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梳洗,又用帕子包著冰塊敷了敷眼睛,顧清玥方起身出了內(nèi)室和沈氏對面而坐。
沈氏微笑道:“自從娘娘進宮,國公爺便吩咐保留著這房間的擺設(shè),只讓人每日打掃,什么都不讓挪動的,娘娘瞧瞧,是不是同從前一樣?!?p> 顧清玥展目四顧,這應(yīng)是原主未進宮時的閨房,雅致溫馨里處處透露著少女的心思,靠墻的楠木花幾上擺著一盆蘭花,葳蕤茂盛。書案上散著尚未寫完的宣紙,窗前的繡棚上一方帕子還未繡完,金絲楠木博古架上除了珍玩,亦放著幾個應(yīng)從市井買來的泥人和和柳編,頗有野趣。
沈氏又親奉上一杯茶:“娘娘素日在家時,最愛就是臣婦烹的茶,娘娘吃吃看,味道可還如以前?”
顧清玥心中嘆息,只淺淺啜了一口,香濃湯清,回味甘長,她卻無心再品,只懇切看著沈氏:“嫂嫂,哥哥的腿究竟是怎么了?”
沈氏想起剛才離開時,皇帝若有若無掃在她臉上的眼風(fēng),又想起夫君的話語,萬千心思掩下,只溫婉嘆道:“這已經(jīng)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去歲冬日與西戎的那一場戰(zhàn)役,咱們雖勝可亦是慘勝,夫君的腿就是在…”說到此處,語音不禁有些哽咽。
顧清玥也很是難過,可又隱帶著一絲希望:“哥哥的腿,可能治好?”沈氏頹然搖了搖頭,用帕子摁了摁眼角的水光:“諸位太醫(yī)都看了,也四處尋了名醫(yī),都道恢復(fù)行走已是萬難,若騎馬彎弓、上陣殺敵那是再不能了。”
“哥哥想必很難過吧……”顧清玥低低道,“少時哥哥便立志效仿驃騎將軍霍去病,將西戎驅(qū)逐至漠西,為我大齊邊疆贏得百年太平……”對顧清揚這樣抱負(fù)遠大的天之驕子而言,馬革裹尸、青山埋骨,也算是英雄歸處,但壯志未酬,在輪椅上度過余生,才是生不如死的痛苦。作為鎮(zhèn)國公府唯一的繼承人,這也意味著他不得不放棄鎮(zhèn)國公府在西北數(shù)代經(jīng)營的基業(yè),從手握兵權(quán)到空有虛名,家族的榮光隕落,亦無法釋懷。
“無論如何,只要活著就有可能,嫂嫂,我必會盡全力尋訪名醫(yī),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我們也要試一試,只是,辛苦嫂嫂素日里多開解開解哥哥了。”顧清揚握住沈氏的手。
沈氏臉色溫柔:“不用娘娘說,這本也是是我這妻子應(yīng)該做的?!彼肓讼?、又關(guān)切問道:“娘娘在宮中如何?”
