人命呀。
從填報志愿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背負上圣神的職責(zé),每一分每一秒都要與死神抗爭。
好在他抱住了她,和隨后到來的同伴一起將她抬上岸邊,可她還是嗆了不少水,又因為寒冷,渾身冰冷,嘴唇凍的發(fā)紫。
他將路人脫下來的棉服裹在她身上,一下一下按壓她的心臟,給她嘴對嘴做人工呼吸。
他還記得,她的唇冰冷的沒有一點溫度,閉地緊緊地,微弱的呼吸像是隨時就會停止。
他的牙齒打著哆嗦,渾身顫抖不止,起身吸一口氣,又俯身將氣渡給她。
那時他也不過只是一個未經(jīng)世事的學(xué)生,第一次真正的履行自己的職責(zé),去救一個人。
趙之昂想到這兒,眉眼彎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嘴角的笑卻是苦澀的:“葛菲,抑郁癥即便痊愈了,也還會反彈的,從重度到輕度,也有可能重新從輕度到重度,你讓我怎么放心?”
或許只有她時時刻刻呆在自己身邊,自己時時刻刻看著她,他才會放心吧。
“葛菲!年紀輕輕就寫得一手好文筆,真是不錯?。 ?p> 葛菲以為,這么有名的名人,怎么也會一身西裝革履,油頭滿面,皮鞋蹭亮,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陳剛穿了一套很隨意的運動服,外頭披了件大棉襖,頭發(fā)有些微微地凌亂,腳上是一雙保暖鞋。
透過厚厚的鏡片,葛菲能看到他眼睛里由衷地欣喜。
“陳導(dǎo)您好?!备鸱乒Ь吹卮蛄藗€招呼。
“哈哈哈,不用那么拘謹,我起先還不知道,你來前剛給葛雪打了個電話,才知道原來你就是她的女兒?!?p> 聽到葛雪兩個字,葛菲心里莫名的揪了一下,她輕咬嘴唇,沒接話。
陳剛覺察到她臉色有些難看,便轉(zhuǎn)移了話題:“你的《同一天空下的不同世界》寫得很有深意,不僅是對同一時代下,不同地區(qū)的發(fā)展做了全方位的描述,也對生活在這些不同地區(qū)的人們截然不同的生活狀態(tài)發(fā)表了客觀的觀點。”
陳剛頓了頓:“而且,最了不起的是,這本書里的感情線始終貫穿全文,破碎的親情,凄美悲慘的愛情,深深吸引了當(dāng)代年輕人的心,很符合他們的口味,也使得他們能夠在看他們感興趣的東西的同時,也能從側(cè)面去認知一些社會問題,以及思考一些人生哲理?!?p> 陳剛嘖了咋舌,微微點了點頭,表示肯定:“很有深度的一本書,完全不同于市面上的三教九流的小說?!?p> 葛菲聽完陳剛對自己書籍的一系列評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陳導(dǎo),您過獎了,在角色塑造上,還是有些問題?!?p> “沒有啊,我覺得你的男女主角設(shè)定很成功,至少他們經(jīng)歷了一場令所有讀者難忘的感情。人本身就有缺陷,書里的人物不完美才會更貼近真實?!?p> 葛菲點了點頭,表示贊同。沒有人是完美的,哪怕是書里幻想出來的人物,也一樣存在缺陷。
“但是……”陳剛沉吟了片刻,似是在思索很深刻的問題,眉心微微皺了起來:“你的筆鋒還是太過銳利的,有些地方或許應(yīng)該在稍微改改去。”
葛菲知道陳剛指的是什么,她笑了笑,心里有些微涼:“難道您也覺得,文人就只能發(fā)出一種聲音,就像統(tǒng)一的口號,而不能有任何對于這個世界或者說這個國家的看法?”
陳剛頓了頓:“當(dāng)然不是,只是如果要出版發(fā)行,捧成暢銷書的話,還是需要稍微改一改。況且,我很有意向想把這本書打造成一部與我以往拍的電影完全不同的一部長電影,這就必須做一些改動,不然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p> 葛菲笑了笑:“我的寫得書也好,拍的照片也好,從來只是表達我自己的心聲,絕不會為了名和利,去改變它們想要表達的初衷?!?p> 陳剛想要在說什么,但見葛菲的態(tài)度很是堅決,微微嘆了口氣,有些失望道:“這樣吧,你再回去好好想一想,想好了隨時聯(lián)系我。”
從東城文化出來,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宓桑抬頭看了看天空。
她筆下的人物,他們在說話,他們要說話,是她賦予他們說話的權(quán)利的,現(xiàn)在卻要剝奪他們說出心聲的權(quán)利,那么這些人物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和價值,這本書又有什么值得看的?
