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劉健少言善斷,手捋須髯,眼觀鼻鼻觀心,好像入定一般。
李東陽頭腦靈活,主意多,見首輔劉健不說話,也是低頭看著自己的鞋。
只有謝遷為人坦誠直率,能言善辯,含笑道:“陛下英明神武,洞若觀火,一切都是逃不過陛下的眼睛。”
李東陽嘴角微微抽動,當成上奏疏了吧,開篇先歌功頌德,都說謝遷謝大學士敢于直言進諫,怎么也學會了這套。
“據(jù)臣所知,此處醉香樓最近幾日已是易主,東平侯世子衛(wèi)良辰以遠低于市價的價格購得,此事已轟動全京城,百姓皆是痛罵衛(wèi)良辰,仗勢欺人強買強賣,強迫醉仙樓低價出售?!敝x遷道。
弘治皇帝眉頭微蹙,衛(wèi)良辰人沒見過,但這個名字卻熟悉的很,不知有多少朝臣上奏疏參他,又有多少次錦衣衛(wèi)密報他的惡行。
要說罪過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全是些欺負百姓,強買強賣,橫行于市的惡行,弘治皇帝知道衛(wèi)永福愛子如命,又不是什么罪大惡極的大罪,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畢竟孩子還小,教育教育還是可以挽救的。
弘治皇帝明白謝遷的意思,不過依然不想深究,平淡的道:“衛(wèi)良辰開始做生意了?這報館又為何物。”
謝遷見圣上轉(zhuǎn)移話題,已是明白圣上的心意,退后一步垂手而立,如老僧入定。
旁邊太監(jiān)蕭敬,端著茶壺為弘治皇帝斟滿茶道:“陛下,不如讓老奴走一趟。”
弘治皇帝微笑點頭,心中已有此意,但皇帝怎么能這么八卦,還是蕭伴伴貼心:“也好,那就有勞蕭伴伴了?!?p> “陛下安坐,老奴去去就回。”
說到衛(wèi)良辰,弘治皇帝才猛然想起,自己也有一個不爭氣的兒子,現(xiàn)在就跪在門外。
想到兒子朱厚照,弘治皇帝一聲長嘆:“滾進來吧?!?p> “兒臣遵旨?!遍T外有人恭敬的答應一聲后,便沒了下文。
弘治皇帝不悅,茶盞重重的墩在桌上:“怎么,難道還要朕親自去請你嗎?”
“父皇,我的腿跪麻了,起不來了?!?p> 弘治皇帝感覺胸口一股怒火正在升騰,壓也壓不住,馬上要噴薄而出,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李東陽感受到了空氣中彌漫開來的危險氣息,一個健步?jīng)_出包間:“殿下,老臣扶你,莫要讓陛下久等?!?p> 在李東陽的攙扶下,太子朱厚照一瘸一拐的走進包間,滿臉的委屈:“父皇,兒臣知錯了。”
見兒子這副慘樣,弘治皇帝并不為之所動,反而更加火大:“哼,沒用的東西,你的師傅楊廷和為了找你,找遍了大半個北京城,而你……”
弘治皇帝越說越生氣,指向朱厚照的手都在顫抖:“而你,身為太子,不學無術(shù),竟跑到市井之地尋釁滋事找人打架,朕的臉面全給你丟盡了,如此頑劣,與那敗家,不,與那衛(wèi)良辰有何區(qū)別,你讓朕如何安心將社稷交給你?!?p> 弘治皇帝賢明不喜女色,一生和張皇后夫妻恩愛,沒有嬪妃。
只是弘治皇帝體弱多病,夫妻雖努力耕耘,但也只有朱厚照這么一位皇子,而這唯一的兒子,就喜歡行軍打仗愛鬧騰,氣的弘治皇帝見面就想打,可打斷了幾根藤條,朱厚照依然本性難移。
“父皇不是也經(jīng)常往市井之地跑,要不也不會被父皇抓到?!敝旌裾諛O低的聲音嘀咕著。
