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這一年，陸瀾改年號征和，征和初年，注定是一個多事之秋。

　　成王府的小世子，雖因太醫(yī)及時到府，而在生死關(guān)頭撿回了一條命，然兩日的昏迷和由于花生引發(fā)的哮喘，導(dǎo)致他的的肺部受了嚴重損傷，今后，他需每日用藥才能控制住不時發(fā)作的咳喘，終此一生，他或?qū)⒃诓⊥粗卸冗^。成王夫婦對此自然是悲痛欲絕，但關(guān)于始作俑者究竟是誰，成王府中并沒有傳出任何言辭，只是最后查明此事并非錦夫人所為，錦心院解禁。久而久之，這樁案子不了了之，京中提起成王府小世子，唯嘆一聲可惜。

　　林潮與賀明霜一番懇談，表面上接受了陸瀾賞賜的爵位，然而，就南境的軍權(quán)，仍在與朝廷博弈，以求得更多的利益，在各方力量較量中，陸瀾亦退讓了一步，賀明霜被封為皇貴妃，位同副后，可攝六宮權(quán)。

　　隨著西戎對大齊的宣戰(zhàn)，明明對大齊有利的戰(zhàn)勢，卻不知為何，在忠武侯手中一敗再敗，直到忠武侯戰(zhàn)死，陸瀾無奈，斟酌再三，萬不得已，下旨令顧清揚趕往西北，以期扭轉(zhuǎn)西北岌岌可危的戰(zhàn)局。禍不單行，魚米之鄉(xiāng)的江南，出現(xiàn)了百年不遇的冰期，連續(xù)的大雪和氣溫的下降后，又發(fā)生了旱災(zāi)，就如何賑災(zāi)，朝堂之上爭論不休。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命運之手，在撥動著大齊的局勢。

　　內(nèi)外交困下，陸瀾病倒在床，但仍每日躬勤政事，卷不輟手，導(dǎo)致病癥遲遲不見好轉(zhuǎn)。葉熙不敢再將此事隱瞞，顧清玥得知后心急如焚，深夜自行宮趕回。

　　不過三月時光，再次邁進太極殿，已是恍如隔世。宮人端著藥碗從她身邊經(jīng)過，如儀行禮，濃重的藥味令顧清玥心中一驚，匆匆?guī)撞?，撲到陸瀾床前，床前明黃色的帳幔低垂，顧清玥手覆在簾上，忽有近鄉(xiāng)情怯之感。

　　她問康連海：“皇上如何了？”

　　這幾個月康連海也像是老了幾歲，他抹了抹眼睛：“皇上這幾日有些發(fā)熱，剛服了藥歇下了，太醫(yī)說是風(fēng)寒加重，再加上南境那次的舊傷前些日子發(fā)作，才遲遲不見好轉(zhuǎn)，娘娘回來便好了，皇上一向肯聽娘娘的勸。”

　　顧清玥的眼淚終忍不住，潸然而落。

　　她坐在陸瀾的床邊，凝視著他的睡顏，即便是睡著，他的眉峰仍然緊蹙，她指尖輕觸，想要撫平這時常皺著的眉，卻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他的眉心已有了淺淺的紋路，目光流連而上，忽然在陸瀾的鬢間發(fā)現(xiàn)了一根白發(fā)。

　　原來華年如夢，不過彈指一揮間。

　　她心中大慟，世人再怎樣神化天子，神化君權(quán)，天子仍不過是有血有肉的凡人，會痛，會累，會受傷，逃不過生老病死，命運無常。先帝留給他的江山看似繁華錦繡，實則千瘡百孔，他勉力支撐，一路走來的艱辛她都看在眼中。握著陸瀾的手，她想起上一次回宮時，陸瀾就有些咳嗽，彼時自己心中有氣，連問都沒有問一句。

