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銅甲人如偉岸山峰，矗立在牽引身前。
山峰陡轉(zhuǎn)，他看見了黑洞洞的頭盔縫隙里，一線太息。
銅甲人擰轉(zhuǎn)手腕，斧頭上花虎的血被盡數(shù)抖落。
在場的有兩人一甲，一具死相凄慘的花虎尸體，還有藏在森林之中無數(shù)的小小生靈。
一甲自然是銅衣，那日馬車在無名山路上坡悠悠駛過，柏拉圖用三百二十一個大小法陣，精巧地把一朵飄飄搖的草木之靈與一副古式將軍甲融為一體，仿佛天下最妙的裁縫，為樸素的衣裳繡上了靈氣四溢的花紋。
不過這不是創(chuàng)造生命，而是給本就是生命的草木之靈提供了別樣的生活。
創(chuàng)造生命是神才能做到的事。
擁有了靈魂的甲胄，名銅衣。
一人與一甲自是相識，平日里不怎么熟，在危急關(guān)頭的一斧似乎打破了這層隔膜。
“銅衣！”牽引驚喜地叫道，“你怎么在這里?！?p> 甲胄無法張口說話，于是一陣精神波動傳入牽引腦海：“我在附近繪制森林行脈，感受到你的氣息，就順道過來看看?！?p> 意念傳聲間，斧頭化作金屬熔液，歸附甲衣，然后它從盔甲空隙間拈出一卷黃頁，上面紅字大小，記錄著百花學院后山的地勢行脈。
牽引了然，一旁的焰心手肘頂了頂他的胳膊，小聲問道：“它是誰？”
“應(yīng)該算是老師的咒術(shù)仆從?！睜恳遄弥迷~，“是一只草木之靈，完全可以信任它的?！?p> “那讓他帶我們?nèi)ズ笊礁钐庁M不是更好？”
牽引想了想確實不錯，從剛才的一斧看來，它的勢力非比尋常，是很好的安全保障，于是開口詢問：“銅衣，我們想要去更深處的地方，可以請你一起隨行嗎？”
銅衣沒有回話，長久地不發(fā)聲，就在牽引懷疑它沒有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它忽然傳音給兩人道：“不行，你們得回學校去?！?p> “為什么？”焰心疑惑，這家伙看著與牽引關(guān)系不錯，剛才那一斧之威，已經(jīng)超越了院中大部分教師的水準。
銅衣盔甲嗡嗡，展開黃皮繪卷：“我還有先生交代的繪圖任務(wù)沒有完成?！?p> 牽引端詳紅線片刻，轉(zhuǎn)頭看向周圍林木草石，出了主意道：“你陪我們稍微逛逛，之后我們和你一起完成這頁圖紙如何？”
銅衣聽聞提議陷入思考，焰心趕忙趁熱打鐵：“幫個忙嘛，就當交朋友了，等到了我們要找的山洞，說不定也能幫你完善圖紙呢?！?p>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話打動了銅衣，只聽見金屬一磕的聲響，它點了點頭。
有了武力高強的銅衣充當保鏢保駕護航，兩人行走間的那點小心翼翼便逐漸消失了。
牽引身上的血滴很快就滑落草地，新葉般的衣服疏水似荷葉，焰心抖了抖槍身上的虎毛草屑背到身后，昂首闊步，如鶴行山林。
也許是銅衣身上殺氣尚未消散，東行一路暢通無阻，幾人便在并不安全的林子里也閑得聊起天來。
“你以前也常跟這種猛獸打交道嗎？”牽引看著雖然狼狽，卻從頭到尾鎮(zhèn)定自若的焰心問出了心中疑惑。
“有過幾次?！毖嫘幕叵氲溃案依锶嘶蚴菍?dǎo)師，零零散散撞見過幾只兇獸，比這小老虎大塊多了，很刺激。你跟著柏拉圖先生游歷，應(yīng)該也不少遇見危局才是，嗯，也不對，以他的能力，想來都能舉重若輕地解決了事?！?p> “危局倒是有過一次?！睜恳叵胫L嵐山腳下驚心動魄的那場劫殺，不是野獸，而是跟人，“不過我也判斷不好場面有多危險，最后也有人死去了，說起來，我跟柏拉圖大叔認識的時間也不長，月余而已?！?p> 牽引眼神里的哀傷一閃即逝，他轉(zhuǎn)頭看向身旁能遮蔭蔽日的銅衣說道：“銅衣是什么時候認識的大叔啊。”
銅衣?lián)u頭道：“不清楚?！?p> “?。俊睜恳c焰心同時發(fā)出疑惑的聲音。
“在我還沒有被先生刻入這身甲胄之前，身為草木之靈的我對于時間并沒有太強的概念，彼時我身在毒花蕊中，被路過的先生拾靈相救，此后就收在車上薰衣草中寄生，直到月前，憑著先生鐫刻的眾多魔法陣支撐，才有了如今的模樣?！?p> 聽到這里牽引才曉得銅衣之前所居何處，難怪楊木車壁上的薰衣草那么鮮活靈動，原來不僅是因為柏拉圖魔法超然，還有自然生靈寄居其中。