葛菲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瞎逛,她繞開了紛擾的人群,喧囂的廣場,沿著一條漆黑的無人小道一步一步地走著。天空中忽然飄落幾粒雪子,夾著幾滴微雨。
她仰起腦袋,涼涼的一滴滴入眼瞼,不知道是雨還是雪,或者是其他想要往下掉的東西。
她停頓了會兒,繼續(xù)往前走,走著走著,就走到了軍事戒備區(qū)——東城軍事管轄區(qū)。
她往里面瞟了一眼,幾個哨兵站的筆直,紋絲不動地握著手中的槍,目視前方。
有一個戴著鋼盔、身穿作戰(zhàn)服的哨兵朝她走來,站定后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您好,女士,請問您找誰?”
葛菲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答道:“我沒找誰?!?p> “女士,不好意思,這里是軍事禁地,請您馬上離開這里!”
哨兵伸出一只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剛勁有力,卻是不容拒絕的。
一輛軍用車輛忽然看了過來,葛菲和哨兵慌忙讓到一側(cè)。
哨兵對著車輛畢恭畢敬地敬了一個軍禮,其他幾個哨兵也齊刷刷地抬手敬禮。欄桿已經(jīng)抬起,給車輛放行。
車子卻停了下來,從車里走出一個四五十歲的軍人,寬闊的肩背,沉穩(wěn)的步伐,銳利的眼神,他在宓桑面前站定,兩三秒后叫道:“葛菲?”
葛菲別過臉去不去看他。
“你這孩子,雨夾雪,怎么也不帶把傘,走吧,去里面坐坐?!?p> “不敢,軍事禁地,不敢亂闖?!备鸱普Z氣生硬,轉(zhuǎn)身就要走。
“誒,菲菲!”
葛菲轉(zhuǎn)身沒走幾步,就一頭撞在一個人的胸口。她頭也不抬,道了句:“抱歉!”就顧自沿著漆黑的小道往回走。
身后的男人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這孩子,倔的跟她媽一模一樣?!?p> “顧叔叔?!?p> “小孑,你在這兒干嘛呢?”顧成功問道。
“吃完飯,沒事做,隨便逛逛?!标戞菪α诵Α?p> “警衛(wèi)員幫我把車里的傘拿過來,那正好,你替我把傘交給那孩子,可別說是我給的,這任務(wù)能完成不?”
陸孑咧嘴笑了:“保證完成任務(wù)!”
葛菲悶著頭,一聲不吭地往前走。黑黢黢的小道,沒有路燈,只有茂盛的灌木叢。
按道理這里本不該這么毫無人氣,但因為靠近軍事管轄區(qū),這里便也不在城市規(guī)劃范圍內(nèi)了。
沒走幾步,葛菲就隱隱覺察到身后傳來腳步聲,她停下腳步,那腳步聲便跟著停了下來;她繼續(xù)走,那腳步聲就繼續(xù)響起。
若是在大學(xué)時,或許她一點也不會害怕,因為這世間沒有一絲一毫值得她留戀的。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當(dāng)她看到奶奶因為她一次偶然意外,哭的死去活來,差點就連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她就放棄了那個想法。
還有趙之昂,他一直在幫助自己,而她自己,也在慢慢成長,她不會再因為突如其來的意外傷害而感到慶幸,她害怕了。
她還要照顧奶奶,她可以不開心,卻不可以死掉。
她跑了起來,身后的人也跟著跑了起來,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葛菲拼了命地跑,身后的腳步聲卻輕輕松松地追上了她。
“原來你膽這么???”
熟悉的聲音,葛菲停下腳步,雨還在下,卻沒有落在她身上;雪子變成了雪花,一朵一朵,繞過她的發(fā)絲我,飄落在地上。
她抬頭,看見了他。
以為當(dāng)初匆匆一別,會是再也不見,誰曾料想,再見時,你我依舊如初。
她眉心微皺。
他眉眼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