　　一路上，在她的連連追問下，她才知最近京中風(fēng)云詭譎，陸瀾為此殫精竭慮。她深悔自己的任性，明明朝事已讓他煩心，明明知道賀明霜入宮是他不得有而為之，她卻為此與他置氣，硬逼著他在她與賀明霜之間做選擇......而他，承受著如許多的壓力，卻仍不想讓她擔(dān)憂，希望她在山中愜意舒懷地度過每一日。

　　藥里應(yīng)是加了安神的成分，陸瀾仍沉睡未醒。

　　她癡癡看著陸瀾，心緒翻涌間，聽到宮人稟報：“皇貴妃駕到。”話音剛落，賀明霜已走了進來，見到顧清玥，怔了一怔。

　　顧清玥也看向賀明霜，兩人目光交錯，賀明霜不過靜了一瞬，隨即如儀行禮：“臣妾見過皇后娘娘。不知娘娘何時回宮，臣妾竟沒有早做安排。”

　　她的態(tài)度恭謹，禮儀端正，挑不出半絲錯處。

　　她與賀明霜有一年未見了吧。心念一轉(zhuǎn)之間，顧清玥抬了抬手：“起身，坐吧?！辟R明霜抿了抿唇，撿了一張陸瀾最近的錦墩坐了。如此一來，氣勢不免弱了很多。

　　賀明霜的裝扮較以往富麗，立領(lǐng)彩繡牡丹紋宮裝，凌云髻高高挽起，上插一枝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這是皇貴妃應(yīng)有的裝扮，并不逾制。

　　沉默半晌，顧清玥才輕聲問道：“本宮聽說你那日生產(chǎn)，很是受了損傷，如今，好些了嗎？”

　　“多謝娘娘掛念，有皇上和娘娘垂憐，命太醫(yī)精心診治，如今臣妾已恢復(fù)了許多。”

　　“這些日子，辛苦皇貴妃了?！鳖櫱瀚h緩緩道，“本宮既然回來，皇上，就由本宮來照顧吧。”她眼神溫柔，看向陸瀾，“六宮事，還是要辛苦皇貴妃與德妃。”

　　賀明霜心有不甘，眼神掠過顧清玥紅腫的雙眼，和與陸瀾交握的手，欲言又止，良久，一聲苦笑：“臣妾謹遵皇后娘娘懿旨。”

　　顧清玥又問了一句小皇子，但兩人如今并沒有什么話說，不過彼此相對沉默，顧清玥便命賀明霜退下了。

　　恍然憶起多年前相同的一幕，是在蘇州城吧，陸瀾受傷昏迷，她也是這樣，坐在他的身旁，期盼著他醒來，曾經(jīng)，那樣危險的時候他都化險為夷，南境的戰(zhàn)火也沒有阻斷他的歸途，如今不過小小一場病痛而已，陸瀾定會很快痊愈。

　　陸瀾的手動了動，顧清玥驚喜抬眸，他看著她，眸光從迷茫到清明，到柔和，又轉(zhuǎn)而沉靜。然后，那雙她本已撫平的好看的劍眉又皺了起來，輕咳了兩聲，才道：“你不好好養(yǎng)病，怎么回來了？”

　　“朕無事?！甭曇衾锸菨M滿的不贊同，想了想，陸瀾又淡淡道：“近日，皇貴妃照顧朕很是細心，你無需擔(dān)憂?！?p>　　“那怎么辦？我剛才把她趕走了呀?！鳖櫱瀚h把臉貼在陸瀾的掌心，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含淚而笑，又帶著一份賭氣：“既然您覺得她服侍得好，不然，我去把她請回來。”邊說邊要作勢起身喚宮人進來。

　　“你......”陸瀾急忙起身欲攔，又牽動了傷口，猛地咳了兩聲，卻在瞥見顧清玥唇邊慧黠的笑容后，倚回榻上，長嘆一聲：“清玥，莫要與朕再置氣了?！?p>　　“陸瀾，對不起?！彼p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