偶見野蝶飛舞，有意無意地提醒著時節(jié)，一處漂礫巨石岔口，向右轉(zhuǎn)行。
忽然間天光大亮，頭頂上的繁茂枝葉隨著呼吸驟然一縮。
到了一叢亂山石底部，牽引和焰心看向銅衣，只見銅衣也搖了搖頭，傳聲說道，自己也沒有發(fā)現(xiàn)過這邊的亂石。
石叢與樹林的界限總顯得突兀，三人停下腳步觀察著此處環(huán)境，萬籟無聲。
牽引深呼一口氣，眼中墨色深深，靈視開啟。
可看見的畫面讓他眉頭緊鎖，像是第一次乘騎歐雪的紅色小矮馬的感覺，胸口堵著氣，胃中翻涌。
忍著嘔吐的想法，牽引凝神看向靈視中割裂的畫面，像是副渾然一體的畫作被扣掉一塊，然后又從不知道哪里剪下一片全然不同的畫面貼補在了缺口。
眼前的空間自相矛盾，亂流擾動，格格不入。
閉上眼睛緩了片刻，再睜眼時眼中已然清明，恢復(fù)了平常的視覺，牽引領(lǐng)著焰心和銅衣走向先前自己看到的空間矛盾的核心處。
繞過突起峰勢屹然的亂石，在兩塊戟形石塊交錯的暗處，一處黑洞洞的地穴掩藏其中。
剛好是一人大小。
焰心卸下背后長槍，伸進去探了探，不見異樣。
她想了想，伸手緩緩向前向下，卻被擋住了，好像有一扇透明琉璃嵌在空氣里。
然而自然是沒有的。
牽引抿了抿嘴唇，伸出雙手，同樣被拒之門外，他把雙手就這樣壓在空中，調(diào)動體內(nèi)魔力。
木錘法杖對于還是學徒的牽引消耗太大，于是柏拉圖拿給了他一枚可以算作簡易法杖的指環(huán)，也是魔法器的一種。
以戴指環(huán)的手指為引，體內(nèi)元素緩緩聚集成線，作水滴石穿的靈感。
“嗡”一聲輕鳴，地穴空洞處亮起一圈藍色符文，在虛空中顯得如金石般堅固。
“結(jié)界?！睜恳p聲說道，柏拉圖馬車里的那摞書中，有一卷就是專門講述結(jié)界的分類構(gòu)成以及原理的，圖文詳細，所以此刻一看便知。
焰心好奇地看著問道：“你能解開嗎？”
雙手抬起，符文沒了魔力的呼應(yīng)，重新隱匿于黑暗之中。
牽引搖了搖頭，自己不過是個入門學徒，魔力低微不說，那本介紹結(jié)界的書，通篇也沒提一句如何解除的學問。
眼下他只能辨識出這是分隔空間類型的結(jié)界，卻拿它毫無辦法。
正當他們沉默之際，銅衣一拳錘下，卻沒有絲毫阻礙地一穿而過，錘到洞中土石，一陣煙塵激起。
咳嗽不斷，煙塵落下，少年少女對視間有了喜色，牽引開口道：“不攔死物?！?p> 銅衣鏹然點頭，牽引想到什么，對銅衣招了招手，一人一甲沒有多言，心意相通。
將軍甲開合間，便將牽引裹入其中。
焰心瞪大了眼睛，牽引穿上了變得合身的甲衣她才想起來，前些天角斗的時候，牽引就是穿著這一身甲，于是瞇眼問道：“當時的架，是不是你打的？”
牽引略有些尷尬，他以為焰心早發(fā)現(xiàn)了沒在意，沒想到是反應(yīng)遲鈍了，迎著頭皮答道：“一半一半吧?！?p> 剛說完，就跳入地穴之中，砰然落地。
“這家伙?！毖嫘男α诵Γ却~衣的去而復(fù)返。
......
在牽引對符文結(jié)界注入魔力之時，在辦公室慢飲花茶的百花學院院長“霞鑄”，無端地嗆了一口茶水。
他咳嗽了好一陣，用袖子擦干桌上的茶水，又用手指蘸了點水揉著眉心，邊嘆氣邊念叨著：“就知道不能讓魔法師呆久了，保不齊就出在這一代了。”
霞鑄的背后是一幅裝裱精美、年代甚遠的油畫，畫中鐵盔籠罩的男人跨在戰(zhàn)馬上，手中緊握著一柄古樸長槍，與學院中心蒙版廣場上立于噴泉中的石槍竟有八分相似。
男人身后是凝血的烏云。
......
鉆了結(jié)界漏洞的銅衣如法炮制，接了焰心下了地穴，牽引在地底等待，掌心虛握了一團火焰，照亮周遭黑暗。
銅衣身為草木之靈天生不知恐懼，可牽引和焰心就不一樣了，也許是因為地下的陰冷黑暗，也許是空氣不足，也許是結(jié)界真的把這里和上面分隔成了兩個世界。
總之兩人都不由自主地有些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