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站在高岡之上,眼睜睜的看著從山海關的北水門中,仿佛無窮無盡的披甲騎兵以四騎為一排,手擎白色大旗,急速沖出,如水銀瀉地般在戰(zhàn)場上蔓延開來。
“辮子兵來了!”
“辮子兵來了!”
賀錦的革左老營八千人,剛剛才包抄到吳軍右翼背后,夾在夏國相和關城之間,毫無預警的時間,便被淹沒在騎兵海之中,分割成了數(shù)十個小塊。
“壞了!”李自成跌足道,“三桂果真勾結了北兵!”
而自南水門沖出的騎兵,手中所擎的是紅色的大旗,同樣出其不意地襲擊了執(zhí)行包抄任務的袁宗弟右營兩萬三千人,不過袁宗弟的人多,又都是闖王的老本兵,因此不像賀錦部那樣上來就被打亂建制分割絞殺,而是在度過了最初的慌亂之后,雖然遭受了重大損失,還能大致分成兩部分,與八旗騎兵激斗。
所幸的是,李自成的手里還有兩支預備隊,他把猛將劉希堯和張?zhí)炝盏牟筷犚淮涡远纪度氲綉?zhàn)場中去,先不求立刻反攻,只求能盡快穩(wěn)住因為遭受突襲而松動的戰(zhàn)線。
張鼐的手下,有一名來自遼東官軍的偏將,對滿洲兵的情況最是熟悉。
“大王,這是英郡王阿濟格的大纛,他帶的是正白旗和鑲白旗的騎兵?!蹦瞧珜⒅钢彼T戰(zhàn)場說。
“大約兩萬騎,”李自成點點頭道,望向南水門,“那邊也是兩萬,是誰帶的兵?”
“南邊兒是多羅郡王多鐸的大纛,他帶的是兩紅旗的兵?!?p> 那偏將指著戰(zhàn)場上其他形狀的旗幟,一個一個給闖王說明。
“那是固山貝子的旗幟?!?p> “那是鎮(zhèn)國公的旗幟。”
“那是固山額真的條旗?!?p> “那是梅勒章京的小三角旗?!?p> “那是護軍統(tǒng)領的……那個是鰲拜,我認得他?!?p> 說話之間,眼見得亂軍叢中賀錦的帥旗忽然倒下,李自成的心里一痛,知道這位相識十數(shù)年的老戰(zhàn)友沒了。
跟著又是兩個壞消息。
“右營副將白名鶴陣亡了!”
“劉總哨受了兩處箭傷,被搶出來抬下去了?!?p> 李自成心中一緊,劉宗敏在大戰(zhàn)關鍵是的時候受傷,這不是個好兆頭。
然而跟著他便看到,猛將劉希堯的六千人,如一把利劍劈入萬軍之中,以他的帥旗為引導,當者披靡,直沖英郡王阿濟格的大纛,一時把滿洲兵的陣型沖得大亂,立刻把因為失去了劉宗敏而開始混亂的右翼軍心穩(wěn)定住了。
生力軍的投入很及時,張?zhí)炝盏陌饲藲⑷胫貒?,終于把苦戰(zhàn)之中的右營串聯(lián)起來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滿洲兵的突然出現(xiàn)既然沒有把闖軍老營打崩潰,所帶來的心理優(yōu)勢便慢慢消失了,闖軍依靠人數(shù)的優(yōu)勢,不僅挽回了劣勢,而且在戰(zhàn)場上開始占優(yōu)。
忽然聽到一陣歡呼,李自成身邊那名偏將激動的報道:“倒旗了!倒旗了!殺了一個貝子!殺了一個貝子!”
然后又是一個:“砍了一面條旗!固山額真!”
“又一個,梅勒章京!”
高崗之上,正在一片歡欣鼓舞,卻見山海關關城的中水門忽然大開,又有大隊的滿洲騎兵飛馳而出。
“這是睿親王多爾袞的兩黃旗,”那偏將緊張地說,“不過沒見到他的大纛?!?p> “也就一萬人,”李自成觀察著說道,“多爾袞急了。”
大家都明白了,多爾袞是看見戰(zhàn)況焦灼,把壓箱底兒的一萬騎兵拿出來了,也就是說連夜趕到的滿洲騎兵一共是五萬騎。
但是闖王的手里,已經(jīng)沒有別的兵力可派了,雖然戰(zhàn)場上老本營的部隊還占著人數(shù)上的優(yōu)勢,但韃子的騎兵確實厲害,新投入的一萬人一出,立刻便將劣勢搬回了均勢。
均勢也就意味著苦斗,闖軍還是用擅長的三道戰(zhàn)線,輪番往復,滿洲兵則依仗披甲和騎兵略多的優(yōu)勢,往來奔突,試圖將闖軍的陣線打開缺口,漸漸的又占了一點上風。
可是,隨著馬重禧的六千人從北翼趕到戰(zhàn)場,形勢又變成了拉鋸,像液體慢慢凝固一樣,兩軍膠著在一起,陣線犬牙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戰(zhàn)術什么的全用不上,變成了憑著一股狠勁兒在肉搏。
這樣慘烈的戰(zhàn)況,任誰看了也難免會動容,而雙方將領的傷亡,也在不斷的增加著。
高岡之上,數(shù)十名傳令官來去如梭,終于有一條消息傳到了李自成的耳中。
“唐通、白廣恩昨夜在關外遭北兵襲擊,白廣恩陣亡,唐通帶百余人從一片石逃脫,余者或降或亡?!?p> 李自成這才知道了這兩支失去聯(lián)系的部隊的下場,他搖搖頭,心想這也不算意外,明軍畏滿如虎,被韃子兵半夜偷襲,沒有不崩潰的。
日頭已偏西,西羅城前,石河兩岸,超過十萬人馬仍在舍命廝殺,到處都是倒伏的尸體和馬匹,整個戰(zhàn)場的土地似乎都已經(jīng)浸泡在鮮血之中。
雙方都有廝殺了一整天的人,也都有半途投入的生力軍,雙方也都維持住了各自的戰(zhàn)線,卻也都心知,難以在天黑之前再取得什么突破和進展。
李自成不甘心的掃視著戰(zhàn)場,畢竟己方能戰(zhàn)之兵少說還有六萬,對方的聯(lián)軍,吳三桂的手下最多還剩一萬人能戰(zhàn),滿洲兵還有三萬騎以上的戰(zhàn)力就不錯了。
相比之下,人數(shù)的優(yōu)勢還在自己這邊。
“父王,這些只是昨夜趕到的韃子兵,”張鼐提醒到,“多半還有后續(xù),隨時會趕到?!?p> “嗯,”李自成沒說話,心中還在盤算是不是可以把張鼐的三千標營投入戰(zhàn)場,以求一逞。
“大王!”有傳令官自高崗之下飛奔上來,呈上一封信報,“是從北京來的加急軍報?!?p> 李自成看見封口處蓋的是丞相的大印,知道是留守北京的牛金星所發(fā),心中咯噔一下,不知京城出了什么事情。
待到打開,匆匆一覽,目光有一瞬間變得遲滯起來,張鼐留意到父王的表情,用詢問的目光看著父王。
“崇禎沒有死,已經(jīng)到了南京,昭告天下?!?p> “那……”張鼐吃驚極了,張大了嘴巴。
“收兵?!崩钭猿苫剡^神來,簡潔地說。
在夜色降臨之前,雙方鳴金收兵的鑼聲,回蕩在山海關戰(zhàn)場之上。