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qū)捗嫔挥洹?p> 他本是孤傲狂介的性子，若不是當(dāng)年機(jī)緣巧合，被尚是皇子的宣成帝救了一命，又覺得此人雖出身高貴，但狂放不羈之時與自己頗有投合之處，也就勉強(qiáng)與之結(jié)交一二。然宣成帝若是想要投之所好，便會送到那人的心坎里，這些年知他有志于收集天下珍奇稀有草藥編纂成書，遂得了奇花異草時極慷慨地送與他。一來二去，他拿人手短，少不得偶爾應(yīng)他之邀來京城。好在宣成帝還算有分寸，非疑難雜癥輕易不會讓他出山。
然而沒有哪次相請如這次這般急迫，他正在藥房煉制丸藥，來人匆匆沖進(jìn)去扛起他就走，一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折騰的他一把老骨頭都散了架。他想著或許真是十萬火急之癥，勉強(qiáng)忍了下來。
原來，就這？
他掃過一群圍著的太醫(yī)，以及眉目焦灼的宣成帝，長長嘆了口氣，捋須沉思。
宣成帝頓覺事態(tài)嚴(yán)重：“沈老，太子病情如何？”
沈?qū)捗嫔林兀骸靶姨澙戏蚪袢遮s來，若不然……”眾人屏氣靜息，聽他往下說。
“老夫若是來遲一步，殿下也便醒了！”他吹胡子瞪眼，“這種病癥還用老夫親自出手？！”
孫院判面色訕訕，太醫(yī)院向來不敢話說得太滿，沈?qū)捝襻t(yī)的名頭他自然聽說過，只是聽說這人淡薄名利，藐視世俗，加之脾氣古怪，行蹤不定，極難找尋，如今看來傳言不虛，只是不想他和當(dāng)今圣上如此熟稔。
“微臣知殿下這昏迷不過是山石撞擊后腦所致，只是對殿下何時醒來不敢妄下結(jié)論。”
“至遲今晚?！鄙?qū)捿p飄飄地瞥了他一眼，他刷刷寫了一篇方子，命內(nèi)監(jiān)拿下去煎服，忽然問道：“原先有個年輕人，好像姓鄭、醫(yī)術(shù)尚可，今日竟然不在？”
“因至親離世，鄭院判如今丁憂在家?！睂O院判看了看宣成帝的面色，忍氣回道。
聽得允衡無事，宣成帝眉間微舒，并不在意沈?qū)挼膽B(tài)度，和聲道：“請沈老前來，倒也不是專門為了太子，沈老請隨朕來?！?p> 沈?qū)捒戳诵傻垡谎郏步K于記起這人如今不是禮賢下士的皇子，而是君心莫測的當(dāng)朝天子，于是他默不作聲隨著宣成帝往外走去。
轉(zhuǎn)朱廊，過重重門戶，層層幃幔，殿宇深深，龍涎香的氣息沉郁幽遠(yuǎn)，他驚覺自己進(jìn)入的是宣成帝的寢宮。已是日上中天的時辰，能留宿于帝王寢宮，且至今未離去的，想必是極得宣成帝寵愛的妃子了。
繞過屏風(fēng)，兩個美貌宮女迎上前來，躬身行禮，宣成帝聲音壓得低低地問：“娘娘醒了嗎？”其中一個宮女回頭朝那鮫紗帳低垂的紫檀木鏤空大床看了眼，為難地?fù)u了搖頭，宣成帝原本已經(jīng)舒展的眉宇又添了一分憂色，躊躇片刻，他苦笑一聲道：“沈老進(jìn)來瞧瞧吧，朕很是放心不下她的身子?！?p> 沈?qū)捲缫堰^了需要避諱的年齡，然而能令宣成帝如此小心翼翼、萬般珍重的女子，都讓他不禁有些好奇。
受殿中安靜的氣氛感染，幾人都情不自禁放輕了腳步，一個宮女輕掀羅帳，溫暖柔和的光線從楹窗外探進(jìn)，照在寬大的龍床上。
沈?qū)捒吹藉\被半遮著一張芙蓉俏臉，青絲如云散在枕上，果然是絕色佳人，只是佳人睡得并不安穩(wěn)，眉間籠著一抹輕愁。
沈?qū)捘赜X得這張臉?biāo)圃嘧R，不覺凝神沉思。
宣成帝的聲音溫柔得要滴出水來：“總是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說了多少次也不改?！边呅跣跽f著，邊極自然地將被子往下拉了拉，便如這動作已做過千百次一樣。然后才從被里抽出一只纖長秀美的玉手，宮女忙搭上雪白的素帕，請沈?qū)捲\脈。
沈?qū)挭q在思索著這女子的來歷，這是宣成帝登基后他第一次來京城，且原先宣成帝還是成王的時候，他每次去成王府也是住在前院，從未見過成王的妻妾，這種莫名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然而，當(dāng)手指搭上女子的脈，他自然而然地收斂了神思，全神貫注。女子雖尺脈細(xì)弱，但如盤走珠，是典型的懷孕的脈象，并不難診斷。
沈?qū)捁殴值乜戳搜坌傻郏南胧莻€醫(yī)者這個脈象都能診得出來。然而宣成帝的手輕輕拂開女子沾在額間的發(fā)絲，才道：“昨晚半夜后她忽然腹內(nèi)絞痛，偏偏還忍著不與朕說，在朕無意摸到她滿頭的冷汗才知曉，太醫(yī)用了安胎藥，加了安神的成分，是以睡到如今?！苯袢障肫鹱蛞构室鈬?biāo)呐e動，宣成帝頗為后悔，自來兩人相處，都是他讓著她的，昨夜竟控制不住情緒，與她置起氣來，若她真有個好歹，自己豈不是悔之晚矣。
“娘娘脈象確是有些不穩(wěn)，且就月份而言，龍裔有些不足?！鄙?qū)挸烈鞯馈Ｋ傻圩铀貌回S，擔(dān)心女子腹中龍?zhí)ヒ嘣谇槔碇小?p> 宣成帝的眼神專注地落在女子的臉上，頷首道：“太醫(yī)也是這般說法，但除此之外，朕還有一層顧慮?！彼廪D(zhuǎn)向沈?qū)?，平靜溫和，然而說出的話卻令人大吃一驚：“她有孕時，恰這孩子的父親受了傷，還有奇毒在身，命不久矣。朕擔(dān)憂他父親所中之毒會否影響這孩子的身體康健?！?p> 這竟然不是宣成帝的子嗣，沈?qū)捚疵酥浦约?，臉上才不露出驚諤的神色。然而即便這樣，宣成帝的眼神也依然是憐惜深情的。
沈?qū)捝钗丝跉?，又?xì)細(xì)診過一遍脈，才斟酌道：“毒素是否滲入胎兒，在這個月份很難確診，只是娘娘憂思過重，本就對胎兒不利，若是穩(wěn)妥起見，自然是應(yīng)先調(diào)養(yǎng)好身子再有孕?！彼f得委婉，可是宣成帝已明了他的言下之意。他的長子允程便是胎里不足，后又中了毒，養(yǎng)到如今耗費(fèi)了不知多少心血，他是男子，允程每一生病，雖面上不顯，實則心驚膽戰(zhàn)，個中滋味深有體會。然而顧清玥腹中胎兒是先帝遺腹子，這孩子她定是要保的，他雖為此心中不虞，但也不想因此事生了嫌隙，畢竟，他與她，來日方長。
“朕......希望這孩子生下來，且康健順?biāo)?。”宣成帝緩緩道?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