顧清玥內(nèi)心茫然,她的日子過的好還是不好,她也說不上來,她對陸瀾有愛慕之心,可是陸瀾待她之心卻是難測,但為了不讓親人擔(dān)心,她還是展顏笑道:“您也看到了,皇上現(xiàn)在待我,待允衡還是很好的?!?p> “那就好,那就好。國公府這個形勢,眼下也無法幫到娘娘多少,還請娘娘娘娘務(wù)必珍重自身,保全自己和允衡?!鄙蚴喜挥蓢@息。
“提到允衡,怎么到這會兒沒有看見子鈺?”顧清玥不由問道。子鈺是沈氏所出,也是顧清揚的獨子,今年六歲左右,和顧清玥這姑姑很是親密。
說到子鈺,沈氏眉頭不禁皺起,滿是慈母的擔(dān)憂,“原沒料到陛下和娘娘今日來的,子鈺今春的咳疾綿延不愈,太醫(yī)建議去山清水秀之所住一段時間,對恢復(fù)身子有好處,是以前兩天便跟著我父親去了城外的別莊,我想著,他散散心也好。”
“嫂嫂可愿意子鈺去宮中做伴讀?”顧清玥忽然有一個想法,“這……”,沈氏猶豫道:“這些事我并不懂,只聽你哥哥的,夫君他并不想,再者,子鈺的身子……”
顧清玥點頭表示理解,“這些年,嫂嫂想必很不容易吧?!蔽鋵⒄鲬?zhàn)在外,聚少離多,好不容易團聚了,顧清揚又受了傷不良于行,子鈺的身體還有些弱,想也知道沈氏的艱難。
“你哥哥待我是極好的,我即便受點累又算什么呢?再說這么多丫鬟婆子,哪就累著握了?!鄙蚴献旖呛?,目光眾柔情無限。顧清玥想了想,仍然道:“嫂嫂也莫要顧忌太多,得閑便常去宮中,咱們姑嫂話話家常,亦可排解排解?!?p> 沈氏亦含笑點頭。姑嫂二人又稠密地說了會話,估計著時間,便相攜出來了。
陸瀾和顧清揚已經(jīng)聊完了正事,兩人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是以旁人也看不出什么端倪。陸瀾見顧清玥面色如常,只眼角微微泛著紅,便攜著顧清玥的手告辭,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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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馬車上,顧清玥早沒了旖旎心思,整個人懨懨的,只倚在椅子上,雙目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陸瀾知她今日猛然看到顧清揚這個樣子,不免震驚傷心,想著給她時間消化消化,只沉默地翻著書。
才進宮門,便有太極殿的管事太監(jiān)等著稟事,陸瀾看便對康連海道:“送皇后娘娘回鳳儀宮吧。”顧清玥懶懶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吧?!标憺懣戳艘谎垲櫱瀚h,皺了皺眉,似乎想說什么但又沒說,轉(zhuǎn)頭便匆匆走了
康連海察言觀色,看帝后二人情緒與去時不同,便只恭謹(jǐn)服侍著顧清玥回了鳳儀宮,就借口回去伺候皇上離開了。
紫韻等今日并未隨行,見顧清玥自回宮后神色淡淡,也不敢說什么,只服侍她換了家常衣服,卸了釵環(huán),顧清玥便冷冷道:“都出去吧,本宮歇一會兒。”紫韻幾人面面相覷,只得默默行禮,退了出去。
室內(nèi)一片寂靜,顧清玥嘆了口氣,慢慢走到拔步床里面,放下雪白的帷帳,自己呆呆地坐在床前的腳踏上,沉下心來,整理著這一天紛亂的思緒。
陸瀾今日有意帶她出宮,除了有要事與顧清揚談之外,亦不乏有試探她與鎮(zhèn)國公府反應(yīng)的意思。如果只是因戰(zhàn)而傷,陸瀾大可不必如此。能讓陸瀾如此,說明什么呢?鎮(zhèn)國公府的兵權(quán),已經(jīng)讓陸瀾心中警惕了。
鎮(zhèn)國公府世代效忠,除了一個理由,顧清玥真想不到哪里犯了陸瀾的忌諱,她用手在腳踏傷一筆一話虛空寫下四個字——功高震主,便默默地把頭埋在膝上。原主心中應(yīng)是很為難吧,一邊是至愛的夫君,還為他生了孩子,另一邊卻是血脈相鄰的親人。如果鎮(zhèn)國公府從此退讓,對陸瀾當(dāng)然是最好不過,而對顧清玥而言,一向優(yōu)秀的兄長成了這樣已是心痛難當(dāng),家族眼看就要衰落,一個沒有家族支撐的女子,又沒有君王的全心寵愛,在這從來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的后宮,她與允衡又該如何自處?陸瀾從來沒有替她想過!顧清玥感覺自己已經(jīng)繼承了原主的情感,本來今日看到顧清揚她已經(jīng)夠心疼的了,想到陸瀾如此作為心里又痛了起來,不覺眼中泛起水光,只伏在膝上,默默地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