拍的一聲,弘治皇帝拍桌而起,怒喝道:“混賬!竟然敢頂嘴,來人取家法?!?p> 一聽取家法,朱厚照過電一般渾身一顫,眼淚汪汪的看向弘治皇帝,哀求道:“父皇,兒臣真的知錯了,兒臣保證以后聽幾位師傅的話,乖乖讀書,絕不踏出詹事府半步。”
朱厚照怕父皇,尤其怕那根父皇隨身帶在身邊,都已經(jīng)包漿的藤條。
不過從無數(shù)次挨打的中,朱厚照總結(jié)出了完整的一套保命方案。
如果在宮內(nèi)就去找母后,只要母后一掉眼淚,父皇也是無計可施,如果母后阻擋不了,那朱厚照還有法寶,就是皇祖母,皇祖母出面,挨打的就是父皇了。
在宮外就比較危險,要靠自己純熟的哭技博取父皇的同情,雖說太子的顏面掃地,但保住屁股更重要。
但今天弘治皇帝并沒有被眼淚感動,已經(jīng)抄起了雞蛋粗細的藤條,末端還被蕭敬貼心的纏上了柔軟的絹布。
劉健相當有經(jīng)驗,眼看這父子兩人父慈子孝的戲,馬上要進入暴揍環(huán)節(jié),再演下去太子挨揍自己還要勸架,上次勸架被誤傷,到現(xiàn)在屁股還隱隱作痛。
更重要的是,現(xiàn)在是在茶樓,如果在這,當今皇上把太子暴揍一頓,這要傳出去,皇家的臉面何在,朝廷的威嚴何在。
“陛下息怒,太子殿下尚年少,童心未泯,偶爾犯錯也是在所難免,只要日后改正也就是了,望陛下開恩饒了殿下這回。”
“望陛下開恩。”李東陽和謝遷,也不能袖手旁觀,齊聲道。
“陛下,老奴回來了?!笔捑床辉绮煌恚≡诖藭r拿著一大卷告示,滿頭大汗的跑上樓來。
弘治皇帝凌厲的目光看向朱厚照,冷冷的道:“去墻角跪著。”
朱厚照僥幸逃過一劫,乖乖跪到了墻角,大氣都不敢出。
弘治皇帝不再理會朱厚照,對蕭敬道:“蕭伴伴,可查清這報館為何物?”
“陛下,這報館甚是復雜,據(jù)衛(wèi)良辰所講,賣的是叫“新明日報”的報紙,就是在民間類似邸報的東西,傳遞各種民間奇聞異事,刊登什么廣告之類的,您看這是他的招聘編輯的告示?!?p> 說完,雙手展開告示,恭恭敬敬的舉在弘治皇帝面前。
弘治皇帝端詳一會,手一揮,蕭敬將告示遞到了劉健手上,李東陽和謝遷也好奇的湊過來。
待三位內(nèi)閣看完,弘治皇帝道:“三位愛卿,朕看這編輯一職與翰林倒是有幾分相似。”
李東陽開口道:“陛下英明,的確與翰林院編纂有幾分相似,都是以撰寫為主,略有不同的是,這編輯都是撰寫一些民間雞毛蒜皮之事,不需要大學問,會寫字就能做,如此看來這報館也算是正經(jīng)行當?!?p> “陛下,邸報乃朝廷傳遞政務要事所用,怎能隨意用到民間,成何體統(tǒng)。”謝遷道。
弘治皇帝碰到為難的事情,很多時候都是仰仗這三位閣老,對于這等從未聽說過的新鮮事物,弘治皇帝有些拿不定主意,可如今出現(xiàn)了兩個截然不同的意見,弘治皇帝用詢問的目光看向首輔劉健。
劉健沉思一會道:“臣認為謝閣老過慮了,一份報紙而已,只是傳遞些瑣碎的小事,最多可以增加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罷了,只要不涉及朝政,臣以為無傷大雅?!?p> 弘治皇帝點頭,不過還是感覺哪里不對勁,一個敗家子不尋釁滋事了,突然轉(zhuǎn)性賣什么報紙,這完全不符合常理啊。
弘治皇帝開口道:“一份民間邸報辦就辦吧,只是朕不明白,這報紙靠什么牟利呢?衛(wèi)良辰會不會另有所圖,朕的東平侯正遠征在外,朕著實不想看到他的兒子再惹是生非,三位閣老可有高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